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week 18
背对着她走了不过两三百米，仙道就开始后悔自己说的气话了。
转身，人已无踪影。
与阴蒙蒙的心情一样，昏天地暗的一片漆黑中偶有几颗微弱的星斑挣扎着发光，偌大的公园里要找到水原几乎没有可能。
天才也有失算的时刻，她在东京没错，但是在东京的哪里他一无所知，恋爱果然会拉低人的智商，即使是仙道也在劫难逃。
他不需要第二个女朋友，离去的方向自然不是朝着山崎，只是很不巧又遇见了她。
“仙道君，我不认识回家的路。”
真拿她没办法，走吧。
少女一言不发紧跟着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也做错事后，如同一只兔子般怯怯低着头。沉默的一路上不敢和满脸阴霾的仙道搭一句话，安静的如同吃了毒药的哑巴，连明亮的眼睛都失语了。
“这个……”
琳琅满目的小蛋糕迷了眼，路过霓虹灯照耀的甜品店，山崎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别走那么快，等她一下。满满两袋子的战利品不仅有蛋糕，还有相当惹人爱的餐具，深深一鞠躬。
“如果是因为我而造成的误会，仙道君，请带这些去赔不是。”
收着表情的仙道长舒一口气，女朋友要是那么容易哄好就不必眉头不展一路了。那么重的伤人的话脱口而出，是否覆水难收？
“不用放心上。”
对她臭脸也没用，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是他，从根本原因看来与她没太大关系。
“这些你带回去吧，水原她，需要更有诚意的方式才行得通。”
看起来迟钝实则聪明伶俐，在原则性问题前一步也不肯退让，初尝恋爱酸涩的仙道津津有味之余，也在摸索等价灵魂间的相处之道。
距离水原和葉再次失忆，仅剩36小时不到的时间，天才偶尔的失误，能否弥补？
23个区的东京，600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上，月光照亮每一处。
水原，你在哪里？
水原并没有直接回酒店，既然都到了最佳夜景赏析地，没有不留下些痕迹的道理。
只是，仙道最后的那句话，她原以为是可以不用在意的，此刻却在氧气充足的草坪上，觉得呼吸不顺畅。
抓着画笔的手，迟迟落不下停留在半空，又收起画板独坐无人的长椅上，彩虹桥的灯光绚烂，美好的仿佛与自己格格不入。
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在怕什么？
交往四周，重新认识也不过第五天，水原不是因为日记本的文字而喜欢上仙道的。着了魔似的，一见钟情是真实存在的，一边被对方帅气的外表所震慑，另一边不受控制的跌入爱河。
她很幸运，反反复复会喜欢的人，早早守候着。
“水原，你们的交往，对谁都不公平。”
但恋爱会叫人变得愚笨，单纯的人因水户的一席话开始胡思乱想，越甜蜜则越担心。
“第一次遇见你……”
“你把我留在雨中……”
“宝矿里水特往我怀里塞……”
“问我是不是交往中的关系……”
“越野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留……”
“用了欠条才把你骗来……”
“想让你听话进去洗澡，要么承认和越野在交往，要么……”
“这是上周在东京，我们的留念照……”
同样的故事他是第几次说给自己听？
脸上的温柔笑意，对着她，是否算浪费？
上周的水原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会决定不要为难对方重新追求自己一次了，他又不是全能，不是百科全书，不是闲的发慌。
一周、两周、三周……总会有厌烦的一天，而她每周只有七天时间，从认识到喜欢，喜欢到爱，都需要情节的推动。
而对方的恋爱进程是不会中断的，延续且递增着，她的脑海中没有预设过随着时间推移感情会变淡这码事，她是全心全意信赖着对方。
因此这场恋爱，天平是绝对向她倾斜的。
如果爱是漫天飞雪，仙道能为她堆起雪人的那天，她的门前或许只是一无所有的空地。
