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方旭
崔筠不死心,过了一天又去了及春馆。
刚坐到二楼的房间里,就有一人抱琴进来,崔筠没想到馆里这么快就派人来了,但又一想,这家茶馆在京里数得着,琴曲艺人多些也不足为奇。
那人走过去坐在琴台边,问道:“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崔筠一惊,竟是个男子,她此时哪里有听曲的心思,只是想尽快打听到崔渺的消息,问道:“你是这馆里的艺人?”
那人看着崔筠,也不说话,崔筠当他默认了,继续问道:“今日先不听琴了,我问你些事。”
谁知那人抱琴就要走,浮光上前去拦,那人道:“在下只弹琴,不打听,姑娘若要听琴,请便,若要打听,恐怕是找错人了!”
崔筠闻言一笑,她一听这话,几乎立刻明白他身上专属的孤僻艺人的那一点臭脾气,也放缓了声道:“请先生弹琴。”
那人又回去坐下,果然弹了一曲。一曲毕,崔筠拍手叫好:“先生高明。”然后她又站起,走到那人身边行了一礼道:“我也是习琴之人,可否跟先生切磋一二?”
那人皱了眉,上下打量了崔筠一番,他一双桃花眼有些不耐,直看到崔筠眼上的眼纱才缓缓道:“我从不与人切磋,姑娘且找别人去吧!”
浮光听他话里孤傲,有些生气,崔筠却反常的好脾气,赔礼道:“是我的错,崔筠向先生赔礼,先生请便。”
她回头又跟浮光低语说汐云的事,那人不知听到什么,已经走到门口了,反而停住脚步道:“我与姑娘合奏一曲如何?”
崔筠自然答应。他却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箫,等着崔筠抚琴。
一曲《高山流水》之后,那人不似方才那般桀骜无礼,反而行礼道:“在下方旭,不知姑娘想问什么话?”
崔筠自听了他的琴音,反而不想拿汐云的事相问,这时候正沉浸在合奏之后的喜悦之中,听了他的话,忙回道:“倒没什么,不过一些琐事。”
方旭见她不问了,反劝道:“姑娘不必顾虑,有话请说。”崔筠点点头,也不与他客气,问道:“先生既在这里抚曲,可曾听说过汐云,楚姑娘?”
浮光这才转头看方旭,他穿一件白色长衫,清瘦妩媚,这样形容似乎也不妥当,只是一双桃花眼长在男子身上,也找不到合适的词了。方旭微微点头,口里却说道:“听说过,但不认识。”
崔筠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追问,正沉默间,方旭却问道:“姑娘找她何事?”崔筠稍一思忖,回道:“我哥哥离家,或许与楚姑娘有关,想了解个究竟。”
方旭点头道:“姑娘稍等。”他说完就出了门,片刻再来,身后跟了五六个女孩子,他将她们带进屋来,轻声道:“姑娘要问话,你们照着说就是。”
崔筠听了忙站起来冲他行礼,他只点点头,自己坐到边上喝茶。
崔筠便问那几个女孩子道:“你们可知道汐云?”
其中稍大一些的红衣女孩道:“倒是知道,不过她不爱与我们来往,半年前已经嫁人了。”
崔筠又问:“她在这里的时候常跟谁来往,你们可知道?”
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厮道:“杨公子,崔公子,王公子...,他们都喜欢楚姑娘。”
“崔公子是谁?”
“小人不知,只知道杨公子是杨计相家的二公子,”红衣女孩接口道:“楚姑娘嫁的就是杨公子呢!”
崔筠悄悄问浮光:“计相是三司使吗?”浮光点头,轻声道:“是,在我朝主管盐铁,户部,度支,官同宰相。”
崔筠点点头,又问道:“既如此,楚姑娘如此出身,怎么能嫁到杨府里?”那红衣女孩笑出了声,回道:“是去做妾!杨公子看上她,也是她的好福气。”崔筠见她知道的最多,让其他人下去,独让她留下。
那红衣女孩叫红书,浮光给了她一锭银子,红书声音清脆,将她所知一句一字道出:“楚姑娘是我们这里的老人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在,听说还是旧都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没落了,就在我们这里唱曲抚琴。谁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嫁人了!”
崔筠问道:“杨公子是什么样的?”
红书口齿伶俐,笑道:“杨公子最大方了,我们姐姐最喜欢他。”她见崔筠皱眉,解释道:“我们姐姐就是梅若姐姐。”
崔筠点点头,红书继续道:“楚姑娘长得好,公子们都喜欢她也不意外,特别是杨公子,为她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崔筠听她一直说到杨公子,不甚有兴趣,打断她道:“现在楚姑娘还会来这里吗?”
