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
苏西听到付稚子跟廖洲逸分手,并不太意外,跟付稚子同出宿舍楼时,太阳不大,付稚子撑了一把太阳伞,问她要不要进来躲一躲。
她摇一摇头,说不用了。
付稚子跟她保持着同频的步伐,两个人算是比较早出来的,校园里人还不太多。苏西心中倒是不好奇两个人分手原因,而是几分感慨。
感情真是好容易就碎掉的物件。
也是所有权衡利弊中第一被抛弃的。
走了有一小半路了,付稚子忽然开口:“那天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会在,如果一早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会硬叫着你来了。”
苏西说没关系。她除了说没关系,其实也没法说其他的了,难道责怪一个不知情的人吗?
付稚子踢了踢脚边小石子,“廖洲逸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没信。”
话落,苏西跟她对视了一眼。
是些什么话,也不用逐字逐句再复述,总之不是多好的话。
“我觉得你不是眼光那么差的人。”
大一的时候苏西刚进校就吸引了全校的目光,一点也不夸张,当时她靠写真出圈,在互联网是有点名气的,同校有人知道她,甚至还有她的小粉丝。
那会儿的苏西从不缺乏追求者。
但苏西这人吧,谁也瞧不上,任你是谁,又有多风云。后来她当模特,风言风语就传开了,那些追不到他的男士暗地里酸滋滋讲,她看不起穷学生,排着队等那群二世祖玩弄。
看到苏西从蔡嘉奕车上下来,那群人看图编故事的本领发挥到极致。
有时逛商场看到她的广告牌还要拍下来发在校友圈嘲弄一番。
苏西那时候真没大多关注这些,还是别人跟她讲才知道,她才不会由着流言蜚语发酵,当时就起诉了好几位同学。
杀鸡儆猴,关于她的那些莫须有的话才消停。
付稚子当时还八卦问过一嘴,真没谈男朋友啊?苏西抱着专业书,肯定地回答她没有。
她回答时的神情不掺假,十分地真,所以付稚子没有留心蔡嘉奕这个名字,那晚听到前男友嘴里说出这个人名,她就是觉得熟悉,但死活想不起来。
醉醒后知道在酒吧发生的事,圈子就那么大,想知道什么都不难,付稚子恍然大悟。难怪觉得那个名字耳熟。
苏西能眼光差到看上他?付稚子想到海棠凋零的那个夜晚,她远远的那一望,其实那辆津A00007的车主人她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侧脸,但有些人光是背影就够让人印象深刻的。
他们两个站一块其实挺般配的。
付稚子心里叹息一声,只是可惜。
“不过那个蔡嘉奕你还是小心一点吧,他那种小心眼估计会在你工作上使绊子。他现在找了个港城的富婆,正春风得意呢。”
苏西眼睫轻轻一颤,怀里的西语课本圈紧几分。也难怪他会说那句今非昔比。
记忆中的碎片往事经不起细想,多想一分都是破绽,海边的敞开心扉畅谈,她真真心疼过蔡嘉奕,那时候他提及一个摄影界很权威的奖项,外界都觉得非他莫属,但那届的奖颁给一个新人。
他语气多是不平,苏西还以为他真的痛恨那些潜规则,那些关系户。可现在想想,他是恨自己不是那份角色。
付稚子那句小心一语成谶的速度快到让苏西措不及防。
定下的一个工作,苏西为了拍摄去做了美甲,还把头发染了颜色,不过幸好,颜色并不张扬,不然苏西真的又想把蔡嘉奕拎出来暴揍一顿。
她也不是不知道揍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眼下,她能怎么做呢?这样的事在圈子里太常见了,有时候你到了摄影棚都有换人的可能,当站得不够高不够稳时,这些气只能受着。
她揍人至少是能解心中气嘛,干嘛都不能憋闷气,自己的乳腺很重要。
苏西站在宿舍的全身镜前,冷棕的发色,发尾微卷散落肩头,指尖勾起一缕发丝,她歪了歪头,那口气没叹出来,手机响了。
是张北青的电话。
那天四合院的一顿饭结束,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前是有微信号,但是更加私人的电话号码却是没留。
他问,出来玩?
苏西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就答应说好,本该有工作的今天空闲下来,专业作业也早就完成,她现在无事可做。付稚子又有了新男朋友,大一小弟弟,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她贴着一张面膜坐在底下,不知道在看什么,手机屏幕映出蓝光打在脸上,她抬头那一下苏西跟活见鬼一样差点尖叫出声。
还是那辆奥迪,苏西上车就问,你开着这辆车出来大摇大摆没人说你吗?
是让人没法不去多想的一个车牌号。
张北青还是那贯做派,万事不上心万物不放眼中,他抬眼看过来,苏西却无端心狠狠一跳,她明明真就是好奇一问,没有多的心思,但他看过来那一瞬,就像她问的不纯洁,暗含别的意思。
苏西笑容滞了几秒,他却展眉一笑,“说去,能少一两肉不成?怎么了,你害怕?”
