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航者
纪连芙教育受限于县城，对夏令营很多东西头一次见。
但她不是容易认输的性格，高强度的考核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日子一天天过，考核一项项经历。
纪连芙从最开始的一头雾水，也渐渐摸到门路，获得肉眼可见的成长。
更是破天荒萌生出，交个朋友还不错的想法。
她的妈妈纪薇曾说过：“交朋友是很难的一件事。”
纪连芙不明白，开始仔细观察班里知名的几个好友群体。
三个月是个很神奇的时间，能把入学新生划分出不同团体，渐渐稳固成圈子。
课间十分钟，是佐证。
在这个为数不多属于学生的自由时间里，谁和谁好，一目了然。
后排桌的男生兴高采烈地讨论最新一集的漫画。
过道旁的女生争论偶像剧里，男一号更帅，还是男二号更帅。
班里学习前几的同学，不经意地问起对方：“新买了哪本练习册？”
态度既提防又善意。
……
如此不同的群体，却有共通的地方，具备相同的喜好，或拥有相似的特质。
这么来看，交朋友不是很简单吗？
合群就好，合群地变得相似。
纪连芙信心满满，岂料刚出新手村，就遇到终极boss。
无他，章云野真的太难琢磨了。
丝毫不讲基本法。
计划去某个地方玩，经常走到半路，会被其他东西吸引目光，完全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有一次考核，章云野需要根据地图找体育场，时间紧迫，路过一家宠物店时，见人家的猫猫狗狗好看，愉快地和小动物们玩了一下午。
把考核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得了倒数，照样欢天喜地，不知忧愁。
若说是没规矩。
他比纪连芙认识的任何人都守时。
约定8:00，就绝不会在其他时间出现。
纪连芙酒店房间挨着他，隔音不好，每天早上六点和晚上八点，会准点传来小提琴音，会持续一个半小时。
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性格野得不像话，小恶作剧不断。
风一样，指不定从哪儿冒出来，每每都要吓纪连芙一跳。
见纪连芙有打他的架势，麻溜儿跑开，还会一脸得逞地跑。
经常让纪连芙无语。
可他也会在她房间门口，耐心地从黄昏等到晚上，缩成一团等到睡着。
纪连芙把他推醒，立即能看到纯粹的笑，和递过来的巧克力牛奶。
摸了摸，还是温热的。
他一直捂在怀里。
所以，章云野很闹，但格外讨人喜欢。
人俊嘴甜笑得好看，把夏令营的老师们弄得服服帖帖，尤其是跳水救人的两位随行老师，简直处成了忘年交和铁哥们。
不得不承认，有人天生亲和力高。
纪连芙觉得，以他的知识面和幽默细胞，如果去演讲，一定不输许润川。
犹记得格斯里美术馆，许润川和章云野的争执。
她想：他们不对付。
直到一天晚上，她下楼散步，看见酒店休息厅，夏令营的四位男生聚在一起打网球，中场休息时，章云野讲了个笑话，所有人笑得人仰马翻。
卫珩笑到肚子痛，极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指着周逸寻说：“这小子上次就这样，笑死人。”
许润川摇了摇头，无奈顺着他们去了。
纪连芙后知后觉，不知什么时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章云野和其余营员都成了朋友。
夏令营里的人全是刺头，没一个好惹的。
他特立独行，分明不合群呐。
怎么做到的？
以上种种。
章云野是个掉到她世界里的，全新的人物。
打破了常规。
忍了几天，纪连芙实在忍不住，去问章云野。
纪连芙头一次主动来找他，章云野高兴坏了，又是倒茶又是端上自己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
趁他忙碌，她顺手拿起章云野刚才看的书。
精致的人物，闪亮的画风。
是少女漫！
纪连芙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忙放原位。
章云野倒好茶：“你哪里不舒服？怎么表情那么奇怪。”
纪连芙：“……哈哈，有吗？感觉你，博览群书啊。”
“哦，你说它啊。”章云野拎起来，“这是少女漫画呀，你要看吗？送给你。”
“！”
太坦荡了吧。
她班里，听到有哪个男生看少女漫，其他男生会疯狂嘲笑的。
纪连芙：“很好看吗？”
