引诱
小青年在陈善宇忧愁的神情中找到了谄媚的机会,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殿下,咱们若是让这个姑娘来,岂不是能将赤炳稔铜融在一起?”
那双油灯芯般的小眼睛,矫撵狭小的空间里是这般的易让人忽略,那抱着试一试的声音,很快就在不知何处飘来的琴音中,暗沉了下去。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是如此的不起眼,却偏要在繁华的京城中生存。
他的建议就这样被淹没了,没等来陈善宇的回应,只有一曲琴音,悠扬飘荡。
这琴音哀愁凄婉,从京城的那一边传来。低回婉转的声音,悄无声息的落入耳中。那不是一种震人心魄的声音,并不足以让清闲的人停下手中摇晃的折扇。却又让他在转眸看向他处的瞬间,撩拨动了心弦。
在这个不能够觉察的瞬间,无意间听见琴音的人走进了弹奏者的世界。
他在毫无觉察的时候,一步一步走近,入了这份空间,就再也无法抽身。
他全然被那双手控制住了思绪,早已忘却了存在的世界,也忘记了正做的事情。
碧华湖边的二层小楼,颀身玉立的男子站在窗前,未曾点灯的空间里,他任由清冷的迷雾萦绕在他的周身。
窗下是京城里最繁荣的光景,远处的灯火烧灼旺盛。却没有一处入了他的眼,他只想那个姑娘,青蓝色的长裙,坐在长案前拨弄琴弦。
水杏一般的双眼抬起来看向他,她明明是笑着的,一张红润的唇一开一合,说得却是那样疏离的话语。
她的一句话,质疑了他的感情,也将他这些年的付出烙上了失败的火印。
苍白的指尖,一杯茶盏中的青白色的茶水,从白雾浓密走到层层消散,他至始至终没有将它放下。
指腹处的冰凉浇灭了他心中的触怒,他逐渐回归理性,去想象她的处境。
想她的为人,想她的做事,想她向来以谨慎为主,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语,也是性格使然。
然而心底里的失落,还是无法在这份理性中消散。就像他始终明白,即使有了三年的储备,这份感情仍然不适宜在现下里说出口,可是他不能再等了,他好怕这其中的变故。
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除了质疑之外的迟疑。
手中的琴音顺着她的思绪缓缓流出,即使是宋颖川走进了小院,这份情感的宣泄仍旧没有停止。
她冷冷的听着,在她的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陈善宇犹豫却终究无法按耐的目光。
“盈耳,你说在这样的晚上,也会有忧郁的姑娘吗?”魏萱安站在窗边,听到脚步声这样向身后的人问道。
唤做盈耳的小侍女轻轻的应了一声,想起自家小姐的事情,一番忧愁爬上她的眉梢:“小姐,玄将之前不是说,碧谷子的老神医可以为小姐绵延益寿吗?”
魏萱安顺着盈耳的动作将披风搭在肩上,温婉的低垂着眼眸:“他说的事情,我从来都是相信的……只是这样的话,我又如何能够将他留在身边呢?”
“玄将这样喜欢小姐,小姐就是直接和他说了心中愿想,他也一定会答应的。”盈耳小心的为魏萱安开导着。
魏萱安轻轻一笑:“盈耳,这世道,乱的很。只有在晋南王和肴相的手里,才能终结这份混乱。”
“只是这样的人,又会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呢——”
正说着,有另一个小侍女推门而入,慌里慌张的向魏萱安禀告道:“小姐,国公爷派人要去杀了郑虞候——”
“魏国公派人去杀郑虞候。”哀转凄凉的琴音里,卫揭望着窗外的月,这样说道。
陈良甫抬起来的眼眸中,带着不常见的惊诧。
“看来有些势力,已经按耐不住了。”走进来的宋兆,摩挲着双手说道。
“肴相向来是维护自己手底下的人,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坐视不管的。”宋兆分析局势,颇有几分掌控一切的得意。
陈良甫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卫揭道:“她自然会出手阻止这件事情,只是——如果这样的话,魏萱安祈求的事情,又如何能够实现呢?”
黑色劲装的剑客双臂环抱在胸前,不同于魏萱安的预判,他将所有的一切压置在眼前的皇子身上。
说起这个,宋兆皱起眉头:“这样的纷争,对我们可有几分利益?”
“不过是个没功夫又没权势的女人,玄将难不成还会为她放弃逐鹿朝野不成?”卫揭闻言冷笑道。
宋兆搭在两边的手掌动了动,卫揭的一番话,看来他并不是全心全意的认同,想要去反驳,却又没有开口。
稍稍愣怔,他说道:“若玄将因此投靠了余稚龄,对咱们岂不是祸事一桩?”
