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贯顶
柊霖被艾北柠这一百八十度的大漂移式的回话雷得连拿在手上的外套都掉地上了。但看着她那双眼快迸发出绿光的神经病样子,和她有多年相处经验的柊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她现在这堪比十级智障的傻样子,简直就和她每次看到那些非遗传承人的作品时的傻样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艾北柠这样子,柊霖除了无比熟悉之外,还有种自己曾经见过的感觉。他脑中飞速回忆,努力推理。
听那大叔说的话,那绝对就是一支平时不常见,甚至压根找不到的笔,除了钢笔,艾北柠又捣鼓了一种笔出来?再看那木盒的大小,显然就比平时惯用的笔长了不少……
因为需要写大字才想起来,还特意拿出来的笔,再结合艾北柠那亮得快掉框的眼神,柊霖很快就想到了答案的雏形——那盒子里躺着一支毛笔,而且还是由她亲自“操刀”的湖笔!
但之所以柊霖确认那只是答案的雏形是因为,身为一个自小因为书法班和毛笔打了多年交道的“有识之士”,艾北柠见过的湖笔可能比这异世全部幸存者见过的笔都多。根本不至于因为区区正宗湖笔就失控到态度漂移。
他开始继续抽丝剥茧,湖笔有多种,不同的材料,纯的,混搭的,混搭的还有能按比例不同继续细分。
柊霖首先排除了野兔毛做的紫毫。倒不是因为养殖区基本都是家兔,没有几只野兔。而是紫毫多以小笔为主,他根据大小,马上就排除了。
艾北柠有一段时间还跟风练了一阵子的簪花小楷,但那也是因为她最擅长楷书,想在“两开花”。因此平时她还是狼毫消耗得最多。
但这里可是异世的养殖场,总不可能为了那几根毛特意养一只黄鼠狼,这样养殖区的走地鸡还活不活了?蛋鸡都吓出心脏病了,还怎么下蛋?
纵然禹国流光被称为“生命港湾”,那也不会闲得发慌,因为一个小丫头的一句话搞得鸡飞蛋打吧?不说没了鸡和鸡蛋人的伙食水平受影响,就说鸡的命它不是命吗?
人家鸡出生就注定被吃,已经很伟大很悲壮了,生前还不给点临终关怀?你良心不会痛吗?!
这个备选答案过于离谱,所以在柊霖的脑子里只闪过不到一瞬就被他否决了。而且既然不可能有黄鼠狼,那么连带各种兼毫笔这一堆关联答案,也一下子被他从脑子里剔除了。
那么问题的答案再次变得明显起来,选项也就剩下羊毫笔一个了。
是了,艾北柠虽最擅长楷书,但自从那次校际比赛凭一幅楷书赢了后,她便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在行书的练习上。虽然小学时主要是以行楷为主,用的也是兼毫,但上了初二以后她便致力于更纯粹的行书练习。
当时,还是小小学鸡的柊霖问她“转行”的原因时,她回忆了一下回答他说,那是长大了,总写楷书显得不够成熟,行书总显得更帅气一些。
写书法习惯了,靠着肌肉记忆,写钢笔字的时候总会沾上一点“仙气”。这忽悠得当时还是小屁孩的柊霖也学着“龙飞凤舞”了一个学期,结果当然是小小的他被混合双打得鸡飞狗跳。
回忆就像一个轻轻上锁了的宝箱,一旦打开了,许多自己以为都已经淡忘的画面又会重新涌现,并变得清晰起来……
突然,柊霖想起了关键的片段,时隔一辈子,他可能终于知道了当年艾北柠“转型”的真正原因。
柊霖:瞧她这傻样,现在想来,完全就是当年获得比赛冠军后,收到爸妈的贺礼时表情嘛。当时我也就年幼无知,现在看来还真是直白好懂啊!
当年爸妈送了她一支什么毛笔来着?好像特别贵,一千多还是两千多来着?不仅纯手工打造,而且用料还特别讲究。
嗯,虽然柊霖后来了解到,湖笔的工艺和用料都特别讲究,从笔杆的竹子到笔头的毛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但他记得他查资料的时候看过,那笔的毛是真·讲究,竟然要用羊腋下的毛!
倒不是受艾北柠的影响让他也对书法有了兴趣,所以去查找相关资料学习,而是那死贵的笔,除了用着在他当时看来这么瞎讲究的毛以外,竟然还有个帅到炸,帅到能深深震撼他当年幼小心灵的称号——“青峰贯顶”!
小小男孩,哪个能对帅气,还似乎洋溢着些许英雄气概的事物有抵抗力?所以,他才会在会用字典后就立马去查找资料,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查,硬是把那篇资料硬啃完了……之后,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一百万点暴击!