章云野：“倒是没有，主要这一册里面，有个短篇是我画的。”
自己是何表情，纪连芙不记得了，后续说了什么，也记不得。
处于“同样一天24小时，这个人怎么能做这么多事”的震惊中。
只记得自己回去，怀里莫名其妙多了一本少女漫画。
以及记得，章云野对她疑问的回答：“合群？相同的喜好？”
听明白她的困惑后，他捂脸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羞愧到快生气时。
章云野：“你怎么这么可爱呀！朋友根本不在这些外物上，始终是，你所关注的人本身。不是去喜欢一样的东西，而是，单纯喜欢这个人，觉得她身上闪闪发亮，有你敬佩的部分。”
冲击太大。
体育考核中，纪连芙脑中仍不断回想这句话。
夏令营设计的体育考核很残酷。
八个房间连成完整的路线，所有房子底部灌上一层50度的热水。
只设有少数高台，可供人立足。
类似海里的孤岛。
每个房间设有不同机关，有的需要跳跃，有的需要举重，有的需要攀爬……
在规定时间内，从第一个房间的孤岛，到达目的地。
中途落水者，未在规定时间到达者，会根据情况倒扣分。
分为高难度和低难度两个赛道。
高难度得分更高，扣分也更多。
纪连芙为一举胜过许润川，选了高难度赛道，看见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麦琳和周逸寻。
自从那次吵架后，纪连芙再没和麦琳说过话。
考核开始后，纪连芙一马当先，窜了出去。
麦琳和周逸寻惊掉下巴，顺着纪连芙开辟的道路摸过去。
有惊无险，三人都度过了五个房间，累的气喘吁吁。
摸到第八个房间。
纪连芙只差一步就要赢了，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三十秒。
意外发生了，部分热水没台面，湿漉漉打滑。
麦琳眼看要掉进水里，心中大骂：如果不是想超过卫珩，她根本不用铤而走险！
周逸寻在旁边，她毫不犹豫扯他胳膊，试图救自己。
却把周逸寻也拉得下水，委屈地冒眼泪。
一双手拉住他们，拽了上来。
麦琳摊在台面上，呆愣抬头看救她们的人。
周逸寻扑上去抱纪连芙哭：“芙姐姐，呜，谢谢你，谢谢你。”
时间截止铃“叮叮”急促响。
纪连芙白皙的小脸上冒汗珠，听铃声，淡淡自言自语：“哎，不知道要扣多少分。”
麦琳别扭瞪她：“谁叫你救我的，自作多情。”
纪连芙瞥她：“行，那你现在跳下去吧。”
水面冒热气，掉下去死不了人，但无论如何也会烫掉一层皮。
麦琳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为什么救我。”
——觉得她身上闪闪发亮，有你敬佩的部分。
章云野这句话一直在脑中转。
麦琳浑身公主病，哪里有闪亮的部分。
纪连想了又想：“我觉得你有公主病，不考虑别人，自私，为人蛮横又恶心。”
麦琳哪受过这种侮辱，跳起来指着鼻子骂她：“你真是狗嘴里吐不象牙来，以为救我一次，我就会感激你是吧，想得美啊你。”
纪连芙噗嗤笑了，麦琳见鬼一样：“你发什么疯！”
纪连芙轻巧一跳，离开房间，回头冲她露出大大的笑脸。
“你看，不管别人说了多少反对的话，你永远认同自己的宝贵，不忍让懂反抗。你可爱的地方，也是这点，怎么说呢，有时候，我还真挺佩服。”
“女孩多自信点，不是什么坏事哦。”
麦琳站在原地，呆了。
纪连芙早走没影，周逸寻见麦琳还冲着离开的方向看：“琳姐姐，你脸红了。”
麦琳气急败坏：“谁，谁，谁，说的！我没有！”
“眼瞎了吧你，我没有！”
*
体育考核结束后，纪连芙综合排名掉到倒数。
只剩最后一项考核，智力测试。
营员们来到夏令营最后一站，京华。
智力测试是纸质考试。
一张卷子，考试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语数英，史地政生物，还有部分美术与音乐知识。
共考试三个小时。
纪连芙两耳不闻窗外事，把自己关到房间里，谁都不见，一门心思复习，想把握住最后的机会。
章云野自然不敢吵她，百无聊赖走在街上逛。
“哎——章原野！”麦琳气喘吁吁从街另一边跑过来。
章云野调侃：“有人追杀你？”
麦琳瞪他，甩给他一打资料：“连夜找我家里查的，借你看看？”
章云野纳闷：“什么东西？”
“纪连芙的资料，她家的情况，她从小生活经历，爱好……”
章云野翻动的手一顿，反手扔了回去：“得，您看吧，我先走了。”
“你不看？喂，我也没看呢，不一起吗？”麦琳从身后叫他。
章云野插兜转身：“麦子，你也试着，正常地交个朋友如何?”
