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
纪薇呆了四五天，母女二人又逛了一遍水族馆。
待到把纪薇送去车站，纪连芙回到青花溪3号，自己租的小公寓里。
没有纪薇的高亮嗓门，房间显得空荡又静默。
心也好像空了一块。
她拉开抽屉，里面摆着整整齐齐，许多礼物盒，或大或小，但都异常简约精美。
都是章云野过去送她的礼物。
随便打开来，蝴蝶发夹晶莹，在灯光下璀璨。
这么朴素的发夹，竟然是钻石的，谁会在十四岁随手送小礼物送真钻石啊，真是个疯子。
纪连芙摸着苦笑。
她要把这些都还回去。
翻开聊天记录。
章云野的微信躺在信息海里，她找了好久才找到。
最后一条讯息是五年前的。
章云野的小云朵卡通头像：【奶茶还是要三分糖？】
她不喜欢甜食，所以那天章云野照例买了三分糖的珍珠奶茶，校门便道，鹅毛大雪，两个人诀别。
上门道歉兼赔礼，总得知道人家的地址。
纪连芙忐忑打字【不好意思，章先生，我有东西要还给您，方便的话，请留下地址】
似乎有点矫揉造作。
纪连芙删除，又写【地址，发一下】
是不是有毒啊，这么粗鲁。
想想手机那头可能的嘲讽与冷笑，纪连芙打了个激灵。
不知道如何定义，她与章云野现在的关系。
如果说是朋友，章云野对朋友很友善，很少会有现在这种别扭。
如果说是节目合作伙伴，二人紧紧抱一起的画面跳到她眼前。
陌生人？更不是了……
反复考量，纪连芙最终打下：【你现在住哪里？我有东西要给你】
发了出去。
不等她平复颤抖的手。
鲜红的感叹号。
——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纪连芙：“！”
手更颤抖了。
又发了一条：【%……#！！】
还是鲜红的感叹号。
好了，已确认，陌生人关系。
但最后，纪连芙还是摸到了他的地址，通过郝磊。
左手拎着大包小包礼物盒，右手拎着瓜果菜肴。
循着消息找到地址。
百川湖区江氏酒店。
敲门的三秒内。
看着房间门牌号，纪连芙恍然大悟。
他回国的这段日子，一直住酒店的吗？怪不得上次相亲，会偶遇。
“谁啊？”伴着清脆的音调，门被打开。
清爽的柠檬沐浴露香味迎面而来，男人穿着酒店宽松的白色浴袍，结实腹肌暴露在空气中，几滴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肌肉走向，落入松散系着的腰间，消失不见。
浑身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章云野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瞳孔猛缩：“你怎么来了？”
随意靠在门框堵她，懒懒一笑：“有事？”
下午三点，没想到他在洗澡，纪连芙低头又抬头：“我能先进去吗？东西好重。”
瞥着她纤细胳膊，章云野挪开长腿：“请吧。”
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松了口气，纪连芙跟他进门，奢华酒店的总统套房就是不一般，客厅通顶的玻璃墙俯瞰整个百川湖。
屋内杂乱堆着大大小小的画框，桌上、地上、沙发上……有完成的，有完成一半的，颜色缤纷多彩，根本无从下脚。
顺着他踢出的路，纪连芙将东西放了下来。
章云野将沙发上的画扫落下来，顺势坐下指着袋子：“所以，那是什么？”
纪连芙率先拿出外卖盒，打开后，清甜又醇厚的香味飘散出来。
她拿签子扎了一个，递到他面前：“蜜瓜烤肉，给你。”
和章云野认识这么多年，对他的喜好，她还是知道一些，他喜甜食，最喜欢巧克力，比起红茶更爱绿茶，绿茶中最喜欢蒙顶甘露，咖啡只能喝调制饮料型。
吃饭不挑食，但最喜欢的菜就是“蜜瓜烤肉”，据说是某次冰箱没食物，他自己乱搭配出来的。
1：1烤烟熏厚培根片和生的厚哈密瓜片，卷成旋涡状。
既有肉的醇香又有清爽的甜味，回甘是淡淡奶油味，章云野喜欢了很久。
不知道现在还喜欢不喜欢。
他声线轻快：“贿赂？谢礼？”
“赔礼。”
章云野靠近她：“什么赔礼，前几天非礼我？还打我？”
“五年前，现在，所有的所有。”
章云野僵住，旋即舔唇笑她：“你觉得这够吗？”
“当然不够，”纪连芙从口袋拿出一张蓝色银行卡，“这个，赔给你。”
章云野看清后，被她逗乐了：“工资卡？精神损失费？还是……要养我？”
说话不由带了熟悉的活泼。
“不是，不是。”纪连芙摆手，疯狂解释。
她低头：“夏令营的时候，我不小心弄丢过你一块怀表，记得吗？一直都于心不安，我知道，卡里的钱不够赔，但我会定期往里面打的，总有一天还清你。”
表丢的时候，章云野说没事小玩意儿，不用在意。她从路边买了只十几块钱的石英表赔偿，他也很欢乐收下了，天天带着。
后来纪连芙才知道，丢的是百达翡丽的怀表。
他十四岁时戴着玩的东西，她花了十年都撵不上。
从一开始，二人就是注定的天差地别。
“还有，这个是你送我的发卡，太贵重了，我要不起。”
“这个是你送我的翡翠吊坠，那个是丝织的发带……”