小小宁鹏心里呐喊:坑死我啊,这喜羊羊咯吱窝里的毛,竟然能有个这么像武侠英雄般仙气与气概十足的名字!而且还那么贵!咦?那我如果也给爸妈咯吱窝的毛毛起个帅气的名字是不是也能卖个贵上天的价钱?这样我的零用钱就稳了……
孩子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奇怪想法,在他硬生生拔下了他爸一根腋毛并大叫,宣布把它命名为“迪迦”时,被他爸和他姐的铁拳打得稀碎,现实的痛让他不得不放弃了人生中第一个致富大计。
当然,当年小小的宁鹏和现在的他不一样,不懂他爸和他姐虽做着一样的事,胖揍着同一个他,怀着的却是不一样的心情。现在的他,懂了。他爸纯粹是疼的,而他姐,那简直是被毁童年的愤怒……
高速运转的脑子,思考似乎很久,回忆也仿佛很长,但现实中其实也就一阵子而已。脑海中确定了答案,柊霖当然不会再拦着艾北柠,他把拽着少女肩膀的右手松了松,转而有点担心地问道:“好好好,我不拦你,但你真的没问题吗?那可是对联……”别为了区区一支毛笔就社死现场,即使那是真正的高定毛笔。
艾北柠看出了他的担忧,先是弯下了腰把他惊掉了的外套捡起,拍了拍,帮他披在了身上,然后自信地微笑回道:“放心,虽然那原本并不是对联,但上去写两句应景还贴题这事,还真没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
说着她转身双眼渴望地盯着那细长的木盒,兴奋地道:“而且那可是有魔法作为技术支持与后盾的,真真正正的‘青峰贯顶’!是从上百头羊身上精选出来的全锋颖才汇聚而成的最顶级湖笔,有这样的神器buff加持,我一定可以写出最好的字来……”
柊霖:好吧,忘记这货一着迷就没救了,一冲就拉不住。我在担心她丢人,她眼里只有那些咯吱窝毛……
不过,听到她早有成算,柊霖的心也定了不少。他左手拉住了身上的外套,右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肩。收到了来自老弟的“动力”,艾北柠马上在众人让出来的小道上奔跑了起来,向着那简易的舞台小跑而去。
别人看来,她是朝着禹王而去,只有她和柊霖知道,她那是全力奔向她的“梦中情笔”,实现她童年时立下,写出能与“青峰贯顶”稍微相配的行书的目标的迈步……
一路上,艾北柠心中暗喜,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说是为了笔而来,为笔而挖空心思写出适合、相配的字与句,而不是为了讨好帝王,更不是为了把黎森的字比下去,打脸帝王而舞文弄墨!
而事实上,心如明镜的黎森此时也暗赞负责人老刘的神助攻,毕竟即使艾北柠真的被自己逼得没法不上台,但因为有了自己最后那句话,厚脸皮如她还真的有可能只说两句场面话就下去了。
而且她巧舌如簧,一开口肯定还能舌灿莲花,引起轰动,这样一来一直在旁边默默无闻的黎幽夜就会被比下去。这对于黎森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结果,不,那简直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心思各异的俩人,终于在简易的舞台上并肩而站,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样的赞叹。艾北柠、黎森:刘叔/老刘,干得漂亮!
艾北柠动力十足完全不用负责人老刘拉拔,凭借被老弟见缝插针式加练训练出来的体能与技巧,双手一撑便上了台。所以提前得到知会的大叔,马上就利用那点空余时间让人从办公室里拿出了之前因为捣鼓毛笔早就准备好的宣纸和墨汁出来,还迅速地了稳稳地支起来一张足够大的桌子。
看到这里,俩人再次为老刘的助攻点了一个大大的赞,还不约而同地忍不住向老刘点头表示了肯定与感谢。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老刘受宠若惊,他激动得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不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手像是会发光,不然怎么会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那里。
艾北柠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这是高兴到懵了。明明是你说让人用你手上的笔写这钦点的对子,但你现在却只知道乐呵,完全没有把笔也放在那桌子上。尽管现在没那么讲究,但写书法最低也需要笔墨纸吧,这现场唯一一支笔就在您手上啊,大家不看你手才怪。
但不说那笔的难得,人家好歹也帮了自己一把,艾北柠总不会让他难堪。
她赶在了黎森或众人之前笑得灿烂,开口对他说:“刘叔,辛苦大家了!我还以为这虽然有魔法帮忙但至少也要再等上几个月的。需知道这笔按古法,不说材料只取那羊身上特定的毛,收集麻烦还讲究,光材料的制成就需要几十年!现在我都快等不及了,求您就别卖关子了!”
老刘被她这一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蠢相,心中暗暗感激了艾北柠一句,连忙装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笑着把手中的木盒递了出去。他递得随意,但深知其中不易的艾北柠却没有随意接过。
她收敛了灿烂的笑,嘴角重新挂上了欣赏与期待的微笑,一脸虔诚地看向了那逐渐向自己靠近的盒子。然后,她深呼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珍而重之地接过了那其貌不扬,连漆都没有上的小木盒。
台下,观众们听完她那简单的介绍都已经被震得有点不知道该给点什么反应了,现在再看她那手上如有千金,就像捧着稀世珍宝的样子全都自发地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还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远在台下的自己一个喘气重了,会把这据说由那轻飘飘羊毛制成的笔吹走了似的……
艾北柠努力稳住了双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地打开了盒子,一支简单得笔杆连一点纹饰没有,材料更只是一支细细且光滑的竹竿子,朴素得没得朴素,简直就让人想吐槽一句简陋。
笔头上那撮据说千挑万选的羊毛也白得不那么亮眼,就是当笔被捧起对光时,前排的观众觉得这白毛好像还有点光泽,嗯,似乎还有点透明?但……
本以为会瞻仰到什么重宝或过目难忘的珍奇的台下观众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