朋友？
会骂她的朋友？
麦琳回忆了一下纪连芙骂人的狠样，不由哆嗦。
不过，围着她转的人，还不够吗？
麦琳想起来一件事，幼儿园时，她去父亲的公司玩，不小心掉了发夹，找了好久没找到，因为很喜欢，她难过哭了。
几个大人，对年幼的她来讲，好高好高，宽厚脊背似能撑起一片天。
剪裁得体的西装，跪在地上，一寸一寸仔细帮她找。
比她矮了。
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很难受。
还是没找到。
第二天，家里客厅桌上出现了八十多个发卡，和她丢的一模一样。
父亲抽烟：“琳，过来选一个。”
她正高兴着，随便拿了一个。
当天，麦氏集团分公司，多了位新副总。
阿谀奉承听得够久了。
或许，可以试试。
她拿出打火机，将手里的资料烧得干干净净，挥进垃圾箱，几片纸灰带着点点红星，因气旋飘起。
章云野走远了。
“喂，你等等我啊。”
麦琳瞥了眼环身飞舞的黑灰，释然一笑，冲出灰尘，向前追去。
智力测试成绩出来的前夜，纪连芙紧张地彻夜睡不着。
她将之前自己的考核分数算了一遍又一遍。
卷子满分两百，她需要考一百六十三，才能确保自己综合成绩能进前三。
隔天，张榜发成绩条。
纪连芙拿到试卷，心凉了半截。
一百五十九，差四分。
完了，全完了。
傍晚，她浑浑噩噩吃不下饭，自己一个人缩在酒店被子里哭。
哭到睡着了，响亮的敲门声把她喊醒。
夜幕降临，窗外黑漆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纪连芙穿上拖鞋，磨磨蹭蹭去开门。
被麦琳抱了满怀。
麦琳激动：“你考过了，你考过了！”
纪连芙是懵的，章云野站在麦琳身后，同样激动。
他摸她的头，将综合成绩排名亮到面前：“纪连芙，综合成绩出来了，你是第二。”
怎么会？
她一把抢过排名。
从头到尾看了五遍。
第一,许润川。
第二,纪连芙。
第三,周逸寻
第四,卫珩
第五,麦琳
第六,章云野
纪连芙泪水像开闸一样疯狂涌出。
只不过，这次，是高兴的泪水。
后来，纪连芙才知道，章云野交了白卷。
麦林更绝，不光交白卷，还给卫珩下药，卫珩考到一半，腹痛腹泻，题都没答完。
章云野和麦琳，是为了她。
为了让她得到，她想要的。
*
考核结束了，六个人心中担子放下，游戏城、商场，哪里有趣就去哪，无忧无虑，痛痛快快完了几天。
转眼来到收营的日子。
夏令营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卷子。
名曰：最后的测试。
不算考核分，请大家如实自由作答。
纪连芙疑惑地打开卷子，上面只有一道题，或者不能说是题。
纪连芙思考了片刻，真诚写下了回答。
其实，每个人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收营最后一题：一辆高速行使的火车遇到分岔口，A轨道上有一群孩子在玩耍，B轨道只有一个孩子玩耍。问，选择走哪一条轨道？
他们的答案不同。
许润川：考虑具体情况，不以牺牲任何一人为前提，但必要时保全人最多的。
麦琳：离开，假装没来过。我既然作为最后一个目击人，不论救下哪个，都会导致另一方的死亡，必然会引起看客的指控, 费力还挨骂, 不如装没看见。
卫珩：我不认为我有资格替别人选生或死。所以我不哪个选，离开, 假装没来过，让火车顺其自然行使。
周逸寻：我不知道，好难，可以问我爸爸妈妈吗？
章云野：全救。
纪连芙：全救。
所有的记录被收档，全部留存。
第一期“领航者”夏令营，结束了。
告别晚会，六个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拥抱彼此。
章云野把她拉到一旁，给了她一个笔记本，语重心长，三番五次地提醒她，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纪连芙翻开看，里面是清楚的地址，和四个电话号码。
她觉得好笑：“怎么写那么多。”
章云野：“一个是我的，一个是我妈的，一个是我爸的，还有一个是我经纪人的。”
纪连芙：“你爸你妈的就算了，你经纪人的，写给我干嘛？”
章云野只是严肃：“一定不能忘了我。”
不等她回答。
“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纪连芙：“你就不能给我打吗？”
章云野终于笑了：“我肯定会给你打，说不定会打到你烦。”
京华，章云野送她去车站，不厌其烦强调“要记得我”“、“要接我的电话”、“如果有机会，我会去蓉城演出，到时候去水族馆，千万别忘了！”
纪连芙觉得像做梦一样，返回家乡途中，心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柔软成一汪水。
得了综合考核前三，有机会选择一百万奖励金，或者京华学籍，或者国际八所知名大学的推荐信。
更重要的是，交到了朋友！
是几辈子修来的好运呀。
归心似箭，她急切地想跟妈妈诉说自己的开心。
纪连芙兴高采烈打开家门。
扑面而来的酒气，客厅内，满地玻璃渣。
她笑容僵在脸上。
男人低沉声音从里屋传出：“哦，可算回来了。”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