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本朝历来重文轻武，若想为官，需先得写一手好文章才行，这是计朝国内所有文人才子的共识。
作为唯一的皇子，计荣明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他也是王太傅王怀忠的主要教学对象，至于两位公主，王太傅所采取的措施是，放养式教学。
毕竟公主既不能涉政，也无法于民生国事上有何建设。
所以即使宴平公主交上来的文章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敷衍了事，王怀忠也并不会苛责，甚至还能从中找到几处夸奖的地方。
“宴平公主文章中所说，以利诱之，让边关将领心向朝廷，此法甚是巧妙，若公主能将文中所说再多细化一番，想必会更好。”王怀忠捻须笑道。
对于他的夸奖，计华英起身尴尬一笑：“太傅谬赞，宴平不敢当，哈哈。”
若让老头子知道，这不过是她今晨临时赶出来的残次品，还能说巧妙吗？计华英暗自腹诽，为了一碗水端平，老头子也真是竭尽所能了。
月前，王怀忠向一众学子布下一道题目，计朝疆域辽阔，守边将领众多，边关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保证边关将领对朝廷的忠心？
此题并不是空穴来风。
计朝重文轻武已久，太宗皇帝以武起家，对国内文人甚为看重，开国时，立下规矩：本朝武将，无论官居何职，见文臣需礼让三步。这使得朝中武将大多不得重用，甚至还常被文官以行为不检，言行无状这等理由弹劾。
自太宗皇帝始，计朝历任皇帝皆喜战，到元成帝，计朝的疆域已是增无可增，这样的国土，就需要骁勇的将军镇守边关。
如今与异族领土接壤的各大州县，无不都是骁勇善战的将领坐镇，不过这些将领大多都是由上一任将领卸任前举荐，并不由朝中任命指派。这种以新人接替旧人的更迭方式，可以很大程度的保证每一任将军都对边关之事了如指掌，但长此以往，虽说边关无虞，却无法真正的保证所有人都对皇帝忠心。
更别说，时任甘州大将军的温开，以突厥军队犯边为由，拒了皇帝几次召见，这让朝中上下莫不忧心忡忡。
王怀忠出此题目，一是为了让众人对目前的形势有一定了解，二也是让未来的储君宁王对此事充满危机感。但他也确实没想过，在这群人当中，能真的想出什么解决办法...
捻须的手一顿，王怀忠略略睁大了半眯着的双眼。
他抬眼朝计琼英看去，后者不骄不燥，正安静地在书案上写字。
“朝中苦边关将领久矣，但并不可急躁，需徐徐图之。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分权、打压、拉拢。以永乐愚见，先将各州大将军手中的权利分至下属军官，对这些人进行拉拢，再借机适当打压大将军，被拉拢的将领势必会对朝中忠心耿耿。一日或许不见效，但长久下去，必见成效...”
王怀忠不由地复述文章中的内容，这份文章虽有些稚嫩，但其中所说的意思，拿出去给旁人看，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十七岁的甚至是个公主所写，如此见地，可见非凡。
哎...
王怀忠暗叹一声，可惜了，竟然是个公主！
他的心中满是痛惜，如此大才，怎么偏是个公主？若计琼英是个皇子，那他泱泱大潮，必然还能有更辉煌的时候！
王怀忠继续往下看，文章中还列举了如何应对被拉拢之人反水，首先可以控制住其亲朋家眷，这样除非是穷凶极恶之人，是不会做出反水之举的。
此举倒是不太合适了...
只怕会让人生出逆反心理，于朝廷并无好处，甚至还会被人诟病以□□小亲朋为饵，非君子所为...
“哎哟！”
王怀忠想得太出神，甚至揪断了一根胡须，对上台下众人询问的眼神，王怀忠面皮发红。如此失态，实在太不应该，他轻咳一声，说道：
“永乐公主此举巧妙，可公主是否想过，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让那些人心向朝廷呢？即使真有人心向朝廷，公主如何确保那些人是真心还是权宜之计？”
闻听此话，计华英心中一急，立马就要为计琼英辩驳，却被王怀忠抬手制止。
“此为下次的作业，公主回去不妨好生想想。”
许是上了年纪，王怀忠心中充满了对计琼英的痛惜，虽明知此举不可为，但王怀忠仍对计琼英加以引导。
有了计琼英的珠玉在前，计荣明的文章只说得上是中规中矩，不好不坏。
计荣明文章中所写，每年由朝中派遣行军大总管至各州县，一来可以向军中各兵将示以朝中的重视之心，二来，有行军大总管每年巡查，不仅能让朝中对边关之事有所了解，也可以压制不臣之人。
这篇文章对于宁王这个年纪来说，已是想当成熟的想法了。
但是...
