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妖物
巧家姐妹寒暄完了,就催众人抓紧出发,她们身后的那些妇女似是全凭这俩姐妹做主,闻言就沉默着转过身子,看样子是要率先带路往石林的方向走。
那水色衣裙的少女也重新恢复了呆滞,跟着大队伍将身子转了过去。傅少恒便也收回了目光,他知此地不可久留,加之还有任务在身,便吩咐郑林传命下去,所有人上马集合,继续出山。
却不成想,郑林传命下去的空当,就得知有两名侍卫竟无故失踪了。
傅少恒的眉毛拧成了“川”字,他下了马,侧耳听着身旁的郑林回禀事情经过。
“世子,失踪的是唐新和赵瑞康,听当时离他们比较近的人说,这两人之前在泉水边有说有笑的接水,后来不知唐新那小子看见了什么,领着赵瑞康往旁边的草丛去了,紧接着一转眼就没了踪迹,几个人以为是年纪小玩心重,直到过了半炷香时间还没回来,才明白出了事”。
郑林脑子清亮,语速也清晰缓慢,他大概说完事情前后经过,略微思索片刻,又压低声音道:“世子,咱们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咱们府上的,肯定不会有问题,只是——”。
“你怀疑是王晃?”傅少恒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见郑林点头,他敛眉道“不会,他还不至于蠢到在这个时候对我们的人动手,你找个人暗中观察他,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郑林领命下去。
靖王府的侍卫是经过层层筛选,提拔进王府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带了多少人出来,就最好完完整整的带多少人回去。
傅少恒行事果断,立即下令原地扎营待命,又命郑林选五名侍卫沿途寻找唐新两人的踪迹,其余八人留下来看守营地。
这里的骚动显然惊扰了巧家姐妹那边一行人,巧莲见他们突然下了马原地扎营,不解的打量片刻,又和巧玲耳语了几句 ,随即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傅少恒明白她的来意,出于接下来还需这俩姐妹引路,他便没加隐瞒的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谁知那巧莲得知后,神色竟未起一丝波澜,反倒皱了皱眉头道:“公子,不是巧莲多嘴,这雀鸣山本就凶险又有精怪之说,您何必因为两个侍卫而留在这里呢?我们穿过前方那片石林就能出山了,您出山后再找帮手也不迟啊!”。
傅少恒明白她的话有道理,但唐新与旁人不同,他不仅有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唐新的母亲还曾因为救他而丧了命,他带他出来,就要全须全尾的带回去,哪怕最不好的结果是带回去一具尸体。
他摇了摇头,拒绝道:“我明白姑娘的好意,但事出有因,这两个人我们必须找到,哪怕是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如果姑娘一行人不嫌弃,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休息的帐篷,顺带保护你们的安全,等人找到了,我们立刻就拔营出发”。
他本以为自己的解释与挽留足以让巧莲答应,却不成想她脸几乎立时冷了下来,一句话未说就转头跑回了巧玲身边,两人嘀咕了几句什么,不到片刻,她又跑回来,一脸不情愿的对傅少恒道:“那公子可要跟我说好了,我们只能等你们到寅时,时间过了我们就不会再引你们出山了,即时,你们是死是活,能出山与否,我们概不会管!”。
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傅少恒不仅听的皱起了眉头,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见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还是一名女子,不由得有些恼意。不过他并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便全以为她们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就点头答应下来,又吩咐人给她们分置帐篷。
