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睡莲
她的眼睛很黑,像一盏夜里的灯,持续稳定地照明着。
我和她静静对视,摇了摇头:“鹿槐,你不用自卑,这是一个人内心强大的表现。”
你很强大。
这个世界薄如蝉翼,好在你坚不可摧。
我用目光紧紧锁住她:“我和你打赌,未来的你一定是备受仰望的,只有别人对你附翼攀鳞的份。”
很快,鹿槐缓缓笑了,她嗯了声。
“我没骗你。”我补充了句。
她似乎想接话,我又飞快抢了下一句:“也没拍马屁。”
“你这人真是……”她扑哧笑出声,无可奈何看我一眼。
我也笑了笑,同她啜泣,共她欢鸣,这大概是爱一个人最好的样子了。
我们又聊了会儿,直到她打了个哈欠。
“困了?”
“有一点,药物作用下很容易困,睡不够似的。”
最后一个音,似在有意无意的拖沓延长,含着睡意的黏糊,给人悄悄冥冥地撒着娇儿的错觉,挠得我心痒痒的。
我拍拍她的背,哄小孩似的:“睡吧,我就在这守着你到夜尽天明。”
鹿槐还是说了句:“我一个人在医院也可以的。”
“我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但我就是想陪你,看到窗外的月亮了么?”
鹿槐抬眸而望,稍有疑惑。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你说过那么多,谁知道你指哪句?”
“我会像月亮一样,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就大大方方地露出来,你讨厌我的时候,我就用乌云遮住自己,我会一直在,这句。”十指相扣的手没放开,我就着她的手动作缱绻地刮了下她小巧柔白的鼻尖,“你给爷记住了,爷不再说第二遍。”
“这么霸道,还自称为爷了。”鹿槐反唇相击,人是笑着的,挣扎着松开我的手,“可我现在不想见月亮,你可以走了。”
“行吧,我去外面守着。”说罢,我直条落拓站起来,打算推门而出。
心在倒数着三二一。
她肯定会把我叫住。
三。
我蹙了蹙眉,喊我呀喊我呀。
二。
我眉头狂皱,心越来越没底。
一。“陈浥。”
我刹住脚步,上半身往后一转,脚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朝她绽放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笑容。
我就知道她铁定舍不得我走。
我赌对了。
下一秒,鹿槐说:“我还有一个问题,那段话你是从哪本书上复制的?”
“???”
她抿了抿笑:“我觉得以你的文化水平,应该说不出这种话来。”
“……”我不服气,“所以才说你是我的缪斯嘛。”
“什么?”
“没,真是我发自肺腑的话,原创者就在你面前,你不信算了。”
“情话高手啊。”鹿槐笑了笑,“很有潜质。”
我蓦地灵光闪现,讨价还价的口气:“只要你让我留下,我还可以给你说个让你一辈子记住我的情话。”
“情话是说给喜欢的人听的。”
“差不多了。”
鹿槐定了定,估计被我直白的回答一噎,转瞬,朝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你试试。”
“听说过宇宙大爆炸么?”
“嗯。”
“那你知道什么是宇宙因果规律么?”
“……不知道。”
“是宇宙让我爱你。”
一句话落在偌大空间内,砸在不知哪一颗狭窄的心脏,嘭一声炸开了飞花,鹿槐的反应像被烫了一样,遽然抬起了眸,滞愣地看着我。
视线纠缠,那一刻,她的瞳孔倒映着的影子,是我。
那夜,她没让我离开。
……
每逢周一,我都特别困。
不是说周二周三周四周五不困,只是周一更困。
下课铃声一响,老师脚还没离开讲台,我就脑袋像被崩了一枪,倒下去睡觉了。
眯了才一会儿,察觉到身旁那位拉开椅子,有布料摩擦声。
我没睁眼,下意识问:“去哪?”
“擦黑板啊。”
我秒睁开眼睛,站起来,对她说:“哎,乖乖写你的作业。”
鹿槐眨眨眼,我对她笑了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随手抓了把凌乱的头发离开座位,顶着困意替她擦了黑板。
回到座位的时候,周烁这家伙莫名其妙看着我来了句:“你对同桌真好啊。”他笑得吊儿郎当,“能不能也对我好点?”
“你我非亲非故。”
“是谁上次口口声声说某某是我老婆?”
