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
齐家几位兄弟原以为,这个不知何处来的野丫头是来蹭饭的,没想到能够脱口而出这番专业术语,不得不对她重新审视。便纷纷回身,继续观望。
能大听此质疑,愣怔片刻,将难题推给身旁能二作答。能二始终睡不醒状态,打着哈欠敷衍道:“她说的没错,《猎魂千问》上就是这么写的。”
能大一听怒了,低声咒骂:“你这个蠢货!谁让你读葫中天那些个洗脑之物?照本宣科就可以捉鬼,岂不是人人皆可入这行?”
能二翻了个白眼,道:“这行还指望要什么门槛。我看,连个黄毛丫头都比你强。”
能大再克制不住,拎起手中狼牙棒,二话不说朝能二脑壳重重锤下。直到将他活活定在草皮之下露出个脑袋,才肯罢休。事后淡然拍拍手心,向众人道:“家丑见笑!”
齐万年目瞪口呆定立半晌,惊道:“能行者,你兄弟,不会有事吧?”
能大道:“没事!这蠢货皮糙肉厚,不会留下后遗症的!对了,方才说到哪了?”
齐万年道:“这位姑娘让你为她答疑。”
能大粗声一笑,道:“哈哈哈!这个嘛!咱们猎魂行者要以实践为基础,不能死读书!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
瞻仰作认真听讲状点了点头,继续提问:“那具体该从哪里开始分析呢?”
“这,这······”能大显然懵住,一掌狠拍脑门,拍的是“呱呱”作响。片刻后突然急中生智,大声疾呼:“尸体!对,先看尸体!”
齐万年颇有些为难,叹道:“我原先也是如此设想。但我府中接连发生离奇命案,惊动了官府,官府便派人将这些尸首一道送去了义庄。听说,当天就被火化处理了。”
这确实是民间所常用的土办法。瞻仰想了想,道:“请问齐家主,可否详述一下那些遇害者的死时状态或特别之处?”
闻之,齐万年面色突变灰暗,艰难道:“面色乌青,眼珠爆裂,皮肤似干枯树皮,大致,大致就这些吧。”
听此描述,应该是被吸了阳气。
回想此事,齐家兄弟无不面露苦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能大惯来见不得人垂头丧气,大手一挥,道:“怕什么?区区一只士,我能氏二杰不在话下!我这就去藏些追踪符,诸位别杵在这,都散了,散了吧!”
如此宽慰几句,众人这才肯放心离去。齐万年执意留下,能大奈何不得,便在他的陪同下各处藏符。
行至一处偏院,齐万年突然抬手阻止,肃道:“能行者,这是我家祠堂,就不必了吧。”
能大岂是逆来顺受之人,非要与人反着行事才爽,回瞪道:“齐家主懂什么,像祠堂这种地方,更是招阴魂喜爱与逗留。不可错漏!”
说着,推开厅门,大步踱入。
未等步入,迎面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祠堂上方供奉着齐家列祖列宗,牌位下三炷香缕缕轻烟。而那缕缕轻烟之上,众牌位之下,却供奉着另一样卓尔不群的物事:一柄柳叶长刀。
而能大关注点却有不同,望着两侧墙面上的铁书,啧啧叹道:“齐家主,你家的家训当真了得啊!简直比那《猎魂千问》还要繁冗絮长!”
面对外人的指点与质疑,齐万年显然面上挂不住,心中郁气积深已久,冷冷道:“可以走了吧。”
能大却未有丝毫留意,只管利落藏符。众人正准备离去,忽闻身后传来“噔噔”杂乱之音。
回身一看,却是那整座供奉台在发了疯般剧烈颤抖。
事发突然,齐万年怒声呵斥:“谁在搞鬼!出来!”
能大及时一手拦住,提醒他莫要再做声,随手召来一张符箓,慢慢向供奉台前靠近。走近台前,似乎台下红缎布下露出个黑色边角,能大不由分说,迅速抬起一边察看。
“喵呜!”
“喵呜!”
而后只听两声尖锐嘶吼,台下登时飞窜出两个惊慌炸毛的影子,一黑一白,逃出了祠堂外界天地。
能大这才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缓下心神。
方才那两道影子逃走时,供奉台上抖落掉了一个牌位,正好落在瞻仰所及之处。瞻仰上前俯身拾起,持在手心,心中顿时一沉。而后齐万年声音在耳边响起:“多谢姑娘。”
齐万年取回牌位,以袖口反反复复擦拭,这才恭恭敬敬放回众星拱月之最高位。
出了齐家祠堂,随能大又转悠了几个院落,这才随齐万年回到光耀堂,准备用膳。
虽然方才闹了点小不快,齐万年却仍是周正不失礼数,席间备了好酒好菜,大鱼大肉。并安排了一个家丁守在门口,随时供上源源不断的酒水,够能氏二杰大饱口福。
酒菜过于丰盛,瞻仰几口便饱了。正要捉两只鸡腿走人,却一把被人给按了回去。
能大喝得红光满面,抱着个酒坛死死按住她肩膀,囫囵不清道:“慌慌慌什么?难道《猎魂千屁》没没没教过你,阴魂子时后才才才出来来来,作祟?”