所以当水原看见漂亮的山崎挽上他的手臂，亲密的叫着他“彰”时，她的第一反应是36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她就会忘记这一切。
而他，还会被另一个人陪伴着，正常的人。
这么想所以抵消了难过的情绪，与其说是抵消，不如说是强行镇压。
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仙道，应该有其他选项。当她遗忘他或是在某个不再对他情起念想的时刻，不会伤透他的心。
比起坦诚的告诉他，仙道君，我对你的喜欢永远不会累积，而是会像消消乐一样被一键消除，甚至在未来某天或许都不会喜欢上你，她宁可像个木头人一样假装不在意。
他生气了，那就假装吃醋。
那双如海般深不可测的眼睛，识破了吧，所以留下一枚重磅炸弹就转身而去。
那一刻的水原，以为自己会对这样的结果满意，却未想过心如此轻易碎一地。灼烧的心脏没有规律的跳动，沉重的脚步如被灌铅，颤抖的双手握着画笔，脑袋和图纸一样，是空白的。
一直都是空白的。
拿了本观光手册，回忆着仙道提及过的上周约会过的地点，照片始终不如亲眼见证来的直观，她选择一个人夜游东京。
抵达第一站“东京清泉私立中学”时正好八点整，不算是什么景点只是他读了三年的国中，明知道进不去却也想站在门口随便走走。
呼吸的是国中仙道所呼吸的空气，校门口的绿植都是名贵品种，道路两旁的参天大树下，路灯将人影拉的好长。
不知道国中的仙道君是否也有因社团训练留下来过，走出校门见证过同样的风景？
“咔嚓——！”
没有缘由的，就是想记录下来。
第二站是上野公园，距离学校只有一站路的车程，闭园时间是晚上十一点，而现在才八点过半。果然兜了一大圈也找不到仙道所说的无人之境，能在不迷路的情况下成功从A出口走到E出口，已算是万幸。
“咔嚓——！”
仙道君，既然这是你逃课最爱去的地方，是否也在秘密基地睡过头睁开眼天迎来一片黑？
眨着眼的星星，会指引你回家的路，一如此刻。
东京塔作为整个城市的地标，游客果然络绎不绝，水原找到了玻璃栈道，迟疑了许久还是没有站上去的勇气。
“咔嚓——！”
仙道君，没有你在身边，就没有了底气。
一路向上终于登顶，七天前的水原和仙道就站在同样的高度，俯瞰同一座城的夜景。
“咔嚓——！”
“咔嚓——！”
“咔嚓——！”
合照里的仙道还是以向导的身份站在左侧，模糊的像素也难藏他温柔的笑意，想到他如沐春风的清秀脸庞，失控的手连续按下三次快门。
十点的钟声敲响，回荡在耳旁的竟然是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令人无法不沉沦的话语。
周三那夜在他家的院子里，浩瀚的星空下，一颗逐渐泛黄的青色柠檬被仙道大大的手托在掌心。
“水原，看着我。”
“水原，画画的时候，眼里就完全没有我了诶。”
“水原，什么时候对我能比绘画认真就好了呢。”
撒娇的玩笑话一点也不惹人厌弃，但屏着一口气，没有告诉他其实一直在分心。
“仙道君，难道你打球的时候能分心看我？”
相同的难题企图为难他，却像是中了他的招。
“能。”
说得轻巧，笃定而自信，不是无伤大雅的谎言，仙道是认真的。
被带去了他家附近的小球场，头顶上大片树叶挡住了几乎全部的月光，像是被站在球场中央的仙道召集而去，她的视线片刻不离。
骗人，仙道君根本没看过来，而是自顾自的在帅耍。
“你来了。”
自行车的急刹原以为不会产生如此巨响，残影从车座上一跃而起，突然冒出了具体有形的人影。黑亮的刘海之下，面无表情的五官精致到足以匹敌任何倾国倾城的女子，而眼神则是杀戮般的果决。
即使面对仙道友善的口吻，对方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而是直接抄过他手中的篮球。
“1 ON 1。”
一对一？什么时候约的人，她怎么不知道？
但水原很快就决定收回刚刚的定论，面对强大的挑战者，仙道时不时飘来的目光令她在夏夜晴空万里的暖风中，感到战栗。
他一次又一次看了过来，浅笑的视线穿透她的灵魂，清脆的入篮声敲打她的心。
“你找死。”
