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裴敞,记住了
深夜坐在月光下洗衣服,她越想越气,她干什么要来受这样的罪啊?在家里她也做打扫洗衣服的活,但那时候再累也都是高兴的,因为照顾阿爷是应该的,这群土匪算什么东西,让她来洗衣服?
她气得一下站起来,在院子里踱步。
看每日堆积如山的衣服来判断,土匪寨子里至少有上千人,而且除了麦地那边,其他地方都有巡逻的土匪,要逃跑非常不容易。
看来,要走只能往麦地那边去了。
她眯起眼睛思索着。
过了几天,正好听说西边麦地的麦子要收了,组织人员去割稻子。
割麦子的活不好做,一直弯腰,一天下来,到晚上整个人都要累瘫,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去,被点到名的都一脸不情愿。
高曙微却自告奋勇的报名,表现得非常积极。
领了镰刀和背篓后,她们排成一队去麦田,路上,经过一处庭院,里面传出哀嚎声。
她好奇的看过去,见满院子的伤员挤坐在一起,白色的绷带不是缠着脚就是缠着头。
而院中只有一个穿青衫的人完好无损,他坐在桌子前,一脸高傲的记录着什么。
“孙大夫,给我看看吧,我真的快不行了。”一个伤员捂着胸口,堂堂七尺男儿弯下了腰祈求着。
“去去去。”青衫大夫扫手驱赶道:“没看见这么多人还要救吗?我就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伤员身边一个人看不过去,上前理论。
高曙微正看着,一个中年女人过来揪着她的耳朵,朝她吼:“看什么看,快走。”
高曙微被女人拉走,去了麦地。
麦地的麦子落了一地,看起来过了收割的最好时候了。
“这些麦子怎么现在才收啊?”高曙微拿着分发下来的镰刀和背篓走到一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女人身边。
女人说:“本来是准备收了的,前几天寨主带爷们开差(抢劫)中了埋伏,打得惨烈,所以耽误了收成,这不,把后院的女人们叫来收麦子。”
“哎,你们两个干什么?快干!”管事的女人指着两人大叫起来。
高曙微无奈弯腰去割麦子,嘴上没闲着,问:“你们这里还种麦子啊?”
“是啊,以前也不种,新寨主上位后让咱们种的,这一块一直是姜二管理的,姜二管不好。”女人说完,轻蔑的撇了撇嘴。
“新寨主?”
“对啊,以前的寨主是个残暴的人,经常打人骂人,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女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猫着腰一边割麦子,一边说:“那人真是一个畜生啊,让人去抢劫,不仅要抢货,还要把男人全杀了,女人全抢上山,你看那里。”
女人用眼神示意高曙微朝一个方向看去。
高曙微顺着女人视线看去,但是除了麦田也没看见什么。
“那边有一处不见底的悬崖,寨子里的女人自杀了就往那边丢,那时候,成天往这边丢尸体,这边的地都被人踩平了。”
“这么说,这个新寨主还挺好的?”
“嗯,我觉得好,至少从新寨主上位后就没死过女人了,他定了规矩,不让爷们采花(强*),只能跟自己的婆娘过。”
高曙微把身体缓缓靠近女人,又问:“那他还做了什么?”
“那可多了。”女人声音高昂起来。
“你们两个干什么?”一声呵斥传来,接着一鞭落下。
高曙微回头怒视管事,眉毛皱起来。
“看什么看?”管事瞪着高曙微。
女人赶忙拉了拉高曙微的袖子,对管事的陪笑:“我们马上干,李姐,你别生气。”
李姐脸色好转了一些,抱着双臂轻蔑的看了高曙微一眼就走了。
“狐假虎威的东西。”高曙微翻了个白眼。
“你别惹她们,她们可是八大首领手底下的人,不好惹。”
“八大首领也管女人?”小琳倒是没有说过。
“后院里管事的都是八大首领手底下亲信的婆娘,凶得很。”
高曙微点头,表示理解,要管理手下,一定要给手下可以看见的利益。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天便是如此。
“咱说到哪里了?”高曙微放了一把小麦在地上,回头又问。
“你问我新寨主做了什么,我告诉你可多了,就十几天前,寨主带七百多兄弟下山抢劫,抢回来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粮食呢,咱山寨一下富得流油。”
高曙微冷笑一声,语气轻蔑:“还以为做什么好事,还不是抢劫?”
“这你就说错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抢劫,而是义举,你知道抢劫的谁吗?”女人买了个关子,扬起眉毛。
高曙微弯腰去割麦子,好半晌才懒洋洋的问:“谁?”
