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一.夜之间，宋木西的名字在朝安城传开。
百姓不知道什么是天下第一大门派的少宗主，只知道青冈山上前几日下来了位天师，单凭一个人就杀死了困扰朝安城好几个月的大妖怪，让家家户户可以重新睡上一个安稳觉。
消息越传越邪乎，到了后来甚至成了“这位天师是个转世的神仙，动动手指就能把所有妖怪摁死”。
比起那些只能在故事里听见的仙人，能真实影响他们生活的总归是实在些。一时之间，所谓的“木西公子”风头无二。
宋栖梧走在路上，惊讶地发现街上竟然时不时就有人跑来特意与她打招呼，甚至还有姑娘家羞红着脸跑来递信，受欢迎的程度让她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掷果盈车”。
论起这事，宋栖梧属实头疼了一阵，在她下山之后，大长老又多次千里传音强调不能暴露身份，她不懂其中缘由，却也明白此事并非儿戏，于是一直乖乖照做。
虽然男装并不算麻烦，甚至给她出入许多场所带来了便利，但原身长相本就是偏清丽的类型，装作男子时更是有种雌雄莫辨的秀美，加上“降妖天师”这个flag的加成，前来说亲的媒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
那晚之后，小琴就以“受到惊吓，想要恢复一段时间”为理由离开了，这样一来，宋栖梧碰上这档子事，找不到正统古代人，连个帮忙拿主意的都没有。
当然，实在要找也能找到。
宋栖梧转头一看，街那边黎青山正一脸温柔地把糖葫芦分给小孩子，配上一脸邻家大哥哥般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有耐心的样子。
但宋栖梧知道那只是看上去。
在那双沉沉眸子望过来之前她就打消了念头。
向他求助？
算了吧。
宋栖梧绕过这条街道，当走过某个巷口时，突然间计上心来。
*
“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时间？”
鸦叫般的声音从袖口传来，白绫以吞噬恶念为生，人间的恶念比修真界强烈太多，它的实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如今不需要化形也能发出声音。
“快了。”没人的时候，黎青山收起了惯有的笑容，他斜斜地倚在栏杆上，时不时用食指轻叩一下栏杆，教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白绫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提醒：“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
黎青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们？”
白绫颤了颤：“我，我是说我。”
黎青山闲闲地将头转过去，那白绫又往外探了两寸，半折着身子像是在讨好：“我知道人到了新环境都要适应，不着急的。”
适应？
黎青山唇角微勾。
他看有的人倒是适应得挺好。
他现在正处在一家赌坊的二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大厅正中央的桌子上，身着男装的少女正玩得尽兴。
这人一大早出门，路上碰到他还心情极好地打了招呼，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像是有天大的喜事。
其实自己平时也没那么重的好奇心，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她还在赌，看上去竟还有几分小聪明，一开始虽然在输，但没几把过后就逆转了局势，现在面前已经撂起了一摞筹码。
她的神情专注，眼睛晶亮，笑容灿烂，跟着周围人一起叫嚷，是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活泼与热烈，与和自己在一起时动不动就流露出的局促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黎青山莫名有些烦躁。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一众赌徒见宋栖梧一路稳赢，纷纷嚷嚷着跟着下注，几把下来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拥过来，把这一片挤得快要动不了的时候，宋栖梧手一推：“不玩了。”
赌徒们都已经红了眼，这一下哪受得了，都求着她再来两把。
在众人巴巴的目光下，宋栖梧摇了摇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可以？明天再来。”
能来就行，管它今天明天。
众赌徒心中石头落下，又是一派和和睦睦。
大家乐呵呵地把宋栖梧送了出去。
第二天，宋栖梧如约而至，又是一次连胜。
第三天，第四天……
到了第五天，赌坊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当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只等着跟着上车狠狠赚一笔。
就在赌注被不断加码加到近十年来最高处的时候，宋栖梧输了。
桌上的三个骰子都是一点，而她在这一局里毫不犹豫地押了“大”。
众赌徒傻眼，但见宋栖梧本人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这是偶然失手。
尝过甜头的人哪可能被一次打击就劝退，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角色。
可宋栖梧这一输，就是一周。
一开始，百姓还称她是“财星转世”“天师下凡”，现在，她的名声和沈卫当初一般无二。