黑发少年球风快而狠，却也阻挡不了仙道的进攻，你来我往的半小时里水原提笔将这场对决记录下，包括后来知道这名叫做流川枫的少年的漂亮眼睛里。
她读到了，也画下了。
“受死吧，仙道彰。”
燃起的怒火。
沉默的对决终结在仙道的后仰跳投中，对方终于说了句长句子。
“下周继续，你一个人来。”
好啦好啦，他成功的证明了刚刚夸下的海口，并激怒了美男子一名，对方看起来不好哄的样子。
“不会，他只是气今天没赢。”
如此解释道，那就不归她管了。
“水原，认真画画的时候不看我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连画我的时候也不看呢？”
牵手踩着月影走，天才也有笨笨的时候，不看着你当然是因为。
你就在心里啊。
这些话都没来得及告诉他，就走到了如今的局面，十点半熄灯的东京塔开始播放退场提示音乐，跟着人流走向出口。
好美的月色，仙道君，你在哪里？
赶在电车停运前搭上了末班，人满为患的车厢内，扒手伺机而动，水原只顾着保护胸前的画板不能被折了，完全忘了唯一能与仙道联系上的电话号码被放置在钱包内，而仅仅几站路。
“谁？！”
东京真的是一个非常容易遭遇偷窃的城市，水原好巧不巧的想趁着大站点人流疏散时换个舒服点的空档，转身时就看见了一双手，已经带走了她的钱包。
“啪——！”
落地声差点被脚步声掩盖，但她隐约觉得听见了有东西砸向地板的声音，低头在各式各样的鞋子间搜寻。
居然还回来了？
到站才有空间打开钱包好好检查一番，钱少了但证件全在，孤零零的半张纸……
仙道的电话号码，少了两位数？！
她反复核对好多次，表情逐渐失控，如果少了一位数也不是什么难题，从0到9试10次必能打通。但两位数字的排列组合从00一直到99有一百种，不能说是不可能任务，只是第二天一早要去核实初试结果的水原，根本没那么多时间打一百通电话。
她不甘心，跟着仙道所描绘的约会地点走走停停，对比赛的期盼，对东京夜色迷人的喜爱，对未知的恐惧？
都没有。
除了想他想他想他，还是想他。
“您好，请问是仙道府吗？”
酒店大厅的公用电话机前，下定决心，就打三十通，如果没成功就当是天注定没有缘分。
“嘟嘟嘟……”
“嘟……嘟……嘟……”
“你打错了。”
挂断三通、无人接起六通、打错十通。
“您好，抱歉那么晚打扰了，请问是仙道府吗？”
还有十一次机会，掌心起了薄汗。
“是的，请问你找谁？”
电话险些滑落。
电话线那头的声音水原有印象，在仙道家的那日他的电话答录机有几通留言，他随手点开播放，张口则是“小彰”，是仙道的母亲，不会错的。
“您好，我想找仙道彰。”
小声清桑，冷静回应，带着些许礼貌与期盼，但内心已经乱了阵脚。
“小彰他不在家。”
诶？？？
这下彻底懵了，十一点都快睡觉的时间，他不在家在哪？
“你是哪位？我帮你留言给他吧。”
……
水原大脑突然短路，不知该如何回答。
“喂？？”
“……您好，我在。”
捋顺气，那就留言吧。
“是很着急的事吗？是的话我给你另一个电话，他借宿在同学家。”
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声音。
“那，太感谢了！”
翻阅纸张的声音，短暂的停顿，对方开口报了一串数字，水原赶紧掏出画笔直接记在手心。
不行，都是汗，那就记在手背上好了。
“不客气，记下了吗？”
很温柔的声音，果然一脉相承。
“嗯嗯，感谢您。打扰了！”
“不客气。”
与长辈讲话的基本礼仪是，对方先挂了自己这边才能挂，水原静候在电话机旁，那头又传来了奇怪的讨论声，而对方好像不是在与自己交谈，声音很轻，也听不清内容。
等着等着，不一样的声音响起，却无比熟悉。
“请问是水原吗？”
漂亮的、甜美的，叫着“彰”且勾住他臂弯的，美少女。
“呃……嗯……我是。”
她，在他家？！！！
笔从手中摔落，对着无人的一堵墙，水原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好，我是山崎遥，今天晚上我们在公园见过面了，你认得我的声音吗？”
对方不管她这边有多震惊，滔滔不绝一个人发声。
“仙道君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他把我送到楼下就走了，一个小时前打了通电话回来说是借宿在某位国中同学家，阿姨刚刚给你的就是那位同学家的电话。”