……
每说一句，章云野脸色苍白几分，笑意凝固。
直到最后，他本就白皙的脸面无血色。
低低的笑声打断纪连芙，萦绕在整个客厅：“原来，你是来跟我绝交的。”
纪连芙猛抬头，看见章云野抱腿缩在沙发角落，眼睛晦暗不明。杂乱的画堆在他身边，气息可怖地厉害。
张嘴想解释，但终究没说出口，她是什么意思？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章云野站到她面前，语气瞬间凉了几度：“你以为，你从我这里，拿走的最宝贵的东西，是那块表吗？”
“你说是来赔礼，从始至终一直在自说自话。”
“是不是把自己感动地想哭啊，需要我赞扬你吗？”
“你做节目也是这样刚愎自用？”
……
紧凑的逼问，像刀一样扎在她心口。
章云野轻轻叹息：“纪连芙，我不明白你，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也不明白啊，自他回来之后，她的心和生活全部被打乱了。
“你走吧。”
章云野转身背对她，这是送客的意思。
纪连芙恍惚起身，向门走去，她有预感，走出这个门，他们真的完全结束了，红红紫紫的画被放在地面，深深浅浅像地狱。
章云野抱臂蜷缩起来，听着她离开的步调声，刮蹭画框的吱吱声，最后，门被关上的声音。
胃好难受，在痉挛。
药，他得吃药。
身体摇摇欲坠，他感到自己马上会跌倒，地板看起来好凉好硬，不过无所谓了，该长长记性。
闭眼。
一阵温软柔香突然从背后扑来，带着极强的力道，把他紧紧抱住。
支撑住他。
背后，腰间，瞬间暖热起来。
章云野垂眸看环在他腰上白嫩胳膊：“不是要走吗？”
尽管声线已经尽可能平稳,但还是能听出声音主人艰辛的克制。
背后声音闷闷：“你说的对，原原，是我自说自话，是我刚愎自用。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骂我也好，笑话我也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解气。”
章云野握拳：“又说好话麻痹我，之后再狠狠打击？”
纪连芙将章云野强行扭转过来，捧住脸，真诚地看他：“这次我是认真的，怎么道歉，你说了算，好不好？我发誓。”
“你第一次采访时，凶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那全部不是我真心想法，你的画不是噱头，我当时在胡说八道。”
“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漂亮的眼睛翻上一层水雾,话语迅速地好像怕会后悔。
纪连芙答:“嗯，不要那么轻易原谅我。”
章云野指腹重重擦过她唇上的红痣，笑了：“好，记住你现在说的，在这里等我。”
百般困惑中，见章云野从墙角高柜上抽出一踏纸，递到她手里。
纪连芙一目十行：“实习女友合约，甲方：章云野，乙方：纪连芙。乙方应履行以下义务，其一，帮助甲方找到爱情灵感，以完成画展所需的画作创作。其二，需要在每个节日，以甲方要求为第一考虑顺序。其三，可以吵架，不可无故消失……”
边读边顺手翻看，足足有八十页之多。
各类主副条款相加，三百多条。
纪连芙：“呃……这是什么？”
章云野：“纸上不是有吗？”
“不是，我是说，这是过家家游戏吗？”
章云野：“半年后的画展，所要展出的画作我只画了不到一半，实在灵感枯竭，但主题偏偏是‘爱情’，没经历过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画得出来，你不是要赔我吗？好啊，给我爱情的感觉，让我把画展办下去。怎么样啊，女朋友？”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些合理。
……但她怎么觉得，自己掉进了什么坑里？
章云野微微眯眼：“你不会出尔反尔吧，你别忘了，你刚才说过什么？”
“我没有，但你这是霸王条款啊，做女朋友会不会太草率。”
章云野仰头：“你想得美啊，只是合约，懂吗？实习女友？”
“我考虑考虑，行不行？给我半个月。”
章云野：“三天。”
“十天。”
“一周。”
纪连芙：“成交。”
扎起一个蜜瓜烤肉卷放到嘴里，章云野道：“你最好快点，你知道的，我没什么耐心，很怕等人。”
既然话都说开了，纪连芙脑中紧绷已久的弦松开，在章云野面前，整个人放松下来。
落日黄昏的光温柔，从落地玻璃映进屋内，洒了一地金色。
她看着窗边：“景色真好啊。”
侧脸落入眼底，章云野温柔流露：“要靠近去看看吗？”
他把窗帘全部拉开。
宽广的视野，将地平线与晚霞收尽。
纪连芙觉得心很宁静，扭头刚想对章云野说话。
右侧卧室房门传来被尖锐爪子挠着的杂音。
紧接着，门开了，从阴影中，一黑一白，两只迅猛的鬼影朝她扑了过来。
章云野惊喊：“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