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难医
“三年前,夫人久病不愈,五月里撑不住走了。夫人刚走,姑娘就大病一场,老爷日夜照顾,可惜请医问药都不见效,那时候,正好朝堂的旨意下来,命老爷出使,老爷本来放心不下姑娘,谁知姑娘的病突然好了。老爷高兴啊,却有人说闲话。姑娘一醒来听说老爷要走,日夜啼哭,又听了不少闲言碎语,那之后,姑娘就看不见了,但她从不让请医治疗,她觉得自己病着,老爷才能活。”
阿照这时才肯对浮光说出崔筠眼盲内情,浮光却听得迷糊,问道:“什么闲言碎语?”
“说是姑娘克亲,夫人才走,老爷又这样,姑娘才信了。”阿照犹豫着说出这句话来。
浮光听了久久不语,原来眼疾竟是心结。
他一夜没睡,终于想好对策,一大早就到崔筠的院子里等。山庄人少,两人年岁也不大,又有阿照在侧,倒没有京里那么多避讳。
可惜崔筠不愿相见,他一等就是一天,知道崔筠又犯了自苦自闭的毛病,也不着急。晚上照样在门口读了几页书,读毕央求道:“姑娘,您听我说几句话,您听了若还不愿意,我再不提此事了。”
房门陡然打开,浮光站在门口往内看,只觉得房内昏黑如洞,崔筠坐在妆台前,发丝如瀑,铜镜上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时间久了,浮光已渐渐熟悉她的脾气,站在门口稳稳道:“我愿代姑娘受眼疾之苦,姑娘眼疾治愈之后,老爷身上的一切灾祸,都应到我身上。”
崔筠扭过头看他,只是她眼纱遮面,看不清此刻的表情,只有红色的唇鲜艳欲滴,她启唇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浮光道:“我这条命都是姑娘的,何况一双眼睛,况且,我不信命,不信天谴报应。”
崔筠又扭回了头,对着昏黄一片的铜镜问道:“你可知眼疾之苦,可知亲人相离之苦?”
浮光答:“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不惧。我父母已亡,孤单一身,没什么怕的。姑娘您就甘心接受所谓“厄运”?我不信你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但我愿意!”
“姑娘,先前您被逐到这庄子里,老爷那边也遭了灾,”浮光一字一句道,“您并不能替代老爷受苦。”
门外忽起一声惊雷。崔筠蓦的一抖,一拂衣衫起身,缓缓走到浮光面前,挥手道:“此事不要再提!”
浮光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只匕首,正是初见时崔筠送出那只,他将匕首抵在脸侧上,看着崔筠道:“姑娘,我愿意自瞎双目,换姑娘复明。
又一声惊雷,崔筠冷冷看着浮光方向,听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她仿佛被什么惊住,对浮光道:“你进来!”
却不听浮光的动静,她一时有些怕,一弯腰,黑暗里对着方才浮光的方向抓去,一手掠过他脸上,堪堪抓住那只匕首,匕首的利刃掠过浮光颊上,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阿照惊呼一声,扑过去拉崔筠的手,血顺着她的手掌流出来。浮光一睁眼,见她满手是血,用衣袖去擦她手掌上的血。
“哎,应该暂时不能抚琴了,姑娘您真是,抓它作什么?”浮光看着崔筠包裹了重重纱布的手,叹息道。
崔筠问他:“若我不答应你,你真的会...?”
浮光一笑,还没有答话,阿照却插嘴道:“他当然不会,他明明就是拿着刀子唬人。”阿照虽赞同为崔筠治眼,但崔筠受伤一事她还是很生气。
崔筠没说话,但她就是可以肯定,若自己不去阻拦,谢浮光真的会毁了一只眼逼她就范,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待她,遇到他之前,除了她父母,再没有人如此威逼她,也没有人这样舍命为她好。
良久之后,崔筠终于道:“好吧,我信你!”
既然他为她找了一个借口,既然她有了一个退路,那就随他一试。
浮光兴冲冲下山请医。
大夫姓王,就住在山脚下,他之所以在山下耗了三天,是因王大夫种的早稻熟了,王大夫不愿上山,更不愿意放弃他要成熟的稻子。浮光二话没说,拿起镰刀帮王大夫割稻子,直将早稻割得一干二净,王大夫才答应上山来。
因此这次浮光下山去请,王大夫答应的倒是利索,只是他在院子里晒了药草,非要等午后收了药材才肯上山,浮光只好等着,等两人出发走到山腰,便已近黄昏了。
那王大夫是个五旬老汉,虽行医出了名,却居在山下,轻易不肯动弹,如今一见山间美景,总要赏景半晌才肯走,就这样混到天色已黑,还没到山顶。循着月光,浮光估摸着已近酉时,忍不住催促王大夫快行。
谁知浮光走了一段,忽不见王大夫身影,回头一看,见老头儿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浮光快走几步到他身边,见他正牵着一只手腕细细把脉。那只手腕的主人是个受伤的少年,黑衣夜行,不见血迹,奄奄倒在地上。
浮光也蹲下去,细看那人神色,王大夫忽然说:“这人伤的不轻,不过幸好遇见老夫,算他命大。”
浮光催促道:“大夫,我家姑娘还等着,这人不知底细,不可...”
