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鸦雀无声,一室寂静。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无论是裴时安还是相府众人,就连言明一时不禁也有些愣住了,他们都发怔似的看着眼前这一番场景……
穿着红白长裙的少女披散着头发犹如婴儿一般蜷缩地躺在软榻之上,乌黑的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颊,让人一时瞧不见她此刻是何模样。
而她身侧则是一个捧书而读的白衣少年。
只是此刻——
少年的视线全部落于身侧的少女身上。
没了素日的冷静和沉稳,此时这位白衣少年郎也同他们一样愣住了。
最后还是言明率先反应过来,他沉了脸,嘴里道着一句“丹阳郡主,您……”似是要过来阻止,却被跟着清醒过来的张有才一把抓住了胳膊。
“哎呦,言护卫,您这是做什么呢?郡主和裴公子马上就要吃早膳了,您也快随奴才出去吧。”张有才说着就铆足了力气强势般抓着言明推着他往外走。
笑话!
郡主今日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好不容易肯对人亲近一些,还是他们未来的郡马爷,他能让别人打扰了去?
言明被这太监抓着胳膊,脸色自是十分不好看。
想挣扎又记起主子日前的叮嘱,只能咬着牙回头看了一眼主子,见主子只是皱着眉,却并未说什么,也只能压抑着心情沉着脸拂开张有才的胳膊往外走了。
张有才笑眯眯的,也不搭理言明,自顾自催促着几个端盘布膳的快些,别打扰了郡主休息,自己也快步往外走去,出去之前倒还晓得回头叮嘱了裴时安一声:“裴公子,您好好陪着郡主哈。”
等裴时安反应过来的时候。
那原本敞开着的房门都已经被人悄悄合住了,人更是一个都瞧不见了。
裴时安脸色难看。
他还是头一回与旁人离那么近,别说阿姐了,就连言明等人素日也不敢离他这样近过,更不用说这样抓着他的袖子了。
心里此刻的烦躁是从未有过的。
裴时安沉着脸看着叶初雨,她还闭着眼睛,也不晓得是睡着还是醒着,一双漂亮精致的眉毛紧紧蹙着,就连那两片红唇也紧紧抿着。
他懒得去管她怎么了。
抽了下自己的袖子,可胳膊才一动,那原本抓着他袖子的那只手便更为用力地攀抓住了他的胳膊,就跟溺水的人抓着自己所能瞧见的最后一块浮木……叶初雨此刻也紧紧地攀抓着他的胳膊。
裴时安被她这番动作搞得呼吸一沉,脸色也变得更为难看起来了。
步步锦扇窗照进来的白光落在裴时安的脸上,能清晰地照出他此刻阴沉的脸。
“叶初雨,你给我起来。”裴时安冷着一张脸跟叶初雨说话。
见叶初雨一字不回,反而跟逃避似的往他这边又靠过来一些,这软榻统共也就这么一点大,平时裴时安一个人坐着倒是正好,可今日多了一个叶初雨……她这么靠过来,直接把两人原本就相差不多的距离拉得更加近了。
裴时安甚至能感觉到叶初雨喷洒出来的呼吸落在他的腿上。
身形再一次僵住。
等反应过来,裴时安正想不管不顾甩开她的手起来,就听到一道近乎呓语的声音:“别走,裴时安。”
她的声音全无平日的趾高气扬,虚弱无力地仿佛那外头的雪花,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立刻化作雪水。
裴时安看着她。
他心中思绪变幻万千,在不管不顾把人弄醒然后等一顿不知道怎么样的训斥,还是强迫自己先忍耐一会中挣扎许久……最后他看了一眼外面,知悉叶初雨那几个狗奴才肯定还在外面,犹豫许久,他最终还是咬牙沉默着没动,硬挺着坐在软榻上被人抓着胳膊。
只是依旧不肯离人那么近,同叶初雨错开了一些距离。
也不肯废手拿一块毯子给人盖上。
心里倒是想着一句,现在倒是知道叫他裴时安了,以前不是贱种贱种叫得很欢吗?
