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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的另一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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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踏进满室的狼藉中,几乎找不到地方下脚,“絮儿?”张望许久,才在仙鹤屏风的一角看到女儿。

她凌乱的发髻与屏风上的草石几乎融为一体。

南絮抬眼望向母亲,忍不住奔往她的怀里。“母后,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

王后拍拍南絮的背,眼神却好像透过屏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傻孩子,世上的事,哪有这许多为什么,除了老天谁也不知道。只是一件一件的发生,人们一件一件地承受罢了。”

“是我太蠢太傻了吗,竟被他这样欺骗?”

“你这样就还是在想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要去接受就好,忘了他吧。”王后伸手为她擦去眼泪,“本宫可不愿看到宝贝女儿哭成只脏脸猫。”

“是女儿不孝——”南絮想起从一开始,母后就明里暗里地阻拦自己,没曾想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还记得你被父王关禁闭的第一天吗?那日,本来有些旧事想讲给你听的。也怪本宫自己,不知怎么的,改了主意。”

“什么事?”

“你不是一直对那个传说很感兴趣吗?每次问到,我都搪塞过去让你别管的。那个前朝公主和她的驽伊士——究竟最后发生了什么。”

南絮屏息,她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知道结局了。但是母后的话语并没停下。

“那个驽伊士名字叫卫煦,是同期中的异类,虽然在教养坊长大,却生就一副清冷无畏的性子。说到底,对于驽伊士而言,若是他真的不怕死了,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屈服呢。偏偏此人,格斗技术高超,连教练都赞不绝口,在这样的情况下,新月公主会注意到他也是很自然的事了。

除了当事人以外,谁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等人们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从天阶殿消失——像蒸发了一样,失去了消息。皇室派出去搜寻的队伍没有停止过脚步,却毫无收获。这么下去过了快七年,某一天当时的王后,新月公主的生母突然收到了公主的亲笔信。

信是一个叫王顺的没落贵族带来的,他说在旅居经过北方村落时偶遇了公主。相遇时,公主是普通村妇打扮,身边还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眉眼间忧愁伤心得很。信上公主诉说了自己的近况。

‘我在您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个偏僻小村里,靠浣纱浆洗为生,一到冬天手上冻裂的伤口止不住地疼。那人与我近来已不太说话,从前在我面前挡下刀子的人,如今会不时地抱怨日子清苦,抱怨劳作辛苦,也渐渐染上了酗酒赌博的恶习。原谅女儿,我本不愿将这般丑陋的现状暴露给您,无奈,我已染上严重的风寒病,大夫说时日无多——女儿不孝,离家七载未能侍奉在旁,如今只盼能再见双亲,死在您的身边。’

王后接过信,立刻派人去接新月公主回家,在那茅草屋前母女相见,两人都泪水涟涟。公主很快秘密回到了天阶殿,住在一处偏殿里,那个孩子也一同被带了回来。而孩子的父亲,被暗卫在某个无人的山脚下悄悄处决了。

但很快王顺发现,卫煦并不是公主信中所说那般,他一直努力给公主和孩子更好的生活,而公主也从未如她所言做过什么“浣纱浆洗”的活——日子清苦却是真的,怎么能和原先在天阶殿时相比呢?

公主身体确实是不好,听说是在生孩子时掉下的病根,她很喜欢在寂静的院子里晒太阳,而王顺时常陪着她。

“公主手上并没有任何冻伤留下的痕迹呢。”

“是啊,没有——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说谎?”

