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心
谢怜儿一时有些恍惚。不是遗憾于这份感情,也不是幽怜于自身处境。
第一次觉得,任昊泉也是有血有肉有活力的人,却很可惜,拿了一手的好牌,偏偏没打好。
朱潇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原本只是偶然观看了一幅画,当时并没什么多余的联想。现在这幅画却鲜活了起来。
在这一席话里,他觉得谢怜儿是个不可多得的姑娘,既清醒又真诚。
她是个美人,更是个好人。连说话都格外好听。
他经久未活跃的心突地窜动起来。
在谢怜儿还不知有朱潇这个人的时候,他的自我攻略就快要完成了。
谢怜儿有女孩子矜贵慵懒的气质,也有她温柔妥帖、善良纯真的一面。
朱潇没想过心目中一百分的女孩应该什么样。只是当他如此真实地“听见”谢怜儿时,他觉得可能就是她这样的。
朱潇怀疑自己能不能行,毕竟他长得不算精致,顶多是个阳光大男孩。
平时摔摔打打习惯了,有种士兵般粗糙的味道。
跟谢怜儿看起来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朱潇捻了捻手指,回过神来,才发现谢怜儿已经走了。
他连忙跑出去追寻。
在监狱门前的广场,朱潇看到了即将离去的谢怜儿,她似乎在等车。
得说些什么挽留她一会儿呢?
“谢小姐,您要不要留一个联系方式?关于任昊泉这边,有任何需要,您都可以找我。”
朱潇吐舌,有点厌弃自己的开场白,要知道他完全不想提任昊泉的。
“谢谢您,警官。我应该不会再来的,他还有很多人关心,就不需要我了。”
谢怜儿说完,正好出租车来了。她冲警官点头致意,便打算上车走了。
朱潇的脚步抬起又放下。毕竟是不熟,总不好为了挽留显得无礼。
实在没有借口啊,他黯然叹了口气,感到一阵失落。
快下班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他的好哥们方可。他可是任昊泉案件的主理人。
朱潇拨通方可的电话,问:“你有任昊泉女朋友,哦,前女友的联系方式吗?”
“他前女友可太多了,你说哪一个?”
“谢怜儿!”
“她什么时候变的前女友?”
方可精准揪住了华点,他绝对是个八卦的人,在刑警圈可算独树一帜。不过到哪都吃得开,也是真本事。
方可当然猜不到他哥们的小心思,还在继续叽里呱啦道:“她可是任昊泉交往时间最长的女朋友了,据说感情贼好。果然树倒猢狲散啊!”
“怎么就贼好了?”听方可讲话,朱潇觉得脑壳疼。
“都这么说啊。不是,你怎么知道变前女友了?”方可貌似才回过味来,“不对,你要他女朋友电话干嘛?”
然而朱潇并不想说太多,“任昊泉不是在我们狱所嘛,总之有点事,你少废话,有还是没有?”
“有有有,真是大爷哦,给你给你……”方可翻翻笔记,立马编辑一条信息给他。
又忍不住贱贱地补充道:“那个谢怜儿,美得跟天仙一样,是不该给任昊泉这样的人渣守节,分了也好。兄弟我可提醒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这样的女孩不是我们普通男人要得起的。”
“废话真多,你顺便帮我查一下她的手机定位。”
方可有些激动,调侃道:“你怎么回事?真动了歪心思?”
大概是觉着不可能,朱潇又不是什么能为色所迷的人,方可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可他的确谬误了。
朱潇并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其实也干不了什么。
似乎只是为了弥补刚刚挠抓心扉的失落,好叫他晓得这个女人此刻在干些什么。
又或者多少有些不放心,毕竟是见过她无声的眼泪,想她未必是如此洒脱之人。
朱潇一本正经地胡诌:“她今天过来探监,我怕会出事。”
“出什么事也不关你的事,你一个狱警会不会管太多了?”
“那我也是个警察,你赶紧查,没工夫跟你胡咧咧。”
“你这是公器私用我告诉你。”虽然在调侃朱潇,方可也担心真的出事。
在方可的絮叨中,朱潇拿到了谢怜儿当前所在位置,竟是闹市中心的一间酒吧。
如果是在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也就罢了,但是酒吧……
朱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无奈地低咒自己一声。还是过去瞧瞧吧。
他默默放弃了平日常骑的摩托,专门回家开了一辆小车。
虽然大概率没什么用,但总归要方便些。难为他粗中有细。
这是一个有驻唱的清吧,灯光昏暗、烛火摇曳,把每桌人整得像处身一座孤岛。
各有各的热闹繁华,不用担心叨扰彼此。
谢怜儿难得约了李燕文出来喝酒,说到底不过是借酒消愁罢了。她们来得早,已经坐了许久。
虽然没有什么锻炼和表现的机会,谢怜儿的酒量竟然还行。
只是当朱潇来时,她已然有些微醺了。
因为抱着目的而来,即使在昏暗灯光下,朱潇也很快找到了谢怜儿。
他默默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却不小心听到了女人间的体己话。到底心有所念,要不说耳朵灵呢。
她们似乎已经聊的很深了。只听谢怜儿感慨:“燕文,你说人这一生到底会经历几段感情?”
她自问自答:“不都那么说嘛,你爱的人、爱你的人、结婚的人,界限有这么清楚吗?”
“我觉得我谈这一段,已经很累很累了,却还是错的。奇怪,明明都是任昊泉在照顾我,我怎么还觉着累?”
