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戒指
生命中最珍贵的瞬间很少发出声响,比如此刻。月柔夜静,好似时间停止了转动,我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到出汗的手撑在她的椅侧,俯身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眼神格外认真,炙热的情感呼之欲出。
她美得简直移不开眼,连轻眨一下眼皮都觉得浪费时间。她如仙子一般完美,柔光抚亮了她的面孔,能看见根根绒毛,像踏着细软的茸草,皮肤瓷白如玉,眼睫单锐浓密,眼神倔而娇,月似玉,玉如她,都无一点尘。
她毫无章法的美丽,轻而易举地乱我心曲。
直到我看见她肩膀一颤,好半晌才吃力地眨了下眼睛,似乎意识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回笼,我听见她说:“可我对你没……”
我低头,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她声音戛然而止,像一盏灯,啪嗒一关,倏地停顿了。
彼此的呼吸完全乱了,揉成一团,我柔声说:“小鹿,我向你表明心意,不是让你偿还的,你不用偿还。”
她彻底愣住,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动。
好半晌,她才慢慢开口:“我说过,我不在乎,我只要前途。”
“我知道,都记着呢。”我笑了下,后颈微撤,食指屈起滑过她鼻尖,目光与她坦然平视,“那句话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还是说了,可能月色太美,我只能怪罪于它,鹿槐,你不用有任何负担,不用在乎我,我知道你对世间有野心,你绝对不甘于现状,那是你与生俱来的选择,你勇敢去做好了,只要在你旁边留一个让我驻足的地儿,让我默默陪伴着你……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爱不爱听,如果你生气了,就欺负我好了。”反正我那么喜欢你,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鹿槐垂下了头,遮住眼底一切浓重不明的情绪,偏不让我看见。
“你不要对我太好。”她低声说。
“我自愿的。”
见她淡如水的模样,我开起玩笑,缓解气氛:“你是见过宇宙大爆炸吗,这么淡定?”
她懵懵抬眸:“什么?”
“是不是我掏出戒指在你面前跪下,你都不会感到丁点诧异?”
“……”
她的眼神蓦地有了微妙的变化,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这会换我诧异了:“不会真的有人在你面前跪过吧?”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
她又懵了一秒,“我答应什么?”
我急冲冲地道:“答应他的求婚啊!”
她脸色微变,淡淡说:“他打不过我,才跪地求饶……”
“……”虚惊一场。
走廊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打破宁静的夜,紧接着窗外漂移过几人打打闹闹的身影。
我和鹿槐动作一致坐直了身,电影还在播放着,至于播放到哪儿,谁都不知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班里陆陆续续回来不少人。
未见其人但闻其声,后门响起周烁激情澎湃的一声大喊:“陈大歌手!”
“……”我无奈摇头,回头,差点笑岔气:“唱唱歌就叫歌手,那喝喝茶喝喝咖啡就叫茶人咖啡人了么?”
周烁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抱住我,见到宝贝似的,上来就一顿夸下海口:“你比歌手还歌手!你刚才的表演,太他妈帅翻了,我要是个女的,高中三年暗恋对象铁定是你了!”
“……”得,又俘获了一个男心。
“你不知道当时全场有多沸腾,连何营营那号称万年冰山的大校花都为你霸屏了九十九朵玫瑰……”
周烁在我们耳边喋喋不休,此时鹿槐已经收拾完书包,利落起身,动作干脆,准备离开哄成一团的教室。
我忙打断周烁的话:“好了好了,你别胡说八道了,我得走了。”
“这么早?”他忽然反应过来,眼神落在鹿槐身上,长哦一声,眼睛贼兮兮的,“那你们走吧,明天见!”
“……”你怎么一副我磕到了的表情。
我为鹿槐让路,侧了侧身,周烁忍不住揩油一把,摸了摸我头发,长叹一声:“我真是爱死你这款皮肤了,陈浥,你击中了哥哥的心巴!”