一切安排好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出去寻找唐新和赵瑞康的侍卫回来禀报了两次,均都没有找到二人的踪迹。
侍卫回禀完走后,傅少恒抬头看了眼天色,暗夜无边,天上还是一点星光也无,他忧心忡忡的,只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也不知道失踪的二人到底怎么样了。他懊恼的捏了捏眉心转头看了眼营地,里面篝火通明,那些女子和轮番休息的侍卫大概已经熟睡,只剩郑林还在忙活着往火堆里添柴。
整片营地火光通明,柴火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燃烧作响,郑林打了个哈欠觑见他走近,边往里扔柴火边看着他眼下的乌青道:“世子,你也很久没合眼了,去帐篷里睡一会吧!”。
傅少恒确实感觉现下身子乏的很,想着接下来可能还要耗费很多精力,便点点头道:“我睡半个时辰就可,有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喊醒我”。
世子一遇到事就会睡不踏实,郑林打心眼里希望他多睡会,便只敷衍的嗯了嗯。
傅少恒回到属于他的主帐躺下,心里还在盘算今天发生的事。临睡前他脑海里忽然划过那水色衣裙的少女,不由纳罕他刚刚为何会在那少女和那些妇女身上感到奇怪?但不知是不是他太久没休息,脑子里一团混沌,左思右想都想不起来,只能由着自己沉入梦乡中。
这一觉睡得极沉,傅少恒做了一段冗长的梦,他在梦里回到了幼时,那时他甚是贪玩,最喜去一些荒僻古怪的地方。梦中是他与唐新在一次玩耍时误入了一间邪寺,那寺庙屋顶盘卧着一只似虎非虎的怪物,两只红的滴血的虎眼注视着下面两人,他与唐新被吓得不轻却还是因为好奇心的作祟壮着胆子推开了庙门。那庙里的诡异场景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庙门推开,森冷的月光顺门缝倾洒进来也随之照亮了满殿的悬吊在半空的纸扎人,纸扎人红衣白肤,诡异的脸上还用黑笔画了上翘的嘴角。傅少恒听到了身后唐新尖叫、晕倒的声音,但他并未理会,只将目光缓缓下移、再下移,到最后,触目所及之处尽是纸人未着寸缕的惨白双脚。
梦中惊醒,傅少恒似从水里刚捞出来,出了满头满面的汗,他躺在帐里仰面大口喘着粗气,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奇怪的是什么了。除了巧玲外,那些半路偶遇妇女的长裙下都像梦里的纸扎人一样,一只鞋子都未穿。
思前想后,傅少恒越发懊恼自己糊涂,这雀鸣山一路走来如此非同寻常,里面遇到的又会是人是鬼?想起密林中初见巧玲,她那人畜无害的样子,傅少恒心里只道自己恐怕是被什么精怪鬼魅所化成的女子给骗了。
思及此,傅少恒不由担心帐外郑林等人的安危,忙拿起放在枕旁的宝剑。这宝剑名为飞阳,据说是一位得道高人传赠给开朝皇帝的,历朝历代只会认有缘人为主,到了他这一辈就传到了他一人的手上。
在他拿起剑起身的同时,眼角余光里,身旁帐布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显现出了一个十分奇异的身影,那影子巨大且畸形,看那身长足有一丈高,且身躯堪称奇粗无比,就像一个四不像的怪物拔地而立。
傅少恒心中立即警铃大作,他迅速伏地侧躺在帐边,又将剑拢在怀里,右手紧握剑把,随时准备拔剑出鞘,屏气凝神看着那巨大怪物向他的帐子走近。
外面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也难掩他的心跳如鼓,傅少恒伏击在帐内,因不知那究竟是何妖物也不敢冒冒然闯出去,只得眼见那妖怪愈走愈近,很快就到了帐边。他心急如焚,正心中盘算着如何一人一剑一招制敌,就听帐口传来了说话声。
“咦?帐子怎么是空的,你家公子不在里面吗?”少女的嗓音脆若银铃,犹如山间清泉一样悦耳动听。
傅少恒心中微动,握着剑把的手猛的一松,下一刻,帐帘就被人掀开,他将将然抬起头来,便对上了一张笑意盈盈的娇颜,正是那人群里惊鸿一瞥的水色衣裙少女。
少女本就生的极美,眼尾微微上挑,琼鼻樱唇,笑起来更显得唇红齿白,美艳娇憨自不必说。她身后跟着的正是郑林,听了她的话,不禁嘟囔道“我亲眼看到我家公子进帐篷的,难道我还能看错了不成?”。