都是些尽知道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
宋栖梧输光口袋里的最后一个子儿，大摇大摆地出了赌坊。
从前那些见了她眼睛里就冒星星的姑娘们现在看见她就立马加快脚步，恨不得绕道而行。
目的达到，宋栖梧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发现桃花运解决之后的另一重难处——她没钱了。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青冈山的一名普通弟子，在县令那里能支配的金额本就有限，已经被输了个精光。
交情上跟沈卫倒是有一些，但对方在被自己蹭了几顿饭之后也开始推脱。
毕竟沈卫这人经日流连于烟柳花巷中，温香软玉在怀，你一个外人在边上蹭饭也不对味不是？
一番折腾过后，宋栖梧实在没辙了。
循着香味，她大着胆子敲响了那扇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敲响的门。
宋栖梧来的时候，黎青山正在看书。
“少宗主？”
少年的目光里是一闪而逝的错愕，似乎也完全没有料想到她能来。
“别这么见外嘛。”宋栖梧吃人嘴短，拉着黎青山坐下，端的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我同宗同门，都这么熟了，还管这些虚礼干嘛？”
黎青山淡笑道：“那叫师妹？”
宋栖梧一僵，其实按照原著设定应该是这样称呼没错，毕竟黎青山与裴佑安是同时拜入青冈山门下的，都算这具身体的师兄。
只是原身素来瞧不上黎青山，硬逼着人家改了口。
还没等宋栖梧回话，他就又补充道：“少宗主的师兄可不是谁都能当的，青山无能，不敢造次。”
可你前几天不还接受得好好的吗？
这人今日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说话夹枪带棒，宋栖梧在心中直翻白眼，要不是实在饿得慌，她真想掉头就跑。
黎青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宋栖梧搜肠刮肚，脑子转得飞快：“师兄不要妄自菲薄，我从前那是有眼不识泰山，你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哦？”
“比如……你长得好！”
苍天啊，总不能剧透你厉害你黑化你屠城吧。宋栖梧想破脑袋就想到了好看这么一个能说的突出优点。
可黎青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接了一句：“殿下也好看。”
“可你会用符纸。”
“殿下会画符纸。”
宋栖梧汗都要流下来了：“你爱看书。”
“殿下同样博览群书。”
实在没辙，宋栖梧只能昧着自己的良心道：“你人好。”
“是吗？”
为了防止再被堵回去，她狠狠握住黎青山的手，用那些鸡汤大师鼓劲般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我就觉得你人最好，比太子殿下好多了。”
或许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坚定得像是大声说着“我要成为太空人”的小男孩，宋栖梧看到黎青山居然笑了。
他平日里也笑，但大多是那种不急眼底的淡淡假笑，这种“觉得什么东西很有意思，很好玩”的笑还是头一回。
宋栖梧一下子涨红了脸，有种被大人逗着玩的感觉。
人一上头，什么害怕什么礼节全部抛到脑后，宋栖梧再不想多客套了，大喇喇往餐桌一坐。
“你不吃饭？”她没好气地说。
黎青山轻轻将书翻过一页：“我还不饿。”
从这个角度上看，书恰好挡住他的脸。
宋栖梧莫名觉得，他还在笑。
故意的。
宋栖梧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大勺肉，狠狠地扒拉了两口。
一开始只是发泄满腔的怒气，到了后来她的眼睛慢慢发亮。
——大魔头做饭这么好吃的吗？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描述宋栖梧现在的处境，大概是一个在国外待了很久的人第一次回国吃到国内的食物。
宋栖梧越吃越感动，自顾自地把食物往嘴里塞，直到黎青山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太感动了，她还以为这辈子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被莫名其妙扔到一个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好吃的的地方，换谁都难受。
宋栖梧拿纸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抽抽搭搭地继续吃，吃着吃着觉得不太对劲，还很有礼貌地跟黎青山交代了一句：“别管我，我想家了。”
“宗主回来了。”
“哦。”宋栖梧继续抽抽搭搭地干饭，半天反应过来，“你说谁回来了？”
“宗主回来了。”
“等等。”宋栖梧吃完最后一口，撂下筷子，“我爹回来了，怎么你比我早知道？”
“方才县令让人来通知的。”
“可是我刚才也在这里啊。”宋栖梧一脸茫然。
黎青山看了一眼桌上一扫而空的饭菜，意有所指：“方才倒也不是没喊师妹……”
“停停停。”宋栖梧脸色微红，尴尬地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要到？”
“现在离县令约的时间应该只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可若我没记错的话，从此地到县令府，正常应该花费至少一个时辰的。”
“是啊。”黎青山悠悠然地递了一杯茶过去，“你记得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