屋内静悄悄的。
因为点着炭火,倒也不觉得冷。
只不过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桌上的早膳都没了热气,叶初雨却还没有睁开眼。
裴时安能感觉到叶初雨睡得不安稳,却也懒得去管她怎么了。
他自顾自翻看着放在膝盖上的书,只不过因为心情实在不佳,身边又有这么一个大活人,这书也实在有些看不进去……不知过去多久,他察觉到身边的身影轻轻动了动。
低头。
果然瞧见叶初雨睁开眼了。
那双睡眼惺忪的漆黑杏眼与他的双目对上,仿佛怔愣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情况。
“裴时安?”
女声含着刚醒来之后的甜腻和沙哑。
叶初雨呆怔怔地看着他,一副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的模样,嘴里还困惑般问道:“你怎么在这?你……”
她揉着眼睛。
本来想问他怎么打扮成这样,忽然一扫四周,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了。
神色忽然一滞。
她没再说话,只是悄然低下了头。
可她低着头。
此刻的失落和难过并未有第二个人瞧见。
裴时安听着她这一番言语,也只觉得气笑了。
莫名其妙跑到他这还非要抓着他的袖子睡了一通,醒来反倒是问他怎么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嘴毒成这样,手中的书用力一合,就低眸看着还躺在软榻上的叶初雨冷嘲讥讽起来:“我倒不知道丹阳郡主还有梦游的习惯,既是有病,还劳请去找吴大夫看看。”
“今日是莫名其妙睡在我的榻上,来日还不知道做什么呢?这回头若闹出个什么事,长公主和相府的脸面只怕都要保不住了。”
裴时安惯来少言。
即便从前被“叶初雨”苛待之际也是懒得多费口舌的。
今日是实实在在被她这一番做法气到了,也准备好等着叶初雨清醒之后训斥他。
未想自己说了这一通,叶初雨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外头那几个护主的狗奴才轻咳出声,似提醒也似警告。
裴时安听得唇角轻扯,没再说话,眼中却俱是讥讽,他抽了抽自己的胳膊,跟叶初雨说:“现在丹阳郡主可能松手了?”
叶初雨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竟紧抓着裴时安的胳膊,紧跟着又发觉两人此刻离得竟然这么近。
难过的心情忽然微滞,脸上忽然升起一抹薄红。
叶初雨连忙松开手,身子也一点点往后退。
“……对不起。”她轻声跟裴时安道着歉,人也跟着坐了起来。
她也没想到自己刚才昏昏沉沉的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真是丢死人了。
她小脸微红坐在榻上。
裴时安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瞧不见她此刻通红的脸颊,却觉得她如今迥然于以往的态度实在奇怪。
这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什么大招值得她这般低声下气,竟然还与他道起歉了?
她不是一直觉得他卑贱,是恶心的贱种,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吗?
裴时安揉着自己的胳膊,想不明白。
也懒得费心思去多想。
他没说话,也没搭理叶初雨,径直搓揉着自己僵硬的胳膊起来,刚想离开,衣带便再次被人从身后牵住了。
纵使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何况裴时安从不是好相与的人。
一而再、再而三……
他可受不了这个疯女人。
裴时安冷着一张脸转过身,一句“丹阳郡主还有什么指教”还未说出来,就瞧见那个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少女此刻已经抬起了头。
她曲膝坐在软榻上。
那张素面朝天巴掌大的小脸此刻正微仰着看着他。
覆着白纱的窗外是依然不绝的大雪,白皙的雪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左脸颊处那一块从前略显妖冶的面靥如今瞧着竟也多了几分清丽的可人。
她就这样静悄悄看着他。
然后在他的注视之下,一点点扬起唇角朝他一笑。
“裴时安。”
她轻声喊他的名字,与他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别讨厌我了,好不好?”
在这个游戏之中。
她能依赖的、亲近的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