大概只有李燕文明白,谢怜儿看似洒脱淡然的背后,多少有些身份条件不对等带来的小心翼翼。
哪怕没有此次事件,也早已准备好两人的悲剧收尾。理智却不能完全说服情绪。
李燕文不知道她到底醉没醉,看起来又不像。
但因为喝了点酒,谢怜儿的思绪算得上天马行空,跟平时的她完全两个样。
李燕文瞎答一句:“那岂不正好,你接下来就该碰到可以结婚的人了。”
随即,她又感慨道:“大概所有希望能成的恋爱,都累吧。”
谢怜儿试图反驳:我没指望能成啊。
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你说上天要我们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是脱离爱恨、弃情绝世的佛陀?还是敢爱敢恨、不屑轮回的战士?”
李燕文抿了口酒,说:“这两者都不容易。”
“所以啊,我们才是庸人,生不得、离不得、死不得、爱不得,总是摸着石头过河。”谢怜儿笑道。
朱潇微微一笑,觉着有趣。
李燕文心想,这妞儿失个恋,还哲学起来了。
李燕文戳了戳谢怜儿,问:“你醉没醉?没醉回答我个问题。”
“你说。”
“你干嘛要大张旗鼓跟他说分手?他是要坐十几年的牢,就算你要去,晚点去不行吗?明明是他错了,搞得好像你忘恩负义一样。”
“这不是判多久的问题,既然确定不跟他在一起了,就应该说清楚。”
“我知道。那你也稍微掩饰下,没人拿你们的身份说事,你非得上赶着分手,是不是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我是个普通人啊,他的世界变得更复杂了,我想早点隔离开,让我的生活、我的思绪都安静下来。”
谢怜儿停顿了下,又说:“况且燕文,就算杀人是他的错,但感情上他并无过错,我难道不应该好好跟他分个手吗?”
“理是这个理,可又有多少恋人是好好分手的?当初华凯不就走的消无声息吗?”
“你说的我懂,可我当时并不想被如此对待。任昊泉值得一场好好的分别。”
“可说实话,没多少人会因此赞许你的。就算任昊泉,也未必不觉得你是在他伤口上又插了一把刀。”
“没事,我不还有你嘛。总归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李燕文无语地瞪了她一眼,道:“对对对,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谢怜儿嘿然一笑。
朱潇应景地点了一杯酒,却没喝。
因为一些莫可名状的情绪,一直握着水杯的手也没怎么举起来过。
今天意外听了谢怜儿两回“墙角”,朱潇一直自诩坦荡的生涯,颇有些赧然了。
“小花,你是真没想到任昊泉会是电影《老手》中那样的富家小孩吗?”
“《老手》?你太夸张了。所以说以讹传讹,都是被你们这些吃瓜群众带出来的,你又不是不认识他。”
“那我还真不算认识他。”
李燕文想起自己作为谢怜儿闺蜜,被任昊泉请吃的仅有两次的大餐。对她来说,并不比电视或报纸上的报道,多出些什么认识。
“他要真是那般富家子弟,我在他身边还能做个人吗?”
“那倒也是。”
谢怜儿有些无奈。想着是亲选的闺蜜,算了算了。
“他确实喜欢运动,练拳也练得挺猛。我以为他就是那种对生活充满激情和占有欲、激素能量比较旺盛的人。跟我恰恰相反。”
“那你说,社会上游刃有余的强人,哪个不是这样子?不充满进攻性,怎么能在种种残酷竞争中赢牌呢?
“虽然我们没到见家长那一步,但相处得确实很好。可能是我太理所当然了吧。”
李燕文揣摩她的状态,实在受不了她的低沉。谢怜儿总容易对自己贬损过甚,仿佛好运不该轻易降到她头上。
明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一个人,但在具体发生的事情上,又处处体谅别人的难处。
在作为好闺蜜的她眼里,谢怜儿无论何时都是一朵娴静美丽的花。难道这还不够资格享受生活吗?
“你今天怎么回事?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否定自己的生活吗?”
李燕文能够感觉到,虽然谢怜儿一直说说笑笑的,但她其实在哭。
从事情发生到审判结束的这五十多天里,她表现得十分平静,连上班都没有耽误。
“我没否定自己,只是在替他惋惜。真的很可惜……”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用得着吗?”
看她这样,李燕文不得不收起“刀子嘴”,切换圣母姿态,说:“小花,这不关你的事。你只是碰巧跟他谈了一场恋爱,没有义务要救赎他的人生。”
谢怜儿撇撇嘴,真的有点想哭了,大概酒精让人上头。
李燕文继续道:“这个世上,每个人都长着一张要求别人的嘴,单看你要怎么应对。任昊泉在这上面败了,但它不是你的错。”
“我又做对了什么呢?除了这副皮囊,大概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李燕文翻了翻白眼,她跟一个喝醉酒、情绪低闷的人,讲什么道理呢?
她说:“没错,你确实差劲,你胆小懦弱,什么都做不好,对人还不热情,懒得要命。”
看着谢怜儿紧抿的嘴角,李燕文害怕她真的哭出来。赶紧找补道:“但你有一点好,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且始终真诚。”
“听着并不像在夸我。”谢怜儿点评道。
李燕文叹口气,说:“这么多年你不明白吗?你要真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我难道是在作践自己、甘当绿叶来衬托你陪你疯吗?”
“你真的很好,对人没有高下之分,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没有必须成为的样子。可能会有人说毫无斗志,但你不觉得世上人们要求的成功已经太多了吗?
“你让我觉得自由,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浪费时间。活着不就应该做些毫无意义的小事,才像个人嘛。”
两人相视一笑。
听了她的话,谢怜儿倒免去了些伤感,默默在脑海冲李燕文比了个心。
我们总是需要爱的,要不然多少有些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