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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根的驽伊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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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正要踏出门槛时,背后的千羽再次出声。

“等等,我想起一件事。繁城失火的那天,公主去别的地方赴宴了,我劝你和我一起把房子烧掉,然后逃走,你拒绝了一定要跑去救她。难道说,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云深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繁城的大火是从王宫燃起来的,那天,公主早早出了门去赴三皇子的约。直到满城黑烟弥漫,热气蒸腾的时候也没回来。他本可以一走了之的,或者只要在千羽苦劝的时候稍微动摇一下,如今早就是不同的际遇了。只是一想到,南絮一个人被困在火海里,就好像眼前的自由也没那么迷人了。果然,当初对自己的解释“只是因为善良的本心,无法见死不救”是站不住脚的吧,明明当时暗卫也得到命令出发去营救公主了。

他缓慢地转身,看着她的眼睛,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可能吧。”

千羽心中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在繁城,只是在看到他点头的一瞬间,全都凋残褪色了——都是谎言,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可笑至极!你后来还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逃出天阶殿,摆脱追兵。无论怎么想,那个时候都是千载难逢,绝对没有风险的好机会。都烧掉了,他们也就以为云深和千羽死掉了,从此我们就是真的自由人。可是你偏偏,偏偏,留下来还跑去救她。可笑至极啊。”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听着尖利的笑声,云深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就是这么自相矛盾。“尽情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点。我就是这么不值得的男人。”

“那你知道她不久就要订婚了吗?”

云深离去的背影停驻了。

“和春荣伯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好姻缘啊。”

“云深哥哥,你让我变得这么可笑,那你自己呢?你要怎么和春荣伯爵比呢?”这是云深走远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本不该惊讶,明明在雨中已听到春荣伯爵说向王后求亲了。但真正变成事实,心头还是受了一记猛锤,几乎把他掀翻在地。千羽的消息来源多半是王主事,错不了了。

谁都知道这是最自然不过的发展了。他也是天阶贵族,来自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老伯爵和国王年轻时还是过命的好友。公主成人礼那天,他穿着明蓝色的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轿舆旁,人群中已经有人议论说那个位置基本算得上公主夫婿的预备岗了。

当时自己作为陪侍的驽伊士,不是也亲眼看到经过他时公主特地撩开了帘子,隔着流苏远远望了好几眼吗?

“他们很相配。”

“这样也不错,正是公主该过的正常人生。”

一遍遍在脑子里重复着这两句话,试图麻痹内心翻涌上来的奇怪感情。

但他随即又想起那支金钗,想起公主说的“不想让你离我太远”,这一切又算什么呢?

写信的手加快了速度,他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刻做出决定的,或许只是为了发泄天阶殿里时时刻刻的无力感吧。他在给哥哥写信。曾经为了逃出去,他悄悄走遍了天阶殿的每一个角落,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出这座宫殿的地形图。如今,他仍然没有逃出去,只是一点点的,把这些信息告诉殿外的人,偶尔包括得到的太子及国王大臣等的行踪线索。

理智上绝没有任何问题的——反正他不久就将离开天阶殿,这些人都可以算得上敌人。但理智在碰上公主的时候,真的有用吗?

转眼间就到了思珞表姐婚礼的日子。南絮公主提前一天就出发了,带着云深一起。

“表姐府中,有个叫晚市的驽伊士,记得之前和你关系算亲近的。我没记错吧?”

“没错,没想到公主还记得。”

“干嘛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更小的事我都记得——你没感觉最近几日,厨房给你送的绿豆汤不像之前那么甜了吗?”

云深心中一怔,南絮说完反而低头不敢看他。

“这回正好给你机会,可以见见老朋友。”

到了郡主府上,思珞亲自出来迎接,并带他们去房间安顿。

“你府中的驽伊士都在何处啊?喏,这人都迫不及待要见故人了。”很快,便有侍女领着云深去见晚市了。

他走得时候回头看了公主一眼,她刚才笑着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的样子,竟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同意自己可以去玩的时候。

晚市,算是除了千羽之外,他在教养坊交的唯一的朋友。他清秀瘦削,为人稍稍有些软弱,体质也弱,因此当时和半路来的云深一样,成了其他人欺凌的对象。他早一步离开了天阶殿,入籍成了思珞郡主的驽伊士,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了,也不知道过去这三年来有没有什么大变化。

假山旁边的月亮门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向这边跑来,正是他。

晚市还有些喘气,“南絮公主真的带你来了!没想到竟还有再见的一天。”

午后的阳光算得上柔和,一面白墙打底,芭蕉树下两人坐在石凳上叙旧。

“怎么样,在这边过得好吗?”