傅少恒见到是这两人心瞬间放进了肚里,又想起刚才的乌龙事件,只当自己是刚睡醒头昏眼花,将两人重叠的影子看错成了怪物。他略有些尴尬的咳了咳,顺带提醒还没注意到他的郑林。
郑林一看到他,就转头对那少女道:“我就说我家公子在帐篷里吧”。
少女翻了个白眼,回嘴:“我当然知道,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好了,这回见到你家公子了,可放心与我同去了?”。
那少女话还没说完就急急忙要往外走,边走边转头对傅少恒道:“还想救你那几个侍卫的话就速速与我前来”。
言毕就已闪身出了帐篷,傅少恒不禁一愣,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郑林,郑林也知事情紧急,只道:“世子,这女子确实有点本事,我路上再与您细说”。
说完,两人便一同出了帐篷,跟着那少女向山坳深处奔去。
路上,郑林简单的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原来傅少恒进了帐篷后不大一会就有侍卫前来禀告发现了唐、赵二人的踪迹,秉着想让他多休息一会,郑林便没打扰他只调了其余侍卫去发现二人踪迹的地方,随后又叮嘱了一下守营的侍卫便独自跟去了,谁知去的路上格外不顺利,又是毒虫野兽又是瘴气的,最后竟误入了一处迷阵,幸得有这少女相救,虽落了点伤但好歹回了营地。让人意外的是回到营地后,守营侍卫一并巧家姐妹和那些妇女竟全部失踪,后听了少女的阐述才知那些所谓的村民女子压根不是人。郑林一时乱了阵脚,心中没了主意,只得强拉了那少女来找傅少恒。
山风凛凛,吹乱了几人的衣角,傅少恒在奔跑途中抬眼看了看少女单薄的背影,想起那时人群中她向自己眨眼,心道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扬声向少女发问:“所以,你早便知晓那些村妇不是普通人,而故意潜伏在她们队伍里的吗?那姑娘,又是意欲何为呢?”。
“对呀!”。
夜风徐徐,送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傅少恒听到她嗤笑一声,随即道了句:“只不过是那些蠢物没发现而已”。
后面的问题她没有回答,三人穿过了一处丛林又踏过一片溪水,就听前方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还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傅少恒心中一紧,立刻拔剑出鞘冲了上去,郑林紧随其后,到了近前,却看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些赤脚妇女围成一个圆形且各站一方位,个个面目呆滞嘴里念念有词,而被围在中间的正是他们王府的侍卫,只见他们双目泛着诡异的绿光,此刻正手握兵器互相厮杀着。
二人愣神间,就觉一股血气直冲上头,胸腔里的心脏跳的格外慌乱,眼前也逐渐变得模糊。傅少恒察觉到不对,立即将舌尖咬破,直到口里被血腥气浸满,才将要陷入混沌的意识拉回来。清醒过后,他刚要去问一旁的郑林,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少女娇斥。
“是血阴阵法,小心你身侧!”。
傅少恒听到后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旁边有破空声传来,转过头,竟是眼里隐泛绿光的郑林持刀向自己扑过来。危机时刻,他拿起剑迅速格挡开郑林的招式,身后紧随而至的少女也已经冲到他面前。
少女像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她面不改色,葱白如玉的手指迅速掐起一个指决来,面对着郑林嘴里念念有词。
傅少恒收回剑,在她身后静静的观察郑林的脸色变化,少女离他不过几寸距离,有阵阵香风从他鼻尖飘过飘过,那香气与寻常的胭脂俗粉不同,极是淡雅好闻,隐约还带了点檀木香气。
他脸一红,暗自退开了好几步,稳了稳心神再看过去时,郑林眼里的绿光已经褪去,正蹲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
少女见郑林已无碍,便侧过身面向那些赤脚妇女,她双手翻飞,像是在画着某一种符,在不到半柱香时间里,少女身前突然金光大盛,只听她高喊了一声“破”,那金光化成的符咒就迅速打向了妇女所在的地方,随后,只见她们吭都没吭一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傅少恒亲眼所见这一切,心中不由暗惊这少女究竟是何奇人异士,但也不由得感激她,要不是遇见她,他们这一行人可能早已被妖怪拆骨入腹了都不知。