红书笑道:“姑娘您说什么呢,她如今做了姨娘,自然是出不来门。”崔筠听她所说都在杨公子身上,也不想再问,便遣她走了。
等人都散了,崔筠将这些消息一合计,犹豫对浮光道:“难道是哥哥喜欢楚姑娘,楚姑娘又嫁了杨公子,哥哥一气之下就走了?”浮光摇摇头,他对崔渺知之甚少,很难下判断,只是本能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方旭斜着身子喝茶,好似听到了崔筠的话,呵呵笑道:“你们若想搞清楚这件事,在下倒有个建议。”
崔筠对他很是感激,忙让他快说,方旭道:“你们去找找杨公子,要是能见到汐云,那是再好不过了。”崔筠正思考他的话,浮光提醒道:“不妥。”崔筠也觉得不妥,谢过方旭,只说另寻办法。
就这样,崔筠二人之后又来了几次,也见了方旭几面,渐渐熟悉起来。只是崔渺的消息却越问越少,这日他们又去及春馆,方旭见崔筠低落,提议道:“今日你们跟我走!”
三人刚走到及春馆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喊道:“筠妹妹!”
原来是桑紫,她正挤在人堆里看舞蹈。自那日看了及春馆的舞台之后,桑紫就对这里念念不忘,想着一定要来这里看一眼艺人舞蹈。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正在兴头上,一转头看到崔筠往门口走,舞蹈也顾不上,追着崔筠赶上去。
桑紫还是第一次见到方旭,看到他那一双桃花眼,有些不知如何称呼,犹豫半晌道:“这位,姐姐?”
崔筠忙拦住她:“桑姐姐,这是方旭,是这里的琴师。”又对方旭介绍道:“这位是桑紫,我最好的朋友。”
桑紫听她这样说,笑的眯了眼,上前抓住她的另一只手不松开,只是她这一挤上去,倒把方旭挤的远了。方旭冷哼一声,桑紫却回头笑眯眯看他。
四人坐着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来到城西一处小院前。这个院子清河环绕,竹篱蓬门,很是清幽。桑紫心中好奇,问道:“这是你住的地方?哇!”
“怎么?”方旭问的颇有得色,显然是等着桑紫夸奖。
桑紫也看出来了,撇嘴道:“一般一般,不怎么样!”
方旭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她,上前打开门道:“请进。”
院子小而干净,还养了两只鸡,桑紫去逗那两只老母鸡,见三人已经进去了,也忙跟了进去。
“啊!哇!”桑紫一进屋,就惊叫出声来。
他们进到巨大一间屋子,屋子大倒也常见,奇异的是屋内墙上挂着几张琴,其他地方皆挂满画幅,画幅也不奇怪,名家手书桑紫也见过不少,奇的是别的,桑紫正在心里惊叹。
崔筠方才听到她的惊呼,已经忙不迭的问她了:“怎么了,桑姐姐?”
桑紫边叹边道:“这屋里好多画?”
崔筠知她所言远不止于此,又问道:“画又怎么样呢?”
“画...,画也太怪异了,蜘蛛,老虎,啊!”她又惊叫一声,“蛇!太诡异了,那画有的不像是画的!像真的一样!”
“那是怎么呢?”
“像是刺在什么地方...”桑紫忽然拉着崔筠道:“妹妹,我们快走吧,我害怕!”被她这样一说,崔筠也觉得此处阴森森的,忙伸手扶住浮光。
“哈哈哈!”方旭笑了起来,“桑姑娘如此不经吓呢!”
桑紫一手抱住崔筠的手臂,一边咬着牙看方旭,惊问道:“你到底什么人!”
“来来来,坐下喝茶,我这就跟你们说!”方旭招呼他们到茶桌旁。
崔筠反正是看不见,又有浮光在旁,她是不怕,坦然坐下,喝了一口茶,拉着桑紫道:“桑姐姐,没事,来!”桑紫不得不坐下去,忽略她背后令她毛骨悚然的画。
方旭这才道:“我平日到各家馆里弹琴,偶尔也帮姑娘们作画。”
桑紫反问道:“你骗人!哪个姑娘需要这样的画?”
方旭笑道:“桑姑娘出身高贵,这你就不知道了,勾栏里的姑娘们不知道多喜欢我的画!”
“为什么?”桑紫是被吓怕了,口不择言。
崔筠听桑紫描述,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是作在身上?”
方旭一笑,点点头。“啊!啊!啊!”桑紫又尖叫起来。
崔筠握住她的手道:“别怕,姐姐,我倒是听说过这事儿!”桑紫惊道:“你在哪里听说的?”崔筠一笑,看向浮光的方向,浮光似乎也想起什么来,回了一笑。
他们确实听说过,在瓢泉山庄,出自贾轩口中。
贾轩每每喝醉,提到京里的勾栏院,有时候会说起一种作画秘技,这种画是画在人身上,人体作画,自然不会是山水咏物,而是隐秘邪恶的趣味。
人称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