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人
莹玉与崔筠花了整整一天才将崔松陵住的院子重新收拾一遍。崔松陵走后，崔筠命人将他所用一应器物都收了起来，院子里隔三差五的打扫。
如今有了好消息，莹玉道：“这里许久没人住，得重新清扫去去霉气。”先将原先的器物书籍摆上，又换上干净的被褥茶水，庭院反复洒扫擦洗。
崔筠非要旁帮忙，莹玉让她坐着，崔筠不听，将父亲常用书籍笔墨一一拿出检查，发现几年过去，砚台有裂痕，纸张发黄，早就不能用了，一时也是心急，叫上浮光，准备去京里的墨仙斋采购纸笔。
墨仙斋并不是京里的大书斋，只因距尚书府近，浮光读书时常来，崔筠又喜安静，这天浮光下值，亲自带崔筠过去。
墨仙斋距尚书府只隔了两条巷子，两人行走着去。
书斋老板姓李，长着圆乎乎一张笑脸，热情招呼了二人，将店内笔墨纸砚觉得好的都拿了出来，见崔筠犹豫，李老板转过身“噔噔噔”走去二楼。
原来这墨仙阁分了两层，一层是个小小的门面，置了些书籍笔墨，二层却专门有一个阁子，阁子里都是些珍奇玩物，阁子后面是李家住所，李老板手拿一只锦盒下楼来。
那只锦盒一打开，见是一只鳝鱼黄的澄泥砚，体重而轻，手感温润，敲之清脆悦耳，崔筠一见便知是好东西，递给浮光让他看，浮光点头，李老板一见二人神色，顺势夸赞道：“这还是小人偶然得来，稀世名砚，本店只此一个，姑娘若喜欢，可不能错过。”
崔筠点点头看向浮光，浮光对李老板说：“砚台我们要了，晚上我来送银子。”李老板喜滋滋的应下。
崔筠心里正高兴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女子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李老板一听见这哭声，顾不得招呼二人，急忙跑到楼上去了。
只听那声音时而大喊：“娘，娘”，又喊“我要回家去，你...，你...”，崔筠听得断断续续，但她向来不喜窥探别人隐私，也不好再听下去。
浮光见她得了砚时高兴，听到这女子声音又皱眉深思，边走边对她解释道：“那是李老板的女儿，说是有疯症，平日里就被锁在阁楼上，总是胡言乱语。”
“疯症？”崔筠很少听说这种病。
浮光点头，回道：“是，李家姑娘她母亲为救她被掳了去，李姑娘来新京就病了，都是李老板一人照顾。”
崔筠心中也是唏嘘，“李老板就没有再娶吗？”
浮光摇摇头，崔筠不禁想起她父亲，对李家父女更是同情，想着这么多年，他们必是非常不易，便对浮光道：“那你快把银子给李老板。”
浮光点点头，送了崔筠，转身就去了京里最大的书斋博雅堂，那里有一位王先生专管抄书之事，浮光一到，从怀里掏出两本书给王先生，王先生笑着接过道：“大人抄书真是勤勉，我这就拿银子来。”
王先生给了浮光二两银子。
浮光又拿上这银子去了墨仙斋，连同崔筠给的荷包里的银子都给了李老板，李老板点了银两一看，笑眯眯将砚台给了浮光。
晚间崔筠取出砚台对灯细看，又用手细细抚摸，越看越喜欢，料定爹爹见了必定欢喜。
莹玉这时候拿了一碗莲子羹进来，见崔筠一直用手细摸砚台，也有些好奇凑过来看，见这东西像是砚台，却有一抹橙红之色，好奇问道：“这是砚台？”
崔筠点头道：“是啊，今日才购的，想必爹爹定会喜欢。”
莹玉疑惑道：“怎么是这种颜色？怪好看的！”
崔筠笑道：“这是洛阳所产，大名鼎鼎的澄泥砚，好处多着呢，我打算拿来送给爹爹。”
莹玉将莲子羹递给崔筠，自己拿来砚台细看，一接过，发现这砚台触手生凉，不禁感叹道：“这东西好是好，应该价值不菲吧？你哪来的钱买些？”
崔筠一笑：“昨日你给了我十两银子，买这个砚台刚好！”
莹玉自接管府内之事，对新京物价有所了解，又看了这砚台一番，疑惑道：“这种名贵砚台，十两银子怕是买不到。”
“那浮光...”话说到一半，崔筠忽然想起什么，就对莹玉道：“那姐姐明日陪我到书斋走一趟，问一下就知道了。”
第二天，两人结伴去了墨仙斋，因时间尚早，街上甚少行人，书斋里更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伙计看着，也不见李老板。
这小伙计崔筠看着面生，并不是昨日所见那个。莹玉命他拿了几盏砚台来看，一一问了价，几两几十两银子不等，崔筠一听价格心里越发的沉重，站在门口悄悄思量浮光哪里来的钱。
姐妹俩办完了事，正准备走，崔筠忽觉一股劲风，被人猛撞了一下，莹玉忙去扶她，崔筠站定一看，见一女子披散着头发，只穿了白色单衣，赤足向外跑去。
女子口中高呼：“娘，娘，等等我！”后面李老板紧追着她，店里的伙计见状也跑出去。