酒气臭不可闻,瞻仰扭过头去抬掌扇风。能二道:“对啊,瞻行者,你这么大一尊佛还愁捉不住一只小鬼?”
瞻仰愣住,无话可接,却听能大咆哮道:“你这蠢货!头上戴多大大大红花就是,是天途行者了?”
自瞻仰出名之后,鬼界便兴起了一股戴花潮流。许多刚踏入猎魂这行的小姑娘们,都喜爱在头上佩朵红花,以示对瞻仰这个大名的追崇与敬仰。最夸张的时候,在葫中天每逢千年举办的年度总结大会上,便有超七成者佩各式红花入场,不乏众多男子也参与其中。她现下仍记得,葫中天外,人海成山,花潮如海,山拥簇着海,海环绕着山,竟不似个正儿八经的官方大会,更像是个千载难逢的追星圣地,场面极度壮观。
因此,至今无几人可辨明其真身。
瞻仰每逢想起便觉好笑,干脆也不走了,坐那拾起鸡腿津津有味啃了起来。
能大指着他哈哈大笑,道:“你瞧瞧!吃吃笑笑,哪里有瞻行者半分神采!”
说着,豪饮一大口,拍桌子放声道:“哎呀!要我说,这个天途行者让她当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照人之事!先是众叛亲离不说,她自己的魂魄还要悬于刃下,每逢千年渡一小劫,每逢万年受一大劫!渡不过去,随时魂飞破灭!换做是我,饭都吃不下!憋屈又窝囊,不如混个名声,早些投胎转世!”
声音洪亮,响彻内堂。能二登时站起,歪歪扭扭,晃晃悠悠与之辨驳:“你懂个屁啊!”
能大一听坐不住了,摔了酒坛,捉他衣领怒斥:“能耐了你啊!你再说一句!”
能二不屈不挠,道:“屁就是你啊!”
能大二话不说上手就是一拳。能二趴在地面一擦鼻血,再度跳起回了一拳。二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互不相让,斗的是不可开交。
瞻仰一拍桌子,娇里娇气嗔怪道:“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二人充耳不闻,继续报作一团,拳打脚踢,好不热闹。
瞻仰微微勾起嘴角,再次捉了两只鸡腿,奔向了苍茫夜色中去。
月在上,圆如盘,皎皎清光。
荣华庄最高一座古建,一尊威武生风的麒麟兽坐镇,虎眼瞪四方。麒麟兽宽阔背上,一袭墨色长袍迎风猎猎,几缕幽黑发丝凌乱散开,凝眸望向瞻仰来时方向。待她愈靠愈近,突然收敛了某种难以分辨的情绪,漫不经心投向举头三尺之上,同样冷淡的清明月光。
足尖撵在那座土石高楼外缘,三下两下轻身攀跃于上,坐在将她与右玄羁恰好隔开安全距离,蹬腿晃脚乐哉憨笑的阿宝身旁。
瞻仰将手中一只鸡腿递了过去,阿宝眼神登时放亮,欢天喜地叫了几句“谢谢娘亲”,便虎头虎脑埋头啃食起来。
她微微浅笑,抬眼看向身旁,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将另一只递向前,道:“饿了吧?拿去吧!”
右玄羁垂眼盯了少许,正要抬手去接,瞻仰却好似恍然惊醒般,迅速收回了身前,一惊一乍叫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方才一时忘记,你们神仙是不准开荤的。破戒了,怕是又要被天界条例伺候了罢!瞧瞧这肥嫩流油的大腿啊!可惜,真是可惜!”
痛快道尽,只见右玄羁脸色沉如寒夜,瞻仰如获至宝,便心满意足兀自对着鸡腿啃了起来。
正酣畅撕肉,却听右玄羁携几分不怀好意,开口道:“本打算事后再告知你,只是看着实在太过扎眼了。”
瞻仰心中“咯噔一声”,旋即停下手中动作,“你,什么意思?”
右玄羁未吐一字,纤长五指转出那杆洞箫,在她手中鸡腿一点,戳出一点黑黢黢的物事,自顾自道:“果真是大户人家,连只绿豆蝇都养的如此肥硕。啧啧。”
被他如此一戳,瞻仰顿觉胃中翻江倒海,万般不可言说滋味难以消化,一口肉噎在喉咙间吐不出,咽不下,险些背过气去。
她唯有猛捶胸口:“算你狠······”
捶了半晌,那口肉总算顺下,瞻仰便重归蓬勃朝气。转眼望见身旁阿宝,鸡腿肥油糊了满面,她掏出一张符箓在他肉嘟嘟的面上揉了揉,柔声询道:“阿宝,这鸡腿好吃吗?”
阿宝眨了眨眼,也顾不上说话,只频频点头示意。瞻仰又道:“只要阿宝听话,回答······回答姐姐一个问题,姐姐便再给你一只,好吗?”
阿宝毫不犹豫:“好的娘亲!”
“好孩子······”瞻仰紧闭双眼接受了此称谓,缓了缓心神,指着右玄羁两只朝天鼻孔,再次询道:“他······我是说,你这个爹······方才都带你去何处转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