“余稚龄手底下还有他的位置?况且是为了一个女人。”卫揭满不在乎的皱了皱眉,认为宋兆的担忧实在是没甚意义。
陈良甫的心思大概并不在这里,几番对话始终没有出言,这番交谈也就不得而终了。
这份不在状态的烦心颇为让陈良甫苦恼,以至于随意寻了个借口出来走走,萦绕在周身的忧愁依旧没能够得到缓解。
他皱眉思索,想要去找楚女喝上一杯。
魏国公的出手在这一晚得到了证实,然而余稚龄的报复却并没有像预判那般出现。
但人们似乎对此并没有担心,即使是郑铎已经很好的躲过了这一遭。
在人们尚且将新发生的事情奔走相告的时候,余稚龄的矫撵出现在了正殿的长廊上。
那悠长的回廊,即便已经有了清早的余晖,硕大的宫灯依旧没有取下来。
它们的存在让茫然无措的人们感到安心,却并不能告知他们前路在何方。
余稚龄懒懒地靠着,一条手臂撑着头,周遭走过的臣子总要停下脚步为她问声安,行个礼。
她有了兴致,就点点头,不愿意去理会,就只当作未曾看见。
她未曾将周遭的一切放在心上,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慵懒的姑娘缓缓抬起眼眸,遥遥看着他,感受着他的目光里那一份淡淡的极为不能够觉察的忧愁。
在这份忧愁即将要将产生的原因摊开放在她眼前的时候,余稚龄转过了头。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处理个人情感的时候。
她冷冷的抬起眼眸,目光所及之处的天空,是一片暗沉的沙黄,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走过,他们躬着身子,直至最终臣服在陈皇的脚下。
这会儿子里还站着的,
只有她和徐斐。
‘又是一个阴雨天,麦田里的秧苗估计少不了要长些个子。’余稚龄心中这样想,随即才拎起裙摆,走进了正殿。
众臣工的恭维给陈皇带来了极大的欢愉,这份内心的感受在他的眼中展露无遗,他无比珍视的抚摸着带给他这一切的龙椅。
有心的人将他眼中展露的情感尽收眼底,年老的皇上从没有想过,权欲让他上位,也使他献出了生命。
陈善宇的声音打断了余稚龄的观察,年轻的皇子献宝般的献出经过熔炼的赤炳纫铜,小小的一块,顿时使陈皇亮了眼眸。
余稚龄远远站在正殿的边沿,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穿透人群,耳边是陈善宇的话:“父皇,这赤炳纫铜还有好些变化,还请父皇移步后殿,儿臣给您展示——”
“啊,好——好。”陈皇拧动着肥大的身子,肥大的肚子在狭窄的缝隙间弹出来,一探一探地,在众侍者的搀扶下,离开了正殿。
没了主心骨的臣子们,顿时将目光的重心落在搜寻权贵朝臣身上,余稚龄看着那群如饿虎扑食般的人们,冷笑一声,提起裙摆,闪身去了。
混乱中,参杂着郑铎的呼声,然而这并不能够让余稚龄停下脚步,她走的更快了。
走过正殿前的空地,停放的软轿按照主人身份地位排成序列。
最当头的软轿,忽而在余稚龄走过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来,巨大的力量让余稚龄瞬间惊觉,然而她很快就放松下来,甚至任由那双手揽住自己的腰,将她带进软轿。
在坐到他怀里的时候,余稚龄轻声笑道:“外头那些人正找咱们呢,你也不怕让人看见。”
徐斐低声笑道:“这会儿就见识到软轿的好了吧,又不会有人瞧见里头的模样,不像你那个,一下子就让人都看穿了。”
余稚龄笑道:“我那个多威风啊。”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漂亮的杏核眼对上徐斐的目光,才如同终于意识到了般,眨了眨眼睛,向后靠着,故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找我做什么?”
“无事还不能找你了?”徐斐无奈的笑了,即刻压低身子迫近余稚龄:”向你讨份早饭吃。”
无意的说话间,余稚龄温润了眼眸:“到我那里去吧。这会儿正是下早朝的时候。”
徐斐平静的点了点头,却难以掩饰心中的情感,在她转头的瞬间,他的唇角,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吃点什么呢?”余稚龄偷出一只粉嫩的小手支撑着脸,小声的咕噜着。
徐斐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下:“你想吃什么呢?”