苏西往后靠着,“我害怕什么?”
她已经没那晚在四合院的犹豫害怕,回来之后她想了很久。人生的分岔路有无数,并不是每条都是繁锦大道,总有那么一条路是带着泥泞坎坷,经年后也不会回甘,钻入舌腔的依旧是酸涩。
选择会后悔,放弃会遗憾,本就没有圆满。
这年她二十,年轻,有孤注一掷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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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很早,车辆开到小西天,苏西定睛一看,这儿是电影资料馆,她感觉熟悉又陌生,看名字大概能猜出个一二。司机拉开车门,苏西愣愣下车,连他何时站到自己身旁都不知道。
张北青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在阳光下,发色明显几分,他明显顿了一下,五指横插进发丝,微眯了眯眼睛,然后说:“走吧。”
“去资料馆做什么?”
“带你去看电影。”
真是个看电影的地方,是艺术影厅,跟别的影厅不同,片子都是些经典老片子。而且在这里会有一种很魔幻的感觉,未开场之前,周遭人所聊的东西,讲政权讲艺术讲哲学,什么都扯,听一听也觉得怪乐趣。
那天放映了四场电影,他们看的是《偷自行车的人》那场。苏西后来想起也觉得魔幻,命运的顺水推舟是由这么一部新现实主义的电影开始的。
电影放映结束,人陆陆续续离开,张北青睡眼朦胧,抬手抚在后颈揉了揉,嗓音倦意浓:“这部电影的男主最后也真的失业找不到工作。”
苏西看他一眼,这个人电影开场就没怎么看,手机在兜里震动不停,影响到他睡觉,后来索性关掉,把手机丢给她。
可显然这部影片他看过很多次,他点评起来还真有模有样,像影评家。这让苏西不小看他了,她之前其实也抱有刻板印象,觉得他跟之前遇到的一些二代一样俗不可耐。
他是有闪光点的。
张北青觉得这姑娘对他的误解不是一般深,不过他也不太在意。等人都走空了,两个人才开始慢慢往外面走,走出去的那一小段路,苏西问他怎么想到来这里的?他笑,约女孩子出来不都是看电影吃饭?
可人家都是去影院看最新上映的爱情片呀,哪有人带来看新现实主义的片子啊,还是很老的黑白电影。
他笑起来的眼尾上扬,笑到一半睨过来的眼神真像狐狸蛊惑,苏西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又好短。
“让你记得深刻一些。”
苏西无奈也笑了,他们之间哪次见面不影响深刻啊?想忘记都难。
可是后来苏西在多伦多,忘记了很多事,独独记得他们之间看的第一场电影,陈旧而迷糊的记忆带着凄凉。
吃过晚饭本来就该送她回学校,张北青忽然问她会不会□□,苏西不会,她说会斗地主倒是会一点。他唇角蔓延出一抹笑,眼神可以说是有几分宠溺的,他说那也行。
然后苏西就真跟他去了。
不知道是谁攒的局,市中心后面安静小胡同巷里有家私人俱乐部,完全不对外开放的那种。
一路上张北青都没提过攒局的人是谁,到了地方,里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等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人扑上来,苏西才知道,这是好友的接风洗尘局。
来了个生面孔,大家都格外好奇,争先恐后探着脑袋,伸长脖子。
祝照见过苏西,在照片上。
他这会儿已经是喝了很多酒,直勾勾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喊:“那什么破摄影水平啊,怎么把人往丑了照?!”
“嫂子,你跟我说那摄影师是谁,我去找他算账。”
苏西真愣了好久,脸上也染上红晕,为那句嫂子。
张北青笑着敲一下祝照的脑袋,让他别胡言乱语,把自己带来的人给吓跑了。说完,拉过苏西的手坐到那拨人中间。
攒局的是祝照,接他自己的风,洗他自己的尘。他回来已经好一阵了,在这之前还让张北青跟关宴礼吃了顿饭,他这个和事佬胜在长了一张乖脸,提什么,也叫人不忍当面拒绝。
两个人明面上是不计前嫌。
祝照也是觉得,因为女人和利益伤了兄弟情不值得。
这回,在家闲得无聊看选秀,看中一女孩儿,便找了个理由组局,然后托人把那女孩儿约了出来。
牌桌上唯一一女孩儿就是了。
苏西跟那女孩有短暂的视线碰撞,那姑娘也年轻,瞧着应该刚刚满十八,稚气未褪,不太会玩,总是输。
前者的眼神带有探究较多,她在好奇苏西,好奇苏西是否跟自己一样。后者就没什么了,就是百无聊赖打量这个地方的时候,无意一对视。
她没多伤春悲秋,为姑娘大好年华可惜,她自己不一样的嘛。
有人图名图利,有人也可笑图感情。
瓦罐子和土抷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