“你对一个男的犯花痴,有病啊?”我拍开他的手,低头收拾书包说。
周烁扯住我手臂,贱里贱气地说:“爱美之心何分男女!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当网红,你这颜值,这身材,随便扭一扭,卖个萌,肯定会火,到时候一定吸引万千女粉。”
鹿槐已经出了教室门口,脚步似是停了下来,我把书包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忍不住散朗地笑了下,道了句:“算了吧,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我要为鹿槐守男德。”
“……”周烁咒骂一句,“没劲儿。”
…
运动会圆满结束了,我一下子成了全校议论纷纷的风云人物。
我们有一个全年级大群,平时不聊天,偶尔有发红包让拼多多砍刀的,这会儿,死亡了许久的群忽然诈尸,信息弹弹跳跳,就没消停过。
深夜,我坐在书桌前,拆下贝斯二弦的琴弦给鹿槐编织戒指,偶尔看一眼群里关于我的视频。
随手点开一个,看了几秒,莫名还挺帅,我摸了把自己的脸,暗戳戳乐了下,又啧一声,咂咂嘴巴。
群里过分活跃,人言籍籍。
【什么神仙发色,妈呀,我爱了!】
【哪个班的?我怎么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这是什么神级现场!友友们有没有他的直拍呀?】
【上面有好多视频,自己翻。】
【天杀我也,看到那头紫色的头发时我莫名心潮彭拜了,他看起来好自由啊。】
【他选的是贝斯,最安静的乐器,要真正用心听才能听到,真的狠狠共情了我安静平淡的青春,哭死了。】
【他在不在群里呀?哪个好人能否艾特一下,我想加他。】
紧接着,有人艾特了我,辨认头像,居然是周烁那小子,他还配了张图。
【帅哥在此,统统闪开。】
下一秒,消息叮叮咚咚响起,通讯录的红色数字疯狂跳跃,我脑门儿突突一跳,赶紧设置了禁止加好友功能。
此时想吊打周烁的心都有了。
群里有人艾特我。
【帅哥为什么不让加?】
【对啊,小哥哥我只想当你的僵尸好友,绝对不骚扰你的,麻烦通过一下啦。】
【长那么帅,应该有女朋友了吧,咱们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我打听过了,他目前单身。】
注意到这条信息,我心里一横,打出了一行字,点击发出,不夹杂一丝迟疑。
【我目前是单身,但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请大家不要加我,我也很少用微信,感谢各位捧场。】
然后,我果断退出群聊,反手掐灭手机,专心致志编织戒指。
金属弦丝勾在无名指节,像一条长蛇首尾相衔,绕成一个嫩红的圆圈,心口大小,勒出一道道生生不息的痕迹。
…
第二天,下起了雨。
十一月底冷冽的雨湮得大地一片雾蒙蒙的,雨的影子遮掩了整个白天。
我把头发染回黑色,做回普通男高,而昨夜所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场盛大的美梦,直到看到鹿槐那一刻,才归为真实。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却没抬过头来,而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看得有些快速。
我保持站定的姿势,垂下眸,声音很低地叫了声:“鹿槐。”
翻页的指尖顿了顿,她视线向上一抬,猛地撞上我的视线。
枝叶哗啦作响,雨线在窗外泛白成帘,衬得偌大教室阴沉一片,而我心中亮堂,柔软,如破灭的雾,骨化的月,冻结的雨,又骤然的晴,兀然的明,散落的粉状物,莫过于此。我深深感受到内心与自然背道而驰的情愫悄然升起,果然,爱上鹿槐是我的命运啊。
我们对视了似乎有一辈子那么久,她似乎等话说,而我骨鲠在喉,一时之间失了语,我心紧紧收拢起来,而后艰难的移开目光,勉里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和克制的情动。
心一片滚烫。
鹿槐默了默,把书合上:“干嘛?”
我重新看向她,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我犹豫了片刻,从外套口袋里缓缓拿出那枚银色的琴弦戒指,捏在指腹间,残余温热。
刹那间,鹿槐蹙起了眉头,嘴唇抿成一条薄薄僵直的直线。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可不可以……收下?”我小心翼翼试探她的神色,下一秒又垂眸注聚在微收的掌心,愣生生不敢看她。
她沉默不发一言,像一块无动于衷的石头,僵持不下着。我像站在行刑台,在一分一秒中等着她的一声处决。
也对……哪有人送戒指的。
是我冒犯了。
刚要收回,她忽然一把伸过手来,从我手中接过那枚戒指,朝我笑了下:“忽然想起,戒指搭配蝴蝶项链应该挺好看,我收下了。”
我心彻底舒出一气,不自然地笑了起来。雨势减弱了一会儿,像绵延不绝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