余稚龄笑起来:“洛寒酥会送鱼汤过来。”
“你哥哥送过来的?”徐斐随口说道。
余稚龄那双漂亮的杏核眼亮起来,明亮的如同以往池水,贴近徐斐,将他满满的装进去:“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徐斐颇有几分得意:“你王爷我是什么人?招招手,天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余稚龄嬉笑着别开眼眸,没有说话。
恰逢软轿停顿,她站起身,向外走去。
徐斐偏偏要伸出手拦住她,不断追问:“诶,难道不是吗?”
“幼幼。”他喊着她的名字,紧跟着走下马车,若不是见到了前来送饭的洛寒酥,十有八九还要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端着食盒的洛姑娘见到一起出现的两个人,颇有几分诧异,随即温润的笑起来,向两人福身见礼。
“唔。”余稚龄淡然的应了一声,回身同徐斐说道:“这是如意坊的洛姑娘。”
徐斐礼貌地点了点头,客气的回应道:“洛姑娘。”
这样的待遇是洛寒酥从没有遇见过的,瞬间的惊诧过后,她再次回礼,一双秀丽的眼眸看向余稚龄,申请中多了几分不戳破的透彻。
“进去吧。”余稚龄抬手拉开虚掩着的大门。
宽敞的空间瞬间改变了三人之间的距离,洛寒酥远远在后头跟着,偶尔可以听到余稚龄和徐斐的对话。
端着食盒的素手将食物规整的放在台面上,洛寒酥并没有去打断话语,只安静地向余稚龄注目,得到了允许,方才起身离开了北苑。
这会儿的风安静得很,洛寒酥走出山门,想了想,又转身回来,将虚掩着的房门,关紧了。
偌大的北苑,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高裕公主算是让咱们给送回来了,如今太子爷被扣在祈安汕,咱们这位皇上看起来也不怎么着急。”伴随着轻微的耸肩,余稚龄就这样随口说着。
“他可能在最近会改变主意。”徐斐将盛好的鱼汤递给余稚龄,那双下场冷峻的眼眸也正好看向她。
“那个跟着你的姑娘,不过来吗?”他紧接着问道。
余稚龄笑了笑,接过他递过来的鱼汤喝了一口,漂亮的杏核眼斜斜看过去,轻笑道:“我好静,平日里从不留人在北苑伺候。”
她想了想,将盛汤的碗放在桌上,对于这个无意之间产生的话题,很显然她刻意的表现出不太在意的模样,只是按照刚刚的话题说道:“我很想听听你的理由。”
“老皇帝吗?”他冷淡的如同过眼云烟:“他只是想要一个老实本分并且不会威胁到他的继承人。”
余稚龄拥着狐裘,将两条手臂缩进去,这个人向后靠着,将自己藏进昏暗的光角:“一个能从顺泽手里活着回来的太子,老头子怎么还会觉得他是个稳妥的人呢?”
她那双眼睛,就像是孤立站在风中的松柏,明明是那样的坚毅挺拔,明明是那样的饱经风雨,却还是会在看透的瞬间,沾染上一分无奈的冷情。
徐斐搭在扶手上的手动了动,他敏锐的感知着余稚龄的情绪,那份感知,就如同一只细小的勾子,以最不可防备的姿态,将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引诱,他无可防备,只得遵从。
“不过若是没了太子,也会有下一个太子。“徐斐冷淡的嗓音这样说道。
轻淡淡的笑容在余稚龄的唇角浮现,鱼汤蒸腾出来的温热气息将她的面容模糊,她靠在椅子里,神情看上去更多是捉摸不透。
“无论哪个人上位,稳定的权力构局都会被打破。”徐斐紧接着说道。
余稚龄将小碗放在桌面上,温热的气息离开,就如同薄纱,向后飞去,露出了她的面容。
“一朝天子一朝臣。”余稚龄温和的嗓音带着北国的朝阳,如一处层起的山峦,圆钝钝的山包间藏着数不清的含义。
“幼幼想要让谁做太子呢?”徐斐清淡的语气就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般自然。
余稚龄笑了笑,没有往常的打趣敷衍,她含笑的眉眼里流露出的是对每一句话的认真:“我可以保老皇帝不死,但也不想任何一个皇子登基——至少目前的这三位,我一个都不想。”
在得到余稚龄回应的瞬间,徐斐眼眸里的光芒跳跃,无数情绪涌动在他的心间,说出自己答案的一刻,他甚至不敢去看余稚龄的眼眸:“既然不想,就不会有的。嗯,老皇帝在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他自问自答的模样惹笑了余稚龄,想他大概多少是有些意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余稚龄连连道:“我是说——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随时让老皇帝死掉。”
在徐斐温存的笑意里,余稚龄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毕竟没有什么事物是能够止步不前的。”
“你说的对。”徐斐坐直了身子,伸手将桌上插画拿过来,那是一张完成了一半的拼画,如水墨一笔的山河,在半幅画作中隐约可见。
修长的手指将散乱的拼块排列整齐,捏起其中一块,伴随着说话的声音,无意识般的落在合适的位置。
他大概是发现了其中的乐趣,没做声的状态里,余稚龄伸出粉嫩的之间,触碰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修剪成圆弧的指甲,轻轻划过他苍白手背下露出的青色的血管。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样的动作总归是有些触碰到了深处的禁忌,余稚龄方才反应过来,就要收回手,那只空闲的手忽然翻转过来,微凉而修长的手指,一下子就包裹住了粉嫩的小手,他那狭长的眼眸紧追着余稚龄的动作,声音里的蛊惑竟是那样的令人招架不住。
“想去哪里?”