王大夫打断他道:“不可什么,医者仁心,伤者我就得救。愣着做什么,快过来,把他拉到洞里,你去弄点水来。”
浮光无法,只好照他说的办。
等将这人伤口处理完毕,王大夫满意道:“走吧,不过你明天过来看看,给他送些饭食,别饿死了!”
浮光应是,只想着大夫快点上山。
王大夫进了庄子,见这里处处院落精致,山泉相依,猜想是哪个大户人家到此休养,嘲讽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什么样的大夫请不到,偏要眼巴巴的请我这个乡野村夫,怎么想的!”
浮光正要解释,王大夫反而讳莫如深的一笑,浮光也不便强行解释下去了。
王大夫见到崔筠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时也是一愣,他在庄内与浮光说话时,早就脑补了一出大戏,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妾,什么高官贵人的情妇,什么奇葩事儿没有,万万没想到竟是个小孩,他觉得没什么意思。
因此随意把了脉,随意说出“中毒”二字。
什么中毒,中了什么毒?屋内三人都是一惊,崔筠不想见人,躲在帘子后面。
王大夫解释道:“食物中毒,三年前的事了吧,当时症状为气血两亏,神疲乏力,双眼初时充血,后来慢慢失明。”
阿照连连点头,王大夫说的一丝不差。
“可有解?”浮光问道。
“这种毒草原名粉紫君,美艳非常,毒性却不大,本来算一种菌类,却因它的特殊习性,世人赐学名\"君\"。”听着他要长篇大论讲起来,浮光和阿照都着了急,催道:“到底能不能治呀!”
“能呀!”王大夫捋捋胡须,嘻嘻笑道。浮光二人都松了口气,他又接口道:“只要你们能找到‘白藤’。”
“白藤是什么?”
他偏偏不将一句话一气讲完。
王大夫瞥他们一眼,故意笑而不语,让你们刚刚嫌我啰嗦!浮光二人会意,双双上前赔礼,王大夫才继续说道:“‘白藤’说白了是一种树,你们别以为白藤常见,我说的这种白藤,只长在高崖上阴湿灌木丛生之地,极为难得。况且,那粉紫君每年六月开花,花期只七天...”
阿照忍不住插嘴问道:“您不是说粉紫君毒性不强,怎么解药如此难求?”
王大夫一笑,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们二人,道:“它虽毒性不强,可人若长期误食,却极难解。你们姑娘吃这毒草,得有半年吧。”
这回轮到阿照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她一边想着姑娘那时候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脑中一时混乱,理不出头绪来。
浮光却继续问道:“如果能找到那毒草,姑娘必能痊愈吗?”
王大夫摇头对崔筠道:“姑娘你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睛。”
这话一出,崔筠一动不动,浮光满脸为难,阿照低下了头,王大夫犹自笑着:“不就是看一下眼睛嘛,你们这是怎么了?”
实际上,除了阿照为崔筠洗漱时看过她的眼睛,再无一人见过崔筠失明后的双眼,那是她的禁忌,是她不能碰触的底线。
阿照鼓起勇气,走到崔筠身边,道:“姑娘,我们都出去,就让大夫看一眼吧!”
他们被赶出门外时,王大夫还一脸的懵,“怎么了,怎么了,看不到眼睛我怎么医治,你们还治不治了!”
浮光安慰着他要送他出门,阿照忙往他手里塞了一大块银子,好说歹说把王大夫哄走,两人垂头丧气坐在院内。崔筠别说不让他们看眼睛,连他们所有人都赶出来了。
看来这一关难过。
浮光却还记得山间救下那人,第二天一早带了饭食药材去山下寻,却不见人,恍然回到庄上,一进院子见崔筠坐在院中,竟是一副笑脸。
浮光心中惊疑,姑娘今日怎么愿意出来了?难道贾师父来了。浮光自拜在贾轩门下,便以师父相称。
谁知她进了院子,见崔筠对面坐的,竟是张省。两人相对而坐,言笑晏晏,正在说着什么。
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他来了姑娘怎么那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