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昨夜里她们闹得有些晚，偏又都因为心里记挂着万显儿，早早地就醒来了。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计琼英和计华英两人精神都有些萎靡。
好在香露一早就从文绮殿回来了，有她指挥着小宫女们为两位公主梳洗，也减少了许多需要计琼英和计华英开口的时候。
“公主，今日簪这些吗？”小宫女捧着日前尚衣局送来的饰物，恭声问道。
计元识对两位公主十分宠爱，尚衣局送来的华盛及各类发簪步摇，都是最好的不说，也极尽华美。
但却有些过于招摇。
虽说更为华美招摇的饰物她们也不是没有佩戴过，但如今阿娘才生下弟弟，正在风口浪尖上，她们还如此招摇，是嫌风浪不够急吗？
收回了视线，计琼英淡淡开口问道：“那株魏紫牡丹开花了吗？”
得到香露肯定的回答后，计琼英当即决定：“那今日我和宴平公主就簪花吧。”
紫红色的花朵簪于发间，为两位公主的美貌更增风采。
叫醒了撑着脑袋打盹儿的计华英，她们开始往文绮殿走去。
贵妃产子，是天大的喜事。
贵妃又素来大方，加上元成帝的赏赐，文绮殿上上下下皆是喜气一片。
听着窗外传来的欢笑声，万贵妃也跟着低低笑了几声：“圣人去上朝了吧？”
“是，圣人用过早膳，看过大王才走的。”
淑贵妃嗯了一声，随即不冷不热地问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在大王那里，殿下一直哭闹不肯吃奶，老夫人在那儿看着呢。”
“宝璋一直哭闹？”万贵妃皱起眉头，不悦道：“为何没人告诉我？”
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是慌张：“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说娘娘产后虚弱...”
“好了，你起来吧，去将老夫人请来。”
才陷入沉思没多久，淑贵妃就听到了计华英叽叽喳喳的声音，她的脸上浮起笑容，眼神温柔地看向门口。
“阿娘！”
计琼英和计华英相继进来，香露没跟着，去看早膳了。
看着仍还虚弱的淑贵妃，计华英扑在床边，眼泪汪汪地问道：“阿娘，你还痛不痛？”
淑贵妃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温柔道：“有永乐和宴平陪着阿娘，阿娘已经不痛了。”
虽然知道万贵妃是哄着她们才这样说的，但计华英还是说道：“那我们常来陪伴阿娘，阿娘就不痛啦。”
计华英使出浑身解数，计琼英也在一旁偶尔搭腔，使得淑贵妃不住低笑。
“去看过弟弟了吗？”万贵妃温柔看着计琼英，后者低低答道：“还没。”
“昨夜看过了，弟弟皱巴巴的，不好看，还是来看阿娘要紧！”仍还趴在床边的计华英十分理直气壮。
淑贵妃好笑着摇头，拉过两人的双手，“弟弟还小，你们是姐姐，要多多照顾弟弟，知道吗？”
“弟弟有那么多人照顾，阿娘如今才需要我和永乐照顾呢。”计华英眼中满是对淑贵妃的依赖，计琼英虽然没说话，但是看神情，也和计华英是一个意思。
见到两个女儿如此关怀自己，淑贵妃心中一片熨帖，她双眼微闪，似有泪花浮动，仍旧笑得温柔：“阿娘有你们两个贴心的女儿，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母女三个正说着话，万老夫人就进来了。
“今日是不是还要上学？”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淑贵妃温柔催促道：“去吧，先去用过早膳，再去看看弟弟，只是要小心些，别惊到了弟弟。”
计琼英和计华英才刚出去，淑贵妃脸上的温柔消失不见，冷冷开口：“母亲与父亲真是好算计！”
万老夫人一言不发，只坐在床前，见她这样，淑贵妃冷笑出声。
她也是听到香露向她转述过的，永乐在元成帝面前的桩桩表现，才想明白，这一切都是她的好父亲好母亲的主意！
淑贵妃狠狠地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其中的怒火。
“前夜母亲带人入宫时我便已察觉出不妥，但并未细想其中究竟，甚至昨日突然发生的事情，我也并未想过会是母亲所为，但母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着永乐的孝心来达成自己的私欲！”
听了香露的转述，淑贵妃只觉得计琼英太过冲动，事情未明了之前，如此行事，只怕会授人以柄。但在听到在元成帝来之前，万老夫人支走计华英，单独与计琼英说了一会话后，万贵妃才明白，这不过是万老夫人的一招连环计罢了！
初听时她就觉得奇怪，永乐自小聪明沉稳，对于此事纵然她心中有猜想，她应当也不会如此直言，只会请圣人彻查，当时她还以为是永乐年纪太小，又突遭变故，所以不曾细想。
但后面她才想明白，万老夫人定然会劝阻永乐，让她以大局为重，不要将此事的实情告诉圣人。但这劝阻并不是真的劝阻，而是要加重永乐心中的愤怒，既要让她在圣人面前说出实情，又要她说出自己的一些判断。
如此一来，圣人对她摔倒早产一事的判断就会有偏差，也会认为是有人故意要害她，只是这幕后之人并不是圣人和永乐猜想的王皇后，而是...