“我还是老样子,你知道的,不中用,甚至都没被饲主派出去参加过几次格斗赛。倒是云深你,我可是听说了,居然是去年的格斗赛冠军,连寒木都打赢了。寒木哦,之前一直欺负我们的寒木,教养坊格斗教练最骄傲的学生哎。说起来,我肩膀上被他靴子踩的伤到现在都没好全呢。”

他说着拍了拍肩膀,“你居然把他打败了!我的天。”

刚进天阶殿时几乎黑暗的时光又浮现脑海,森严的规矩、动不动就半天的罚跪,以及混住时被众多“家生”驽伊士拳打脚踢的日子。王主事高高举起的鞭子,和格斗教练摇摇头轻视的眼神,寒木他们立在夕阳下长的可怕的黑影子——原来这些东西自己都还没忘记。心情复杂地笑了笑,“侥幸而已。”

“你是怎么做到的?直到我离开天阶殿之前,你都和我一样只有挨打的份,短短两三年居然变化这么大?”

这个问题许多人问过,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其实我早早就感受到我俩的不一样了。你是从心底厌恶打架、格斗这一类的,不愿意去听先生教的,不愿意学习。宁愿挨打,也不想努力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个好的驽伊士——对吧?不像我,是真的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晚市难得笑了,“是的,你知道吗?我当父亲了。”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啊,恭喜恭喜!是已经五个月了吗?”

“不是,才满月。我是说,还剩五个月。”

云深沉默了,虽然他从不认可,但教养坊的条规好像已刻在脑子里,此刻自动跳了出来:男女驽伊士配对后,所生子女归属教养坊,以6月为限,以后亲代子代不复相见。这就是那些自以为高贵的“家生”驽伊士的来源。

“啊,不说这个了。你呢?和千羽配对了吗?当时就能看出她对你的情愫,倒是你,迟钝得很。”

云深摇摇头。

“那,难道是做了南絮公主的‘玩伴’?”

云深脸刷的一下红了,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你想哪去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芭蕉树巨大的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晚市站了起来,“时间好快啊。郡主明天就要成婚了。你肯定还记得吧,我们在教养坊学的许多东西,都是以饲主成亲为节点的,在那之前我们了解饲主全部的生活习惯和好恶,顺从,决斗或是斗舞,配对或是做‘玩伴’。但在那之后呢?我只知道没有任何一个饲主在婚后继续拥有驽伊士的,那么驽伊士都去了哪里?”

“隐隐约约有听到说‘流放’的传闻?”

“流放去哪里,我们这些只学会伺候饲主的人,在那个地方,靠什么生活呢?”

云深无言以对,他从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有任何人可以问。

“不过都一样。我们这些人,生下来没有父母的爱,自己做了父母也没有机会和子女建立联系。我想,甚至我也不爱自己的伴侣。终身困在教养坊空白沉重的教条下罢了——这样的日子,去哪都一样。”

云深沉默了。因为他从来没把驽伊士真的当做自己的命运,所以没真正去关注过这些。

“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你是我们当中不一样的,今天见面这感觉更强烈了。”他拍了拍云深的肩膀,突然想起来什么,“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陪孩子了——”

云深笑了笑,提到孩子时他期待的样子完全不像刚刚那个绝望的驽伊士。

“孩子是男是女,取的什么名字?”

“是男孩。”

晚市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没有取名字——孩子是属于教养坊的,去了之后他们才有资格取名。”

目送着老友瘦削的身影离去,经过无数根红色的柱子,曲曲折折的回廊,一扇又一扇雕花的窗户,终于看不见了。云深叹一口气,百感交集:驽伊士的命运,原来自己还没有完全体会到。

以往他总觉得自己的过去太动荡、太异样,心里对父母不少抱怨。模糊的记忆里,他们经常搬家。每一回都是毫无征兆的,父亲和母亲沉默对视后彼此点点头,然后就会转身让他和哥哥赶快收拾行李。

每次在一个地方稍微安定下来,也总是有小伙伴跑来说,他的父亲、母亲太好看了,完全不像是这里的人,和他们的父母不一样,好像来自别的世界。而他总是斩钉截铁地摇头。但当他无聊地坐在自家草地上,看母亲织布的背影时,心底又不得不承认别人说的有些道理。身体的姿态,看人的眼神,周正的好像经过层层筛选的脸,大概就是这些吧。

“你也是,不像和我们一个世界的人。”没心没肺的放牛娃甚至对着他也这么说过。他多想和隔壁的阿梅一样,能够安心地活着,好像自己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但此刻,他无比庆幸父母愿意冒着风险,逃出去生活——这让他至少没有变成和寒木、晚市一样“无根”的人。

不对,是无根的驽伊士。

毕竟他们流着人的血,有着人的外形,但在烟扎国,却没有任何一部律法、任何一条规定赋予驽伊士哪怕一项权利。他们完完全全,是饲主的私有物,和一只鹦鹉、一条狗没有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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