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对于那些出入猎魂的生地瓜蛋子们,第一次驱策追踪符时,生涩的手法,忐忑的内心,谨小慎微的试探,难免会遇到各种大惊小怪的差错。望烟雨虽不是新手,但就目前他项上这颗狼掏的脑壳,反正也说不上旧。
瞻仰颇为担心,道:“说啊,到底看到了什么?”
江湖术士垂下头颅,一惊一乍道:“呀!好大一坨猫屎!”
瞻仰:“······向前看。”
过了阵,“啊!”
瞻仰:“又怎么了?”
江湖术士脑门向后一仰,“是谁将一排竹子种在路中间!疼!”
瞻仰:“······绕着走”
又过了阵,“啊!”
瞻仰已经见怪不怪了,等他自说自话:“啊!啊!啊!啊!啊!”
瞻仰耐心尽失,板着脸不说话,右玄羁却道:“奇怪。哪里来的一群乌鸦?折腾了一夜,正好饿了,送上门来的肉,不如射来烤了填腹。”
“啊哈!”保命要紧,江湖术士当即峰回路转,惊叹:“好白一具骷髅!”
瞻仰追问:“竹林内有具白骨?仔细看看,说详细些。”
江湖术士念诀看了阵,摇头晃脑,不住点头赞叹:“好功夫,好功夫!”
瞻仰无尽茫然:“那具白骨在练功夫?练的什么功夫?”
江湖术士一般正经道:“黑云丛生处,躺着扎马步!”
瞻仰心道:“胡诌一张嘴,果然不靠谱。”
她也顾不得那具白骨究竟是在躺着歇息,还是在练功扎马步。劝慰了自己几句“耐心,耐心”,又道:“向周围留意,除了白骨,还有什么?”
江湖术士转了转眼珠,此刻应该是在四下张望,片刻后,脚下向后微微退了一步,阴森森道:“嘶!这周围分明没有别的人。但,我怎么总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啊啊啊啊啊!”
似乎是突然撞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江湖术士浑身上下瑟瑟发抖,脚下又慌又乱,连连向后倒去。在他快要一头栽倒前,瞻仰迅速上前从后推了一把,同时召来定心符贴于其眉心。待他稍缓了心神安静下来,轻轻道:“别怕,不论看见了什么,他都伤害不了你。方才看见的,可是那只千年老妖?”
定心符很快发挥了功效,江湖术士深吸一口气,道:“不。是一个少年的双眼。如狼似虎,凄狠阴鸷。仿佛,仿佛要吃人一样!”
瞻仰暗暗寻思了阵,望向一旁询道:“那个小鬼是否还在你手中。”
右玄羁修长五指灵活盘转洞箫,给出了明确的回答,瞻仰望了眼他身上随风乱颤的布条,又道:“那便是你方才伤了它。”
右玄羁不可置否轻笑一声,道:“彼此彼此。若不是方才我躲的快。恐怕现如今已被挠成千百肉条,挂在房顶晒。”
瞻仰心道:“谁叫你不知好歹,竟敢轻薄一只猫。”
想了想,却觉得不对,越往深处想,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江湖术士道:“那少年走到了那具白骨身旁······半跪着说话······又站起来了······又盯着我看!他已经发现我了啊!瞻行者,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暂缓心神,瞻仰道:“淡定,别急。六界之中,无论何种禁制,创建者为确保万无一失,都会在创建前给自己留条退路。从外面是难以窥测的。但只要从里面稍加留意,便不难找出这道生门。找到了这道生门,自由办法破障而入。”
“好好好。”瞻仰一席话说得相当鼓舞士气,听罢,江湖术士徒生一股胆气,询道:“这道生门要如何寻?有什么特别之处?”
瞻仰正要开口,却听他慌里慌张道:“不好!那少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莫非是在找那张追踪符?瞻行者,快快快!”
瞻仰一手落在他颤抖的肩头,道:“莫慌,慌则废。生门属土,靠东近北,落居艮宫。他既然守着那具白骨,应为中心。你站在白骨身后,前为北,后为南,左手西,右手东。向右前方半侧身,则为生门方向。”
“好好好。”江湖术士念诀前往,微微蹙眉,道:“不行,那白骨被团黑气裹住了,我记不得来时那个方向了!”
看来这位老太爷颇有些头脑,料定了他们会寻找生门,因此提前做了防御。瞻仰道:“没关系,你往竹林上方去,低头俯瞰全貌。试试看。”
江湖术士闻声照做,脚尖踮起,恨不得将头埋进脚下土种,道:“看见了看见了,一片绿杆子。然后呢?”
瞻仰:“······生门大吉,旺于阳春。冰川消融,大地复苏,生机勃勃,万物峥嵘。因阳气充足,又作回春之门。竹林中定是阴森漆黑一团煞气,生门携生,定然与之不同。看清楚,漆黑之中,可有细微透亮之处?”