余稚龄不说话,手指在他的掌心不逃不避,轻轻勾动其间的脉络,终于惹得徐斐说了这样一句:“你这个小姑娘,不老实的很。”
余稚龄低低的笑起来,侧着脸过来看徐斐手中拼凑的画作:“你能够看的明白,这东西我弄了将近一个月,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顺着她站起身的动作,徐斐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幸而扶手椅中的位置够宽敞,余稚龄找准位置,只是让自己将腿搭在徐斐的膝盖上。
放松身心去听他说画作的纹理,余稚龄不得不去承认,她还是很喜欢窝在他怀里的感觉的。
他身上青松般的冷香侵润在她的鼻尖,如同温吞空气中的一抹清凉,带给她别样的感受。
他在说勾勒山峦的线条的走势,他将她的手带在掌中,他摸索着她的指尖,将一块又一块的拼画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在他冷峻的声线里,余稚龄的实现早已不知道在何时忘却了那张困扰她很久的画作,那份钻研与痴迷在他的容颜下失去了吸引力。
等到徐斐意识到并垂下眼眸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杏核眼正撞进他的目光,被发觉了心思,余稚龄并不多山,只是低低的笑起来,如月牙般弯弯的唇角看的徐斐的心,也跟着横波微荡。
他的手臂撤回来,落在余稚龄的腰间,低下头,他的声音落在余稚龄的耳边:“幼幼,一点都不认真。”
余稚龄并不在意,双臂极其自然的环上他的脖颈,浅笑道:“你帮我拼上就是了——”
她那副浅笑嫣然的模样在一瞬间里愣住了徐斐的神经,在那一刻里,他能够想到的,只是将抱住她的手臂一紧再紧,将她的笑容,藏在自己的怀中。
万事万物,存在于天地之间,总归是会有不一样的心绪。即便是在同一时刻感受到相似的欢愉,这份情感产生的原因也是不一样的。
陈善宇的赤柄稔铜在朝堂上引起了陈皇的喜爱,他争夺到了陈皇的眼光,也夺得了众朝臣的艳羡。
那份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至少是在太子之位定下后,他就从后感受过了。他早已顾不得这眼光所带来的后续了,哪怕是饮鸩止渴,这一刻的他也绝不会放弃。
这种欢喜导致他紧跟在陈皇身后,并不宽敞的长廊,两侧的立鹤宫灯已占去多半,余下的那一点,留给他,恭敬弯腰。
曹公公没了位置,目光几次搜寻,终于在一处拐角,落下阵来。
往日里端正有尺度的皇子早已经忘记了营造多年的名声,他忘记了要尊重皇帝身边的人,忘记了要将自己心中所想藏起,他什么都忘记了,此刻的他,眼中只有那一块赤柄稔铜,以及父皇看向他时,满意的目光。
他感觉有一只手,在牵着他,向时刻惦念的位置而去。
而这个位置正在徐斐手中的拼画里一点点的被展现,层层山峦中,藏着支撑他的根据。
“这上面的山要陡峭些……”余稚龄这般说着,手指尖慢慢沿着画上的笔墨,勾勒山峦痕迹。
“幼幼喜欢吗?”徐斐覆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
喷洒的鼻息,弄的余稚龄耳根发软,她向一侧微微偏头,轻轻笑道:“北疆是辽阔的草原,西域的山峦多以平缓为主,这样陡峭的峰峦想见到,要去南边了吧。”
“嗯。”徐斐低低的应了一声,却还在追问余稚龄的喜好。他似乎在担心着什么,生怕因此错开了自己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