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
稀里糊涂签了这份六界最不平等条约,又稀里糊涂出了地府幽判大门,瞻仰这才反过味来。
瞻仰心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没有控制住,旧疾发作,一不小心摔碎了地府幽判内的公物,那厚颜无耻之徒又长了副飞毛腿,岂不是要赔上自己的全部身家!瞻仰啊瞻仰,枉你一世英名,却仍是如此天真烂漫不知悔改。你方才可看见那霸王条款上写了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就算是天地倾覆的那一刻,也与他摆脱不掉!苍天啊,你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合约在手,烫如油煎。瞻仰盯着这厮,心中郁闷无处排解,双手不禁暗施力道,撕个粉粹方解心头之恨。
“最后一条,看看清楚。”
右玄羁于身后不痛不痒加以提醒,她便展开那早已被揉皱的一团,数到最后一条:
“此合约亦属地府幽判内之公物,若有丝毫损毁,详见合约第一条。”
其下方便是她与右玄羁的签名,加之幽判处一团鬼火状的公章。并在右下角极其隐蔽的角落附赠一行小字:
“此合约最终解释权归地府幽判所有。”
麻木不仁的看过,瞻仰将那一纸合约推平,整整齐齐折叠,塞入袖中乾坤,大步朝东归去。
右玄羁道:“这么快就想通了?”
瞻仰:“想通了。”
右玄羁:“今后有何打算?”
瞻仰:“先去买筐核桃补补脑。”
右玄羁:“······”
行云踏雾回到蒲苇村所在的城镇,瞻仰琢磨着要添置一些家用。比如,院中深井打水用的木桶,打扫庭院用的扫帚,挡风遮雨用的窗纸。至于茅屋户门与床榻······村口垃圾堆旁似乎有两张废弃的木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如此精打细算一番,她便沿街一路打听,一路置办,购入了全部生活所需。临行前,忽然心念微闪,又跑去铁匠铺拣了把得心趁手之物。
整个全程下来,右玄羁看的是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叹息,不住尾随在她身后发问:“你是个女子吗?为何日子过得还不如个抠脚糙汉?”
瞻仰无心理会,面无表情回道:“滚。”
右玄羁以指节扣扣她怀中沉甸甸木桶,匪夷所思道:“这是要打水还是要泡澡?你家那口深井怕是承载不下此庞然大物。”
瞻仰:“滚。”
右玄羁向木桶中望了眼,无限好奇:“你买个铁榔头作甚?难不成想要锤了谁的脑袋?”
瞻仰忍无可忍,顺手捞起那柄铁榔头,二话不说向身旁挥去。铁榔头破疾风呼呼作响,右玄羁见势不妙,轻身跳远,那生杀之器便顷刻砸在一方青石板上,生生凿出了洞。瞻仰甚为满意,将那铁榔头扛回肩头,道:“一块石板,我还是赔的起的。”
面对如此挑衅,右玄羁未有任何反击,只得意洋洋望着她诡异地笑,无缘无故,直笑得她心中发毛。却听沿街之上,渐起围观数落之声:
“这女子怕不是疯癫?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要杀夫害子,简直丧心病狂!”
“看她那惨白惨白的面色,就不像是个良民,要不要报官来捉?”
“听说城外往北十里之外,有座古宅近来闹鬼,已经连夺数人性命,这女子不会就是那个作恶的女鬼吧?”
“啊啊啊啊啊!夭寿啦!女鬼来索命啦!乡亲们快逃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七嘴八舌下定结论,瞻仰做实女鬼身份,身上受了几片烂菜叶子的捶打,众人破罐破摔、推推搡搡、惊叫连天,便四下做鸟兽散去。原本繁华热闹的大街,变得一片死寂。
由此,瞻仰这才恍然惊醒,自己为何这些年来,会频频败在右玄羁手下。原来他是靠着庞大的群众基础,才一步一步杀出重围,笑傲云巅久居不败之地。真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
若是面前所对是只恶鬼也就罢了,她随意策几张符箓便可搞定,永除后患。可偏偏右玄羁连只恶鬼都不如,早已超出了她力所能及之范围,打不动,骂不走,比狗皮膏药还要膏药。历来兵法有言,搞不定,莫要再搞,撒腿跑才是上上之计。
瞻仰抱着木桶方转过去半边身子,突然一道霹雳震裂天地,扯嗓子喊道:“娘亲!娘亲回来!娘亲别丢下阿宝!哇啊啊啊啊啊!”
她回过身,只见阿宝已被右玄羁暂幻作了人身。她皮笑肉不笑,道:“孩子,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娘亲。人间是个虎狼窝,不适合你这样的小乖乖。快,哪来哪回去吧,啊。”
阿宝听过哭得更加起劲,一把鼻涕一把泪嚎道:“爹爹!娘亲不要我们了!怎么办啊!哇啊啊啊啊啊!”
右玄羁笑着揉了揉阿宝圆溜溜的小脑袋,剐蹭他肉乎乎的小鼻子,安慰道:“阿宝乖。你娘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装装样子罢了。男子汉要学着大气一些,莫要与女子斤斤计较,咱们让着她些。好吗?”