“那是老子,不是老婆,空耳成这样,赶紧治治脑子吧。”
“……”
我坐回座位上,心情颇好的靠在窗墙,同往常一样欣赏鹿槐埋头看书的侧颜,窗外灌进缕缕风,吹跑了睡意。
周烁锲而不舍:“你耍赖,我不管,你就是我老婆。”
我懒洋洋还口:“我不是你老婆。”
周烁摆出一副心碎了一地的痛苦表情,说:“好,离婚吧。”
我忍不住逗逗他,促狭一笑:“那我也不愿意。”
周烁戏精上瘾:“我就知道你还爱着我,和我天下第一好,呜呜呜……”
与此同时,我和周烁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
鹿槐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们,嘴巴抿了抿,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又默不作声转回头去了。
“……”
“……”
傍晚,校园里,牛舌草一样蓝的天空,浮云朵朵飘于天穹。
校园里有不少流浪猫出没,同学们也很热心肠投喂,猫着腰在草丛中寻找它们。
操场边,鹿槐坐在石凳子上无聊的望着天空,忧郁而静美,宛若莫奈印象画中的睡莲,在牛舌草色虚幻缥缈的天空底下静静地屏息、默想、轻叹,让人感受到她圣洁的心灵。
我就在一旁观望她,目光是暗塘中流动的水波,无限迷恋。
直到一只橘猫不知从哪窜出来,蹭了蹭我的裤腿。我心一喜,弯下腰脊伸手挠了挠猫下巴。
鹿槐的声音从我耳边降落下来:“这么喜欢猫?”
“嗯,猫很可爱。”摸着猫背的手顿了一下,我笑着,望向她,“我喜欢小猫,但更喜欢小鹿。”
鹿槐目光有些躲闪,我笑了笑,继续垂下头逗猫去了。
“要不你收养它吧?”鹿槐又说。
“不了,它自然有很多人去爱的。”橘猫从我脚下咻地溜走,我重新抬起头,看着她,“在我的心里,有一只更重要的猫等我去爱。”
……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催促着我们往前走似的,大半个学期过去了,五月在毫无防备中来临。
我已经在琢磨鹿槐十七岁生日那天该送什么礼物为好,回家路上琢磨,嚼着米饭琢磨,蹲厕所也琢磨,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但唯一确定的是,这份礼物不能用金钱换取,得用真心。买来的东西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尽管华丽精美,却配不上鹿槐。
金钱衡量不出我对她的爱。
但这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是在金钱之外的呢?难不成我上街卖唱,用打赏来的钱给她买礼物?
那也和钱沾上边了,算不上一份纯洁的礼物。
我还是不想让鹿槐那样想我,因为她说过,我这类人,得到的东西总是太容易,所以付出再多也不觉得是自我透支。
该如何是好啊……
这天晚上,送鹿槐回家后,经过一家贴满广告的公交车站时,余光借着路灯光一瞥,注意到上面有一条马拉松广告宣传语,写着前三名有大奖,包括上千人民币,同时还可以兑换无价奖励。
我顿时没了想法,长跑不是我长项,刚要离开,看到了宣传语底下那一行小字。
兑换的无价奖励有以下:
奥克斯按摩椅
台铃电动车一台
蓝宝石蝴蝶风铃
蓝宝石蝴蝶风铃……
怎么会有这种奖励?
下面还附着一张参考图。十几只矢车菊蓝色蝴蝶张开双翅,翩翩纷飞,在丝线的牵引下垂吊在空中,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炫丽之美。
我一眼就相中了它。也从那一刻起决定要拿下这个奖励。
回到家后,我登录网站,填上基本信息,报了名。
我讨厌长跑,长跑从来是我的弱点,是鹿槐给了我莫大勇气,它使我征服自己。
去做自己厌烦的事,比永远自私的待在自己的象牙塔内,要勇敢得多。
比赛时间在本周六,我毫无准备就上了战场,无数参赛者挤满赛道,兴致勃勃的样子,有个大叔把摄像机挂在脑门,全程直播这次赛途,看到我时,还格外热情的搂过我肩膀,让我和他粉丝们打招呼。
我干巴巴说了个嗨。
好了,这下好了,即将有上万网民共同见证陈浥同学颜面丢失的时刻!
马拉松考验耐力和体力,我活动筋骨,放松四肢,像一头初出茅庐就蓄势待发的幼兽,用鼻子嗅着未知的危险。
我完全没信心。
不过拼就对了!拼才会赢!
在信号枪的一声令下,我不紧不慢地冲出起跑线,攒足体力留到冲刺阶段。
人在跑步的时候很容易想东想西,会自动过滤掉周围一切动静,此时我满脑子都是鹿槐收到礼物时的表现。
她一定很开心。
如此想着,二十多公里的赛程,在我脑海中一下子缩短了不少,我耐心十足朝前跑。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渐渐迈大步伐,发力冲刺,超过一个又一个人,跑完十公里后,我已然虚脱,全靠意志力。
我的双腿越来越沉重,灌了铅似的,迈开步子的动作变得艰难起来,牵连着心脏都变得难以承受,一种前所未有的钝痛感蔓延全身。
我额头冒出的竟然不是热汗,而是冷的。
但我无暇顾及这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拿下蝴蝶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