“阿姨说打来的是女孩子，我想可能是你，就让她先别挂给我听，没想到还真是。”
阿姨？什么情况？
“抱歉，你可能很生气，但我真的真的要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其实我和仙道君不是你所看见的那种关系。我以为你出轨在先，所以为了替他争口气才那样做的，其实我和他并不算熟，今天才第二次见面而已。”
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大脑需要点时间消化这番言辞。
“总之，你们今天吵架了是因为我的肆意妄为，仙道君很生气，回去的一路上不笑也不说话，气的可能都不想和我呆在一块儿，索性就不回来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他家？
“对了，我的母亲与仙道君的母亲是好朋友，这次我们来东京玩借宿在他家，请你不要误会，一整个下午他也是很周到的在做地陪带我逛东京。”
是这样……吗？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和你坦白，水原。”
对方的口吻突然变得异常认真。
“仙道君有提到你，我知道你们正在交往，以及他非常在乎你。”
与刚刚截然不同。
“虽然他眼里有你，但我眼里也有他，我可以很坦荡地告诉你，我喜欢仙道君。所以，在你们有孩子之前，我都是不会放弃的！”
……
孩……
孩子………？
她在说什么…………？
一头雾水还没彻底明白对方就欣欣然道别又挂了电话，水原听着整整三分钟的“嘟嘟”声，保持着相同姿势，原地愣了很久。
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她是不是疯了？
即刻冷静下来的水原并不是真的清醒，而是过了十一点往人家里打电话十分之不礼貌，但这通电话她必须无视礼节教养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要联系上仙道。
“抱歉，那么晚打扰，请问仙道彰在府上吗？”
几乎是秒接的。
“仙道？？”
对方很惊讶。
“嗯……”
她也跟着迟疑了。
“仙道怎么会在我家？？”
嗯？？？
电话挂断前对方解释着没有这回事，仙道并没有去借宿，当然这的确是他国中好朋友家的电话没错。
仙道君，你到底去哪了？不会真的在上野公园睡草皮吧？！
水原觉得整个脑袋因错打的、山崎回应的与刚刚挂断的这21通电话，快要爆炸了，她朝着酒店大门跑去，在室外大口呼吸。
回头看了眼前台身后的挂钟，十一点十五分，太晚了，再不上楼回房间老师会担心的。
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刷了电梯门直达9楼，朝着房门走去。
门牌号是916，很里面那间，褐色的地毯覆盖住了地面，无序的花纹很快要将人迷晕，换做往常美术出身的她早就能在混沌中找到图形的嵌入规律。
但今夜不行，浑浑沉沉的大脑被上了发条，无数颗炸弹接连引爆，想他的情绪也没有了。
只剩下担心，担心他，很担心。
906走出一对情侣，双手紧握兴高采烈的与她擦肩而过。
910点的客房服务送到，要了一件新的浴衣，她没抬眼所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914的房门打开，累到竟产生了幻觉，谁用柠檬味的身体乳了？
“啊……！”
路过的脚步不停歇，却在准备提前伸手掏房卡刷下一扇门时，一把被拽了进去，温柔的动作，好熟悉。
“仙……”
一张笑脸，如夏夜最浪漫的清风，从宇宙的尽头缓缓而来。
“仙道君？！？！”
星云点缀他的眼睛，爱与诗意的邂逅停留在他的目光里。
“唔……”
猝不及防的深吻，堵住了她的嘴。
“啪——！”
好响的关门声，“咔嚓——！”，紧随其后。
打篮球的时候能分心看自己的人，也能不断用舌尖索取的同时抽出手来锁门。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