垂眼掩去眼中的悲哀，淑贵妃低低问道：“母亲没想过，女儿会因此死去吗？”
万老夫人手指颤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最后，她只是避重就轻回答道：“锦娘挡下了你。”
万老夫人不提锦娘还好，一提到锦娘，淑贵妃就想笑：“锦娘？母亲，早起我就问过了，母亲昨夜曾对圣人说，锦娘立了大功，求圣人放她出宫，母亲要亲自为她许个好人家来感谢她。圣人也允了，让她修养好后就可以出宫回府。只是，母亲怎么不等锦娘养好伤就匆匆将锦娘带出了宫？母亲是想遮掩什么？是担心女儿会从锦娘那里知道什么？”
她每问一句，万老夫人脸上的挣扎就多一分，将这些挣扎都看在眼里，淑贵妃悲哀问道：“母亲，难道在母亲心中，女儿的性命比不过那些私欲吗？”
“你重要，但是怀王更重要，万家世代的荣光更重要！”所有的挣扎都归于平静，万老夫人哑着嗓子开口。
听到这话，淑贵妃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不住地颤抖，可万老夫人还在继续说。
“你父亲和我在宫外问过无数大夫，都确认，只提前半月生产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我和你父亲商议后，决定冒险一试，你只是受些惊吓，但是却可以因此对皇后甚至宁王造成影响。宁王已经长成，为了怀王的以后，不得不如此。”
“不得不如此？”淑贵妃一字一句重复，她从未想到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竟会这样，将自己当做一枚随意安放的棋子。
“显儿，你别怪母亲。”
万老夫人语重心长，叹道：“这些年你荣宠不衰，家中也确实因此获利不少，但是你父亲年迈，你阿兄又是个不上进的，读书无用，如今手上也只有个五品典仪的闲差。若琼儿和华儿，有一个是皇子，往后你阿兄都能平步青云，咱们万家也能代代繁盛，但是，偏偏她两个都是公主...”
淑贵妃想说话，却被万老夫人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琼儿聪慧，华儿乖巧，但那又如何？她们终究不是皇子，登不上那最高处。”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万老夫人顿了顿，看向淑贵妃，平静说道：“如今我们有怀王，圣人还因为你早产一事对皇后心生厌恶，说不定连宁王也一并厌恶上了。”
看着淑贵妃仍面无表情的脸，万老夫人换了一种方式，循循善诱：
“显儿，就算你不喜欢父亲母亲如此算计你，对父亲母亲心生不满，但是阿兄无错呀是不是？阿兄从小带你骑马教你写字，这些你都忘了吗？还有你小时候调皮，都是阿兄替你受罚挨过，这些你都忘了吗？”
淑贵妃表情明显有些松动，万老夫人再接再励：“况且怀王提前出生，于你于怀王都无碍，甚至琼儿和华儿还能早些见到弟弟。”
“母亲的算盘打得可真好。”淑贵妃表情木然，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母亲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可曾想到过怀王会因为此次早产而先天不足？”
“什么意思？”万老夫人不自然地反问。
淑贵妃面无表情：“母亲不准任何人告诉我怀王一直哭闹不肯吃奶，可是母亲似乎忘了，这里是文绮殿，不是母亲说一不二的家中。”
“小孩子哭闹是常有的事，娘娘不用太过担心。”
万老夫人还在遮掩，但淑贵妃已经不想就此事在与她争执，只是面无表情问道：“母亲可有想过皇后会如何做？”
万老夫人摆摆手，“皇后那里不足畏惧，只要圣人的心一直在你这里，况且母亲看得出来，圣人是极喜爱怀王的，只要有圣人的宠爱，一切就都好解决。”
淑贵妃对此话不做反应，冷漠道：“母亲，女儿想看看宝璋，让人将宝璋抱来吧。”
很快就有宫女抱着怀王进来了，说来也怪，一直哭闹的怀王被放到淑贵妃身旁后，竟然安静了，看得人直称奇。
对着自己的孩子，万贵妃终于不是一脸冷漠，而是温柔的拍打着襁褓，低声哄睡，很快怀王就在淑贵妃的安抚中睡去。
“到底是母子连心呢！想来怀王此前一直哭闹也是因为想念娘娘的缘故吧！”
乳娘连连恭维，逗得万贵妃轻柔一笑，眼见怀王又有要醒的迹象，淑贵妃忙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母亲忙碌了一夜，也先去休息吧。”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淑贵妃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