崔筠心想，这姑娘必是李老板的女儿李思了。
李老板与伙计二人好不容易追上了人，李思又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肯回去，李老板正没有办法，见莹玉拿了一件衣服过来，那衣服正是李思方才跑出去时掉下来的外衣，莹玉一时不忍，替李思捡了衣服送去。
莹玉将衣服包住李思双足，李老板见状，也顾不了什么，一俯身，强抱着李思回去了。
莹玉又回到崔筠身侧。
李思剧烈挣扎不止，一进店门，李老板本想将李思快速抱到阁楼上，谁知李思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劲力，还是挣脱了他。
崔筠这才看到李思面色极苍白，身量也高，看着已经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她指着李老板骂道：“都怪你，怪你，你害了我娘，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我娘。”
崔筠二人听了人家的秘密略觉得尴尬，但门锁着又走不开，只好呆站着听。
李老板似乎害怕女儿摔倒，双手张着要去抓住她，又怕刺激了她，柔声回道：“都怪我，怪我，乖女你累了，快听话，我明天带你去找你娘。”
李思一怔，一听说要去找她娘，像孩子似的欢喜道：“真的吗，你可不能骗我，我娘还等着我救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莹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前去一把抱住李思，柔声拍着她道：“好姑娘，明天你爹爹就带你去找你娘，快去找你爹爹，你爹爹等着你呢。”
李思像孩子般欢喜蹦跳着：“我要回家喽，回家找我娘！”像是忘了方才要跑，也不用莹玉安慰，乖乖的去找李老板了。
李老板安顿好李思，郑重的向莹玉行了一礼，又再三感谢，想起崔筠一日里看了两次砚台，命伙计拿了一只砚台过来，莹玉自然不收。
崔筠觉得莹玉今日格外英勇，见她不像往日那样怯弱无求，推拒了礼物又问李老板怎么不给姑娘找个丫头伺候。
李老板愁眉道：“这丫头闹起来谁都管不住，以前不知道给她找了几个丫头，都被她赶走了，后来没办法，我只好亲自看着，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这几天也不知道谁跟她说要和谈的消息，吓她再也回不了旧都，她才旧病复发，也怪我没看好她。”
说完对着莹玉又是一拜：“今日真是多谢姑娘。”
莹玉推拒了才走。
崔筠这时想起此行目的，借着李老板感谢莹玉的劲儿，问道：“老板，今早我买的那只澄泥砚，要几两银子？”
李老板不好意思一笑：“那只砚台八十两银子，谢公子已经付了！”
莹玉深吸一口气，知道要买砚台，她早上给崔筠的荷包里有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并不少，够一个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销。
崔筠也深吸一口气，面上却无表情。
等出了魔仙斋的门，莹玉拉着崔筠急问：“谢公子哪里来的银子呢？妹妹你也是的，这个砚台这么贵，你也不问问。”
又皱眉道：“我总觉得李老板有事隐瞒。又说不上在哪里？”说完一句话见崔筠没反应，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话，疑惑问道：“妹妹想什么呢？”
“姐姐你说，旧都遗老门都盼着回去，连李思这么一个小女子也一心要回旧都去，人人期望如此，我却只想着我父亲回来，我是不是很自私？”
崔筠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多年来，她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都是浮光一力承担，她从没有想过他付出多少。像今天买砚台这事，以前发生过多少次呢？
她想要一只贵的砚台，跟她想要她父亲回家一样，只是自私的成全了自己，把压力给了别人。
秦京今日很生气。
他今日就在博雅堂内，亲耳听到浮光抄书换银子。细细一打探，浮光从回了新京就开始抄书换钱，这么多年来，难道尚书府在虐待他！
秦京将浮光抄的书都搜罗过来，想着这么多年，他也该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