“陈仓太守。”
“什么?”高曙微惊得一下站起来,害的身上伤口扯得发痛。
管事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指着高曙微的鼻子:“又是你,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高曙微想打发她走,就对她说:“我错了,保证不会有下次。”
管事的走后,高曙微立即问:“后来呢?”
不怪高曙微如此好奇,陈仓太守可是当朝太后的亲侄子,平常就是搜刮民脂民膏,横行霸道的人,整个陈仓在他的治理下,民不聊生。
因为他过度贪婪,陈仓境内有大批人竟然在丰年饿死。
又因太后的缘故,去长安检举他也没人处置,反而检举的人还被人在半路离奇死亡。
那是个比土匪还坏的人。
敢去招惹陈仓太守,还劫了他的粮,高曙微不禁敬佩江渡是个汉子。
“哎。”女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这次虽然劫了陈仓,但咱们也损失惨重,刚才经过杏花苑看见了吧,那些人都是这次回来中了埋伏的,咱们寨主也在这次行动中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高曙微听完,突然想起在地牢里穆沉问她会不会医术。
难道穆沉是让她去救江渡吗?
高曙微心里陷入两难。
江渡教训了陈仓太守让她痛快,如果是平常人,她就去救了。
可江渡还是绑她上贼窝的人,虽然没对她做什么,期间也对她挺好的,但他牵扯到阿爷,这就让人不能原谅。
她甩了甩脑袋,不想去管,继续割麦子。
日头到了中午,管事的让人去吃饭。
高曙微乘机偷偷猫着腰进了麦地里。
她身形娇小,不一会儿就完全不见人影了。
听着人声越来越远,高曙微心里高兴,爬起来更加卖力了,身上的伤都觉得没那么痛了。
爬着爬着,终于来到麦地边缘。
回头观察,见人群小得都看不清了,她才挺直了腰,扬起一抹笑。
她朝前跑去,没跑几步,前路突然断了,一道跟河一样宽的悬崖出现在眼前。
向下望去,黑得不见底。
而对岸是一片密密的林子,感觉从未有人去过一样,树干都有粗得七八个人围起来也抱不过。
高曙微终于明白这边为什么没人巡逻了,原来是这里根本过不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身后突兀的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高曙微肩膀一缩,脚下一滑,身子朝悬崖倒下去。
“啊!”她惊恐大叫一声。
本以为要摔得粉身碎骨,千钧一发之际,感觉手心一片温暖,她被人抓住了。
高曙微心有余悸的回头忘了一眼悬崖,心口跳个不停。
手掌被人猛的一拉,下一刻,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波浪,等反应过来,她已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他的胸口很结实,撞得鼻子很痛。
隔着布料,她感觉腰上多了一根灼热的铁臂,那是男人的胳膊!
高曙微脸色一红,却只能安分的不动弹。
她不知道现在站的位置离悬崖有多远,怕轻举妄动掉下悬崖。
从他怀中抬眼,见到了一张英气十足的脸。
他的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疤痕,从眉尾一直划到鼻翼,给原本清俊的脸添了几分凶残的感觉。
“还想这样什么时候。”男人挑起断眉,语调中带着调戏。
听他这口气,高曙微觉得悬崖离的挺远。
她小心翼翼的向后探了一步,确定站稳了才一把推开男人。
她低头用手整理头发,又去扯衣服,声音发抖:“你让开。”
“你怕我?”
高曙微怒瞪一眼,绕过男人往回走。
“这么胆小?”男人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高曙微怒而回头,见男人双臂还胸一副轻松的样子,气得双手叉腰:“怕你个大头鬼,刚才我差点摔下悬崖能不怕吗?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完,高曙微气呼呼的甩了头发往回走,脚步踩得极重。
身后,他嘴角扯了一抹笑,道:“我叫裴敞,记住了。”
高曙微回头,做了个鬼脸:“谁要记住啊。”
走了几步,高曙微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见高曙微低着头快步走近,裴敞愣了一下。
“多谢你救了我一命,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再见。”说完,高曙微快步离开。
见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裴敞握着拳头放在唇上,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音。
“真有意思,每次见你都不一样,高姑娘。”
他放眼望去,在十几天前的那一片金色的麦田里,他还差点杀了高曙微。
眸子转向高曙微越来越小的背影,他取出后腰别着的小弓弩。
望着它,他的眼前又浮现高曙微的眼,那双眼里有不屈,不甘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