江湖术士不假思索,惊呼:“有,有一束淡淡的月光铺路!啊!不好了,那少年似乎找到了追踪符,正蹲在地上查看!”
瞻仰:“站稳了!我再教你一段口诀,念完后,你在那生门入口留下标记,即刻撤离!”
“不吝赐教!”
这段口诀不过短短几行字,却念得格外惊心动魄。江湖术士人虽在瞻仰把持下站定,却早已满头大汗,前襟后背浸湿一片,全身上下抖个不停,生怕走慢半步,就要被那千年老妖连符带人,在手底下撕个魂飞魄散。
待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瞻仰大喝一声:“快撤!”
江湖术士使命达成,懵然睁开双眼瞪□□光,一屁股向后瘫坐在地。如同经历了场浩劫,此番闯过惊风骇浪,下了瞻仰这条贼船,仍沉浸于方才无尽黑暗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对于这位功臣的卓越战绩,瞻仰欣慰一笑,蹲在他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牛皮羊皮是撕不烂的。你自己亲手裁制,忘了?”
江湖术士一拍脑门,“对啊!我为何要用牛皮羊皮绘制追踪符?诶!真是败家!”
喘息了片刻,三人不敢多耽误,寻着作了标记的那道生门,施了几道符箓与法术,借着一抹浅淡的月辉,直奔竹林深处。
那千年老妖与那神秘白骨所在,应是被一团煞气所包围住,从内设了另一道防御。黑漆漆的,雾蒙蒙的,看不清其中究竟。虽煞气浓郁,却比之前第一次接触时,少了几分霸道凌厉。那位老太爷今日白天折损了条性命,今夜又被右玄羁所伤,看来,想从中助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从了。
眼下近至源头,禁制不在,若想将这一妖一祟收入囊中,不再是遥而不可及。那位老太爷显然拎得清轻重缓急,藏于黢黑煞气之后,传出一道阴冷而又清亮的嗓音:“喂!外边的那两个恶心鬼!做笔交易如何?”
瞻仰一头雾水道:“什么?恶心鬼?谁?哪里?”
煞气后道:“别找了,你,还有你!动得了口,下得了嘴,口蜜腹剑,厚颜无耻。对着我又亲又抱又搂又笑,天造地设,一对恶心鬼!”
“······”
回忆起她与右玄羁的所作所为,瞻仰无话可说。煞气后这位少年,若是此刻还是只胖猫倒还好说。眼下化为人形,却将她二人先前“虎狼之词”、“不规不矩”尽收眼底,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瞻仰只觉无地自容,尽管少年骂得如此不堪,却无法反驳。
这位老太爷见二人闷声不语,又道:“别装傻充愣不吭声,说话啊,恶心鬼!”
瞻仰垂首不语,盯着自己一双红履,闷头思过。她不说话也就罢了,另外一个“恶心鬼”右玄羁是也,一反往日厚颜无耻之态,也是默不作声,不辩不驳不闹不反抗,谦卑柔和接受了这个奇葩的称号。她低着头,看不到右玄羁此刻的形貌,搞不清他究竟作何感想。
江湖术士看不下去,对着那团煞气呛声道:“年纪轻轻,出言不逊。你可知这二位都是什么人物?”
少年道:“猪鼻子里插葱,装相。我管他什么人物。玄门之中,道貌岸然,面白心黑,猪狗不是的修真之人比比皆是!你又是哪根葱?竟敢指责老子?老子闯江湖时,你怕不是还在穿开裆裤罢!”
江湖术士气得头顶冒烟,向瞻仰询道:“贫道今年几何?说出来吓死他!”
瞻仰沉吟片刻试着回想,轻飘飘道:“记不清了,大概,兴许,好像,至少六万余岁。”
得了答复,江湖术士趾高气昂道:“听到没?至少六万余岁!六万······”
定了有顷,腿肚子战战,不可置信再次询道:“瞻行者,这可不是搓麻将,你确定?”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我记错了,你容我想想啊。”瞻仰蹙眉寻思一阵,拍手道:“不是六万,是七万!”
江湖术士当场被自己的年龄击溃于地。
少年轻狂笑道:“吃了七万年的干饭,咽下去等同废水一般。吃了也是白吃。真是白吃干饭!”
瞻仰反思良久,听了这少年话,突然发觉反思也是白反思一场。对猫说猫话,对人说人话,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就应当这么做。反思什么?反思一只猫太过惹人怜爱,连句真情实感都不能说了?反思一只猫生的太过柔软可爱,情不自禁碰都不能碰了?
瞻仰左思右想,心道:“咦?怎们好像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而大费周折前来捉妖除祟,生生被那少年带跑偏,即将演变成一场无休止幼稚可笑的骂战,瞻仰不得不定下心神,转回来时话题,向煞气后正声询道:“你方才说要跟我做笔交易。此话从何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