少女似乎是刚才做法耗费了一些体力,她身子略微弯下,气息也有些不稳,见傅少恒向自己走近,便在腰间的乾坤袋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个木质的药瓶,递到他面前:“公子,这血阴阵法极是损耗阳气重之人,这药瓶里的药丸能化解一些毒气,你和你的侍卫将它服下,待会我们还会有一场恶战要打”。
傅少恒从她手里接过药瓶,心里也明白她的意思,唐新和赵瑞康两人还没找到,作为主谋的巧家姐妹也一直没出现。他咽下了想要关心的话,恐自己会拖累她,赶忙拿出水袋给自己和郑林还有其余侍卫服下。庆幸的是,他们三人来的还算不晚,这些侍卫虽然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但好在不算重,也没危机到性命。
在他将药依次分发完时,周遭的树林突然狂风大作,树木枝条被吹的哗啦啦不断作响,如同鬼魅在阵阵如哭似泣的哀鸣,使人闻之胆寒。众人面色不由一变,就见周遭的林子里突然窜出无数柳木枝丫,犹如化作利剑,纷纷攻向众人,兵荒马乱中,密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来,姿态婀娜,相貌清丽,不是巧玲还能是谁。
巧玲此时的神情早已不复初见时的胆小怯弱,她双目染上浓烈的绿色,本细腻白皙的皮肤下也有暗绿色流动,看着已经狼狈不堪的众人,她仰头长笑,随即边拍手边笑着道:“哈哈哈哈,看来我不将你们引入石林也能把你们一网打尽了,真是幸哉!幸哉也!”。
她大笑的出了眼泪,那流出的泪竟也是诡异渗人的绿色。她抬手将泪珠抚掉,看向正在持剑奋战的傅少恒,一脸娇俏的道:“还要多亏了你那两个蠢得可以的小侍卫呀!那小道姑想用他们两个来诱我上钩,却不想他们两个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小道姑一走,我稍微一挑拨,他们两个呀,就乖乖的跟我走了”。
傅少恒闻言一惊,抽空看向她身后,果见她身后冒出的枝丫下正捆绑着昏迷不醒的唐新和赵瑞康两人。
巧玲得意一笑,当着众人的面将两人举向半空中,随即又收紧捆绑二人的树枝,只见鲜血汩汩淌下,她仰头张口接住,再面向众人时,那深绿色瞳仁里已经带上了些许血色。
“呵——,这至阳之人的血,果真是可口啊!”,巧玲舒服的眯起眼睛,挑衅的舔了下嘴唇。
郑林见状不禁大怒,却也自知恐不是这妖女的对手,慌忙大喊:“快,保护世子,救唐新,赵瑞康!”。
那药丸疗效甚好,一众侍卫早已恢复了体力,他们分作两队,一队去保护傅少恒,另一队跑去营救唐赵二人。
“不用保护我,去保护那位姑娘”,傅少恒刚发号完施令,就见一旁飘过一道水色身影,眨眼间,那少女竟已和妖女缠斗起来。
巧玲本想激怒傅少恒等人上前,却不想这少女竟来了个先发制人。她脸上逐渐带了怨毒,招式也越发狠辣刁钻,边打边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姑,竟敢混入我的傀儡阵,你才几年道行,没死算你命大,现在居然还敢来挑衅于我?”。
“呵,比道行算什么,比谁活的长才算本事,你这树妖残害百姓,为祸一方,今日就由我来替天行道!”。
少女武功不弱,加之有法力支持,和那巧玲打了好几个回合也没落入下风,但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这少女渐渐的要体力不支。
傅少恒心里一急,怕少女被那妖女擒住,赶忙提剑上前帮忙,郑林及一众侍卫也纷纷拔刀出鞘,上旁协助。
巧玲见状不禁心内窃喜,但她面上不显只嘲讽一笑道:“这小道姑尚且有些法力,你们这帮凡夫俗子上前岂不就是送死!”。
她瞳孔一缩,凭空一翻躲开少女攻势,自身上抽条出来的枝丫瞬间暴涨攻向众人。
郑林提着刀正往那巧玲近处袭去,眼见一条粗如树根的枝丫攻向自己,慌忙中对着它猛砍了几下,但让人惊骇的是,他的刀竟像砍在了石头上,根本毫无断裂的痕迹不说,刀口居然还因此裂了几道缝隙。
“这——”,他面色大变,刚要开口提醒众人,斜后方却突然斜刺出一条更为粗壮的枝丫来,眼看着根本躲不过,心中绝望之际,郑林紧紧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