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来运
浮光将秦姝送到府门口就要走,被追上来的管家留下,只道相爷有请,浮光跟着入内。
秦京遣散了仆从,只留浮光一人在内,劝道:“你不如回家来?既然愿意读书,你回家里,比在外面容易的多。”
浮光笑道:“怎么容易,难道秦相您送我个官位不成?”
秦京默默无语,见劝也无用,只好道:“你不愿回家也行,我给你请了位老师,明天就送到崔府去。”
浮光皱眉,回绝:“不劳秦相费心,我不愿别人打扰我。”秦京看他一眼,知他生性固执,再说什么也无用,只好放他离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去吧,我的儿子在哪里都不会差。”
秦京希冀看着浮光,想着他不会回头,谁知浮光已经走到门口了,又猛一回头对秦京道:“我们姑娘的事儿,谢过秦相。”听他一声谢,秦京心中一暖,喜悦半晌,想着也不算为崔筠白费了心思。
崔筠彻底清醒是在深夜,一醒来看到屋内昏黄的烛光,一少女趴在床边睡着,猛一坐起,想起自己做了似是而非的梦,梦里她看到浮光的样子,他们还说了话。
现在天黑了,梦醒了,她又看不见了吧?
她翻身下床,见烛花落了一地。
眼前所见不像往常如在黑洞,猛的转身,再去看趴在床边的少女,那是阿照?!
崔筠揉一揉眼睛,顺着模糊的印象往外走,她要去找浮光。
已经是深夜了。但她在眼盲之时,分不清深夜和白天,从来没有深夜的禁忌,现在她忽略一切,只想看到浮光,验证自己所想是否真实。
很快就到了浮光的院子,看到浮光屋子里亮着灯,她站在门口花荫下不敢进去。他居然也不睡觉,开着门坐在窗前,难道是等她吗?
她踌躇着不敢进去。与他相识五年之久,朝夕相处,他照顾她,事事顺从。她看不见他的脸,也从未见过,一直把他想像成初见时的孩童模样。
前些日子,她还生他的气不理他,现在终于要看见他了。
她鼓起勇气走到窗下。戳破窗纸,心惊胆战去看浮光。
他在写字,有她想象中一双修长的手,眉眼温柔低垂,身型消瘦,已经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崔筠看着简直忘了呼吸,忽然浮光一抬头,一双眼对上她的,崔筠忙往后退。
浮光站起来,窗纸上便映出一个高高的影子。
“姑娘,是你吗?”
崔筠背对窗户,轻轻“嗯”了一声。
浮光走出门,崔筠又激动又不敢看他,浮光觉出她的怪异,也怕她白日里的复明只是昙花一现,问道:“你能看到我吗?”他的声音如风中颤抖的树叶。
崔筠忽然转过身看他,浮光知道了答案,微微笑出来。崔筠没想到他笑时如此傻相,也跟着笑。两人都说不出话,对着笑了一会儿。
崔筠笑出了眼泪,浮光才拉着她的手进去。不知怎的,只是一夜之间,崔筠觉得尴尬,他们现在这样拉着手她觉得窘迫,以前这样做,是对她作为残疾之人的照顾,现在却不合适了。
浮光让她坐下,柔声说道:“如今京里不安定,姑娘复明之事还是先瞒着罢,”眼疾虽不便,但是安全。
崔筠问道:“为何?”
浮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想了一下道:“为了方便,你想,别人都以为你眼疾未愈,但实际你能看到他们,多有意思!等找个时机再告诉他们吧。”
崔筠脑中迷糊一片,点了点头,决定听从浮光的话,只让身边伺候的人知道就行了。两人说定了崔筠才离去。浮光却睡不着。坐起来抚琴。
他不开灯,在黑暗中抚摸琴弦,琴音一遍一遍响在尚书府寂静的午夜,不知多久之后,夜色褪去,浮光才平静下来。
浮光之后便安心读书,崔筠也继续装作眼盲的样子,只是她每日早晨来浮光这里,读书习字半个时辰,将以往错过的时间补回来。浮光读书时间虽紧,还是坚持为崔筠读书,写字帖供她描摹。
张省的信又来了几次,崔筠终于能自己看信了。她又让浮光帮着回了几封信,时间也就到了八月份。
浮光多年苦读中了副榜贡生,只等来年春参加春闱。这时候秦姝和李鸢早就进了宫,崔筠又为浮光宴请一次,人人恭贺崔筠运气好,一个远房借住的表哥竟中了乡试,连秦相都亲自登门拜祝。
这天宾客散了之后,桑紫还不肯走,拉着崔筠喜道:“你今日扬眉吐气了呢,秦相上门,让秦婉向你行礼,不知打了多少闺秀们的脸!”