阿宝抽了抽鼻涕,止住了几分委屈,点头应道:“好,阿宝都听爹爹的!”
瞻仰算是佩服地五体投地,心服口服,却也忍不住道:“你们天上的神仙办事,就是这么的随心所欲吗?你死活不肯放这孩子去往生,抱着他回人间作甚?”
右玄羁边哄着阿宝,边漫不经心道:“那座屠城前后经过存在诸多异议,城中阴魂最终去向也不得不暂且搁置。我与这孩子颇有缘分,借几天玩玩,何妨?待最终结果查明,再送回不迟。”
阿宝幼不经事,全然未听懂她二人所谈之意,只管缠在右玄羁怀中咯咯作笑,天真又无邪。
瞻仰向阿宝看了一眼,收回思绪。回想起方才逃命乡民所透露的只言片语。
按照那个简短的信息,出城门往北,途径几处金黄麦地,穿过一片幽深萧瑟的树林,趟过一条涓涓溪流,再向前行了约半盏茶的间隙,来到了那座传闻中的古宅之下。
这座古宅状若土堡,高城阔门,阁上座阁,森严壁垒,庄严威凛。古宅依山而建,远远相望,依稀可见其身后几座土丘相绵延,顺着古宅走势起起伏伏。宅外栽种几棵老槐树,与宅外斑驳漆墙一样,饱经风霜,年岁久远。
此时,日头西落,夜色渐浓,竟无家丁出门放灯,任意由着墙头那两盏暗红,随秋风与寒流肆意飘摇。
待几步走近宅外门墙,轻微脚步声响起,突然惊醒了古槐树上栖身隐蔽的数只寒鸦,拍打羽翼结伴慌张逃离,于昏暗夜中振声嘶鸣。
寓情于景,道不尽的荒凉诡异。
“爹爹,这是什么地方,阿宝怕······”
右玄羁指着门头牌匾,逐字念道:“阿宝别怕。你看,荣华庄。是个大户人家,里边定藏了不少稀奇宝贝,咱们进去看看吧。”
瞻仰一手轻轻叩门,不耐道:“你竟带只小鬼来捉大鬼,如何,认亲来的?”
右玄羁道:“反正都是鬼。保不准,这小鬼还能帮上忙。”
瞻仰道:“如何帮?帮着哭还是帮着闹?”
话音未及落地,传来“吱”一声干涩启门之声,两扇红漆木门豁开一道微小缝隙。门缝后之人露出幽暗绰影,几分拘谨几分警惕,低声询道:“来者何人?”
听话音略有几分耳熟,瞻仰向门缝拱手,道:“老先生好,我们又见面了。”
门缝后之人身影一顿,似在朝门外细细打量,片刻过后将门缝稍稍敞开,惊道:“瞻行者?如何是你?你、你是如何得知老夫住所?”
瞻仰如实道:“老先生放心,晚辈绝无窥伺打扰之意。只是今日进城,听闻城外以北十里外有座古宅恶灵作祟,便出于正道使命上门查探。若是方便,详细情况可入内一谈。”
老者默默叹了口气,道:“瞻行者,实不相瞒。你二人来迟一步,早些前已有几位猎魂行者承下此事。老夫怕是······”
瞻仰摆手道:“无妨。既然有同行应下,那我只当入内做个参详。你们继续按原有部署行事方可,我绝不会横加阻拦指手画脚。这行也有这行的规矩,若是你们的计划被我搅乱,自然会有仲裁机构出面惩治,不必动用老先生的一根手指。”
老者缓了几分神色,却依旧为难,道:“话虽如此,老夫却只是这庄子的管家。至于这······”
瞻仰抢先道:“没有阳石也是一样。谈这些铜臭之物就未免有伤和气了。”
态度诚恳,语气坚定,瞻仰自认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却听身后无耻之徒“扑哧”一笑。瞻仰被逼无奈,再次向门缝中表示绝不收取一分一文。
“那好吧。”老者稍探头向门缝外看了看,道:“瞻行者请随我来。”
瞻仰回身望,那抱娃狂魔已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便回身一脚踏入了大门内。待老者插了门闩,瞻仰周正询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老先生尊姓。”
老者道:“老夫免贵姓郝。”
瞻仰道:“郝先生······郝老先生······郝······若不介意,晚辈还是称您为老先生吧。”
郝管家不动声色道:“瞻行者请随意。”
瞻仰跟随郝管家身后,沿着狭长甬道一路穿行,只见院墙青砖砌垒高耸盖头,各种繁杂大小院落珠联璧合,院落与院落相连交叉几进几出有如迷宫,不时可见院外设立门楼更楼等相护,气派庄重,精巧绝伦。
但沿途行了多时,却不见任何人影出没,清清冷冷,萧萧条条。映衬着头上不多见的几寸夜色,分外凄凉与空旷。
将古宅内大致扫了几眼后,瞻仰重提来意,向身前询道:“老先生,这座宅子现如今还剩下些什么人?可否向晚辈告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