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你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办公室并不是你一个多月前扭伤脚时去过的那间。

呃，其实你也并不想称它为办公室。

在你有限的生命历程和尚不够丰富的人生经验中，办公室的量词往往是“间”。然而你注视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和盘旋直上的扶梯，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把“间”字放在这个办公室前面。

这种情况其实叫办公室已经不太合适了，办公楼显然更加适合它的体魄和容量——如果不是这么大的一栋楼中只有一张用来放置的桌子的话。

但是办公楼一般不是默认为会有多人工作吗？如果只容纳一个人工作的话叫办公楼似乎也不是特别合适……

emmm…到底叫什么好呢…

你在自己纠结得要脑袋冒烟之前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停下这些莫名其妙的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后，你的日常生活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陷入这些没有意义的思考中。

所以说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啊？

你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如果不到这里，你也不用强行用自己熟悉的名词来解释这些在现代你根本不会碰到的事物了。

所以说适应一个历史文化完全不同的新地方真的好难啊！

你放下手，决定用装聋作哑来敷衍自己试图在过去经验认知和现实发生冲突时寻找合理解释的大脑。

“经验和常识就是用来被推翻的。”

你自暴自弃地想道，迈过门槛进入了这间大得不合理的办公室中。

巴黎的年平均温度大约为12℃，靠近大西洋的地理位置和四季均衡的降水量使它的气候终年温和湿润。

极端天气的匮乏不仅有利于在这里的居民舒适地生活，也为这庞大书籍量的保存提供了合适的条件。

虽然你很想立刻就上手开始学习自已作为助手应该做的事务但是…

对不起这地方真的太大了。

而你是一个路痴。

不是普通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认清前后左右的那种，而是在自己只有屈指可数几幢教学楼的学校都能迷路的那种。

所有相似的，没有明显特征的立体建筑都会让你感到痛苦，相似的一排排书架也不例外。

尤其是这些书架还不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时候。

你抹掉自己的痛苦面具，想问问你现在的雇主能不能给你一天时间摸清楚地形，至少让你有时间给几个比较容易分辨的书架做个小小的记号。

比如标注方向的“→”之类……

你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他。

“孚罗洛先生，请问您介意我先花费一段时间熟悉一下您的办公室吗？”

“办公室？”你的新雇主听你这么说愣了片刻。

他沉默一下，还是开口用英语单词代替法语和你解释了一下。

“其实比起办公室（office），我一般会称呼这里为办公的地方(office area)”

“！”

闻言你的大脑陷入了宕机。

之前怎么会没想这种区分方式呢？难道这就是中西思维方式的不同吗？还是说想不到这种方式的你其实是个愚蠢的笨蛋？

你内心不由得泪流满面。决定马上改叫这里为办公处。

“所以我可以…”

“你可以…”

你们同时开口，彼此都愣了一秒。

你立刻闭上嘴，等他先说。

然后，孚罗洛慢慢地看着你说完那句话。

“最近教堂里并没有太多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天气明媚的缘故，他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温和。

“你有充裕的时间慢慢适应这里，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这里看看书。”

“好的。”(⌒▽⌒)

你乖乖点头，趁着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那本厚重的《圣经》上，从旁边溜开，一头扎进书架的海洋，开始自己摸查地形的大业。

你在一排排书架中穿梭，心里轻快得简直要飞起。

作为一个在电子产品时代生长起来的21世纪学生，虽然你放假时完全无法抗拒手机电脑的诱惑，但是十多年早六晚九在教室蹲着的经历注定你和一本本教科书相处的时间远远长于任何人或物，甚至多于你的父母。

无论它们在考场上虐待你多少次，书籍都是你生命中毋庸置疑的重要组成成分。

而在这个异乡的地方，它们也不可否认地给你带来了久违的熟悉感和安心感。

你一边走一边抚摸着那么多书的封脊。

忍不住发出嘿嘿嘿的窃笑声。

小学时的你不知电子产品的妙处，每每一放假就一头扎进新华书店，坐在不足手掌宽的书架底层边缘废寝忘食地看各种杂书，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科幻作品，冒险小说，名人名著，网络小说，甚至无聊时那些厚厚的画着插图的百科全书你都会拿起来瞅几眼。

那时候你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面堆满了各种书，然后你就可以躲在里面永远不出来。

你情不自禁地嘿嘿嘿笑着，无意间一个回头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自己快乐得面目全非的脸。

但是在一排排书架深处没有任何人看得到你，所以你完全放弃了表情控制，带着那个猥琐的表情，踩着轻飘飘的步子，顺着扶梯一路盘旋而上，一层一层地大逛特逛，连有几层楼都忘了去数。

此时此刻，在书籍海洋的包围中，你敢说刚刚攻略下某个领国城池并且收获了数千奴隶的国王都未必有你快乐。

你随手拿出一本游记用指尖摩挲着柔软的封皮，书页扉侧画着黑白色的轮船，画面精美细腻。

这是一本讲述扬帆旅航的奇幻游记。

你准备看几眼就将它放回书架。

“海滨有一座城市叫莱亚苏斯，是一个商业贸易非常繁荣的港口，它是威尼斯、热那亚和其它许多地方商人的云集之地……”

光线有点暗，你站立方向朝着比较亮的地方稍微偏转了一点。

“……他们在此地主要是进行各种香料、药材、丝绸和其它珍贵商品的交易。那些希望游历地中海东部地区的旅行者，通常也先来到莱亚苏斯港 ......”

你下意识找地方往后一靠。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翻一页。

“……我从小在这个港口长大，由于不喜欢读书，每日在各种商人之间混迹，于是跟着来自不同地方的学会了不少国家的语言…”

………

数小时后，你满怀感慨地合上了最后一页。

至此你已经走马观花地跟着主人公的视角浏览过了他的半生。

从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过渡到满腔热血的青年时代，从不顾父母的劝阻执意出海航行，经历种种磨难，从白手起家到家财万贯，遭遇过背叛但也交到了可以托付生命的好友，直到最后在一次向着新大陆远航中失去音讯…

再抬起头时，你发现穿着黑袍的年轻人正倚靠在扶梯边，夹着一个薄薄的棕色本子，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泛着温柔金色的黄昏，不知道已经等了你多久。

尚且还沉浸在剧情中的你失去了往日敏锐的距离感，变得有些迟钝。一言不发地跟着那个孚罗洛走出书架林立的书籍迷宫，你只是呆呆地跟在他的后面，回过神时才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屋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