她高兴着不肯走,崔筠只是笑,桑紫忽然想起方旭今日没来,问崔筠他怎么没来。
崔筠道:“我也觉得奇怪,好久没看到他!”
两人闲谈间,忽有一人从天而降。
原来近日天暖,崔筠二人是坐在园中小亭赏花闲聊,谁也没注意到亭中有人。方旭落下时,两人皆吓了一跳。
桑紫轻拍心口要去打方旭,方旭一边闪躲一边笑道:“别打了,再打我就死了!”桑紫这才停下来问他:“你这不是好好的?又骗我!”
方旭举手投降,皱眉道:“真的真的!你快坐下,我跟你说说。”桑紫半信半疑坐下,方旭远远看到浮光过来了,对着浮光作了一揖道:“举人老爷过来了,小人见过老爷!”
浮光不理他,径直坐下。桑紫催他快说,他这才坐下。
“有人追杀我!”
方旭说出这句话时没人当一回事。
“真的,你们别笑。”笑的人是桑紫。见方旭一副要哭的表情,强忍住笑听他说。
“你们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倒霉。夏日里我给客人弹琴,弹到一半琴弦断了,我强忍着弹奏完毕,这事发生了好几次,惹得梅若姐姐说我不上心。你们说这事吧,也算巧合,那段日子,我回家喝茶,不是浓了就是淡的,有一回我心情不好,煮了一壶茶准备喝,你们猜里面有什么?”
“有什么?不是茶叶吗?”
“蝎子!是我养的那只!煮了那么些时候,竟然还会动,我见到茶壶里变了色的蝎子,吓得我赶紧离了我那院子,在及春馆住了好几日也不敢回去。”
桑紫不解道:“不过是你不小心罢了,再说,你自己养的,怕什么?”方旭道:“就是我自己养的我才怕,你们说谁那么恶毒,要这样害我!”
但他这一段话说完,众人都没什么反应,方旭咬咬牙道:“这确实不算什么。”
“又怎么了?”
“这事发生不久我回了家,见我屋里的蛇蝎都死了,连池子里的荷花都枯了,我心知不好,正想走,忽然听到屋内有动静,我连忙避到院子里的水缸中,等他走了才敢出来。”
桑紫听得认真,“然后呢?”
“然后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什么样的?”
“长得倒是不错,纤腰细眉,很得我心。我水淋淋的从缸里出来,她还拉着我的手,对我温柔极了。但是她说的话我却听不懂。”
看他越说越离奇,桑紫忍不住被勾起好奇心,“她对你说什么?”
“她说:‘方弘,你不能待在这里了,有人要杀你。’我当时不知该回她我不是方弘还是该问她为什么有人要杀我。那女子继续道:‘你快出城去,不要回来,也不要报仇。’我迷茫之下被她一推,她就要走。我想问的话问不出口,就问了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别卖关子了!”
“她说她叫汐云,楚汐云。”方旭道。
这个名字一说出,浮光和崔筠对看一眼,皆是震惊。去年他们到及春馆寻过汐云,当时没有结果,后来事多,崔渺也有了好前程,他们将这事也放下了,如今再听这名字,又是跟方旭连在一起,都如在梦中。
方旭又道:“她走之后,我不知她话里真假,但也不敢大意,悄悄躲在密室里观看。”
“他竟然有密室,这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桑紫心想。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我偷偷往外看着,果然见有一波人偷偷进来到处翻找,他们割断了我的琴,我的颜料画笔扔的满地都是,找了一圈找不见我才走,这一波人走后,又来了一波人。我熬到第二天天亮跑出来,到了尚书府见这里热闹,一直藏到现在才敢出来。”
三人听的都皱着眉头,桑紫许久才问道:“你是得罪了什么人?”
方旭无辜摇头。“我一向安分守己,哪会主动得罪什么人。”
浮光道:“那就是你家里藏了什么东西,他们那般翻找,必有缘由。你再回去守着一夜,或许就有结果。”
方旭打了个冷战,“你好狠的心,若他们再回去,我岂不是小命难保?”
“那你想怎么样?”
“留我在府里吧,我保证不捣乱。”
“好。”“不行!”
崔筠浮光二人同时发声,竟是崔筠不同意,“我们府里多是女眷,你待着不合适。”
浮光却道:“没事,让他去我那里。”浮光盯着方旭,直盯得他心虚。
方旭还是留下了。
浮光不让他随意行动,随身带他走动。方旭忽然成了浮光的随身小厮,也不气恼,每天乐颠颠、傻呵呵的,什么也不在乎,浮光一直等着他露出马脚,直到那天遇到杨仪。
杨仪,本届秋闱的解元,有一个妾室,名楚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