王怀忠心中暗叹，倒不是觉得这个想法不行，如今朝中盛行的说法也是这样，派任官员去往各州县，与当地武将形成抗衡之势，只是若真有那不臣之人，欺上瞒下如何应对？若再与之沆瀣一气，又如何应对？
并非王怀忠杞人忧天，只是这事都曾有先例。
襄帝时，曾派遣黜置使对地方官吏进行考察，并许之便宜行事之权，谁知襄帝所托非人，时任江南道黜置使的李洋，与江南道大吏沆瀣一气，欺瞒朝廷，拿着襄帝赐下的权利，在江南道胡作非为。
随意加害朝廷任命的官员，若想要活命升迁，就要对黜置使行贿，敢有不从者，罢官已是最好的结果，更有甚者，还要被害得丢了性命。
当时有一小吏，九死一生将此事报给了朝廷，当下襄帝震怒，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因此事被处置的官员众多，所以后来，所有黜置使都无便宜行事之权，并且都有皇帝的近卫随行以作监督。
王怀忠出神得有些久，台下的计华英有些坐不住了。
她本就是好动的性格，这会儿都坐了两个时辰了，实在是有些难为她。
计华英一双狡黠的眼睛不停地转动，她身边坐着的是她自己选的伴读礼部侍郎杨如涛之女杨茵茵，二人性格相仿，此时见到计华英的样子，杨茵茵自然明白她想干什么。
“咳咳！”
杨茵茵的咳嗽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包括了王怀忠。
“太傅，学生早膳用得不香，此时腹中辘辘...”
淡淡地撇了一眼杨茵茵，不去理会她故作可怜的模样，王怀忠转而对着宁王夸赞道：“宁王这篇文章，若再稍加修饰，便可当做奏章呈于圣人了，圣人若见到宁王有如此才干，必会龙颜大悦啊！”
“是太傅教导有方。”计荣明起身答谢，温和有礼，但面上还是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喜色。
罢了罢了。
王怀忠捻须含笑，宁王待人温和有礼，这是他们身为人臣的福分...突然，他捻须的手一僵，眼睛不由地看向了不远处的计琼英，此时她正在小声地对着计荣明道贺，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
这才是好苗子啊！
王怀忠心中痛惜万分，没注意之下，又揪断了一根胡须，望着手中的胡须，王怀忠欲哭无泪。再这样下去，只怕他的胡须将再无存活之日！于是，他当机立断。
“下学吧！”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趁现在他的胡须还多着，少想些会令他烦心之事，但王怀忠还是没忍住，张口叫住了就要离开的计琼英。
“太傅？”
计琼英的文章，充满着果断和凌厉，与她本人大相径庭。
万贵妃容貌婉丽，生下的两位公主自然也貌美，完全继承了万贵妃的美貌，若单看计琼英与计华英，只会让人感叹，好一对美貌的姐妹！
但若与之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计氏族人，人人都有一双丹凤眼，但这双眼睛，在不同人的脸上是不一样的感觉。
此刻计琼英站在王怀忠面前，一双细长且眼光清明的眼睛充满疑惑地盯着他，明明是比他矮小的人，却让他心中升起了些许惧怕。
到底因何惧怕，王怀忠也说不出缘由，他努力压下那种感觉，拱手正色道：“公主大才，敢问公主是否有效馆陶公主之心？”
王怀忠的语气严肃且满是厉色，纵使他再爱才，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要霍乱朝纲，若永乐公主真有此心，那他即使拼尽全力，也绝不会任由此事发生！
计琼英沉默了半晌，眼睛移向了别处，这让王怀忠身心微松，没有了那双眼睛带来的压力，他心中那股点点惧怕的感觉也消失大半。
面对计琼英的沉默，王怀忠勾着身子一动也不动，拱着手固执地等着计琼英的答复。
“太傅多虑了，永乐此生只求亲人安好便足矣。”
此话一出，计琼英便往外走去，留下仍还在原地勾着身体的王怀忠。好半晌，王怀忠才直起身体，望着计琼英离去的方向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