“或许是因为我恨他吧。虽然我现在还呼吸着,还在和你说话,但真正的新月公主早就死了——或许不是他的错,但我只能怪他了。”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远处栀子花洁白的朵瓣和孩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算起来,正好是去年的今天,我离开了他,去年的今天,他死在我不知道的某个山脚下了。”说这话时,王顺看见细长的眼泪从公主凹陷的眼窝流出——那一天,新月公主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至于那个孩子,国王和王后始终无法消除对他身世的介意和对他父亲的恨意,于是懵懂的孩子再次回到了父亲开始的地方——教养院,且规定生生世世不能脱驽伊士籍。那便是后来云深的父亲了。

话音落下,室内充盈着巨大的沉默,屋外的狂风呼啸声格外刺耳。

“竟是这样的结局吗?”南絮想不明白,她本能地往后退。

“就是这样的结局。所以,说实话,或许云深现在做的决定其实不算错。对你,对他,都是。”王后边说边帮女儿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听到“云深”两个字时,南絮感到心脏一阵抽痛,她曾经最喜欢唤的名字,最爱这两个字的发音,每每想到自己是起名者都会感到自豪的名字,如今甚至都听不得了。

“是吗?”在强烈的痛感中,她的脑子几乎转不动了,或者说她也被这个结局打懵了——不过要说起来,她居然一时间不知道是目前云深给自己的这个结局还是刚刚母后所说的结局更加残忍。

“你再好好想想吧。现在肯定很痛,但肯定会好的。”母后示意让侍女进来收拾房间的残局,离开前最后叮嘱了一句,“今晚睡个好觉,就当之前都是一场梦,不管噩梦好梦,梦醒了就都烟消云散了。”

“烟消云散了——烟消云散了——烟消云散了——”像祭祀仪式上法师的循环念经一般,公主不断听到这样的回声。她明白母后的意思,于是试着想想今后没有云深的生活:起床,梳洗,去参加宴会,画画,和春荣伯爵订婚、成亲,生儿育女……明明一切都可以顺畅地进行下去,但却觉得胸口疼的厉害,一想到这些都会喘不上起来。明明刚才,她对那个人还是满腔恨意的,不,即使现在也是满腔恨意。

她过去最坏的预想中,有过被追兵围堵,有过两人争执不下互相指责,有过走失在野外久久找不到对方,却从没想过,甚至他们连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种种回忆如潮水袭来,他说的每句话如今都无法再相信了,因而化成了伤人的箭,直直往南絮心上插。

窗外风雨渐渐止息,夜色遮蔽了窗口的视野。室内恢复了整洁,侍女们一一退出。一盏油灯无声燃烧,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在床榻之上,睁大了双眼,透过茜纱帐望向天花板,她一声不吭,任思绪凌乱地飘荡。

一方面,她想要相信母亲的劝说,相信这不算是坏的结局——承认他们本就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其实,即使是甜蜜的时候,那个人言语间不是一直也在暗示这一点吗?

但另一方面,强烈的不甘心涌上心头,不甘心被欺骗利用,被一声不响地抛下,她自认待云深一直不薄,怎么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回报。

过去因为感觉到被他所爱而幸福无比的时刻,此刻都变成了谎言,连带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谋划和忍耐,彻底变成了笑话。笑话,此刻,云深是不是正在某个温暖的角落搂着千羽,不停笑话自己呢?奇耻大辱!

一夜翻来覆去,醒醒睡睡,做极短极破碎的梦。有时候梦见在寒山寺西门等到了云深,他汗涔涔的手牵着自己,登上远去的马车;有时候是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森林,黑压压的林子里密不透风、野兽的叫声不绝于耳,她刚被毒蛇咬伤,一直在呼唤着云深的名字,却始终不见他出现;也有时候,是在幻想中的未来的“家”里,银杏树的叶子吹进窗户,书房正中悬挂着自己那副画,云深的背影那么让人舒心,他正在看画。

但更多的时候,遭受背叛的现实已经渗透到梦境中了:逃出去的云深和千羽两人被抓了回来,她亲眼看着他们被绑上绞刑架,一旁群众“绞死叛徒,绞死叛徒”的呼声震天响,火堆燃烧正旺。

每一个恢复意识的时刻,总感觉有千斤重的石块压在胸口——南絮公主已彻底迷乱了: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吗?她该怎么继续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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