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初春三月,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清风和煦。
归鸿郡城外郊野树林,漫山遍野的迎春花,新抽嫩芽,明媚鲜活,金黄翠绿。于此偶然间路过的旅人,看上一眼,忍不住想要抱个满怀的冲动。
詹仰滞在丛花前,用鼻嗅,拿眼盯,于昨夜里春雨洗过的湛蓝晴空下,心情如苍远的穹顶一样,万里无云,阳光播撒,看的是迟迟不肯走。
身后几名随从陪站已久,忍不住发话:“小姐?”
詹阳身子一顿,几分不悦:“唤我什么?”
随从看了眼詹阳一身整齐利落的男子装束,与手中的那把常年随身携带的狼牙棒,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少爷。您若是喜欢这花,我们不妨剪几支带回,插入景瓶中日日都可看得见。“
瞻仰冷哼一声,不屑道:“你瞧人家长得好看,就要强掳回家。你问过这花的意见没有,它可同意你这么做?”
随从噎住,半晌无语。想了想,又道:“少爷,我们离府多时,老爷与夫人只怕已经等急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听到身后众人催促,詹阳再无心赏花,蹙眉道:“慌什么?那两个老古董成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何时看过我一眼?再说,那只虎妖还没捉到,若放任那厮在外游荡,今天伤一人,明日食一户,咱们归鸿郡的老老小小,岂非变作那厮的口粮!”
随从唯唯诺诺道:“可是小······少爷,咱们又不是捉妖师,身无长物,倘若真的撞见了那妖怪,只怕跑都来不及。还是,还是留给真正的捉妖师去解决吧。”
詹仰心中不快,横甩狼牙棒,棒风险些砸到身后众人,幸好这些随从耳濡目染,于这不长眼的狼牙棒下练就了一身逃命之术,不然当真要被送去地府报道。詹阳不以为意,狼牙棒坠在脚下凿出个坑,气势汹汹道:“怕什么?我今个儿倒是要领教一番,看是那厮的虎口厉害,还是我这根狼牙棒厉害。哆嗦什么?跟在我身后站稳了!说你呢,还哆嗦,这般没出息,一会儿拿你'不入虎口焉得虎子'去!”
随从:“少爷,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詹仰:“嘿!胆儿肥了啊!骂我没文化呢是吧。我觉得这句话这么用,那就该这么用!不然你们说一个,是入豹子口还是什么口?”
众人噤声,谁也不敢惹怒那根不长眼的狼牙棒。詹仰叉腰站在花下,怒道:“真是气死我了。原本赏花心情甚好,都让你们给搅黄了!一会儿谁都别想逃,我统统拿去'不入虎口焉得虎子'去!”
手舞足蹈间,于迎春花前扎了个满怀,詹仰正在气头上,刚想一掌将枝头拍个残花凋零,掌心却滞在头顶,心想,她此时这身装扮,若是来个辣手摧花,岂非与山野莽夫无二?
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正巧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少爷虎!”
詹仰回头呵斥:“说谁虎呢?你才虎,你全家都虎!”
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骂她,她自认没抄家伙来个“十全大补”算轻的了,却没想到一众随从面色煞白,眼珠子发绿,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似的,浑身上下哆哆嗦嗦,“嗷呜”一嗓子抱头鼠窜逃命去了。
詹仰好气又好笑,挠头道:“跑什么,你们是不是虎?”
逃命间,有人帮忙之中丢下一句:“我们不是,你身后的才是!”
瞻仰继续挠头,“说什么呢,我身后分明是······”
木然回首,只见那丛嫩黄的迎春花后,探出一张橘黄加黑纹的大脸盘,白须长眉飞扬跋扈,一队漆黑眼珠精光射电,脑门上书一个霸气的“王”字,待她回过神来举起狼牙棒时,张开血盆大口虎啸尖牙,“吼”的一道嗓风险些将她吹翻在地。
抹了把脸上黏黏糊糊的口水,詹仰叹息一声:“真是好臭一朵大黄花!妖怪,吃我一棒!”
话音落地,瞻仰凭空跃起,双手挥举狼牙棒对花丛当头落下。
没想到,那花丛虎妖却头硬似铁,甫一砸到其头顶,震的瞻仰双手麻楞楞地发痛,险些把握不住,失手丢在地面。
见势,瞻仰心知不妙,当即向后一跃,退避三舍。
那虎妖头顶突然受击,却似乎不痛不痒,猛烈摇了摇头捋顺一身锃亮的毛发,如道春雷般闷哼一声,两只厚而壮的前掌践踏着那丛迎春花的残骸,一步一步,震的脚下地面也随之微微颤抖,向她步步紧逼。
詹仰自小善舞狼牙棒,打过落水狗,吓过临街恶霸,城中人听闻她的大名,只会闻风丧胆疲于奔命。眼下虎妖虎虎生风,面对她手中狼牙棒,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想来一身是胆,是个不好惹的主。
但她从不知何为惧,见虎妖呲牙咧嘴向她走来,架起狼牙棒,大喝一声:“妖怪,再吃我一棒!”
飞身跃起,送人头去了。
那虎妖修炼多年,早已成精,见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上前挑衅,扯开半边嘴角,似乎发出了一声冷笑,四肢向下蓄力,迎着狼牙棒纵跃而去。
詹仰率先发难已跃至半空,不料那虎妖后来居上,一个眨眼间隙,竟跳到了她头顶,一个掌风将她手中狼牙棒击飞千里。就在她惊恐万状间,虎妖左掌未落,右掌早已盖过她头顶,只要掌风落下,詹仰随时魂不附体!
千钧一发之际,詹仰清楚察觉耳旁有冷风越靠越近,那厚重的肉垫眼看着就要将她拍个脑壳开花,突然从林中传来一声尖啸,像是有什么金属之物破风的声音,从千里之外极速奔往,携几分不可一世的孤勇,摄几分御敌千夫的锐不可当,擦过她眼前,随道刺目白光刺穿面前虎掌。
那虎妖被天外来的一道长剑刺穿前掌,突然吃痛,顾不得取詹仰性命,“嗷呜”一声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詹仰死里逃生之余,落回地面一看,那柄天外来剑不但刺穿其掌,并跟个木桩子似的将那虎妖死死盯在地上,翻着白肚皮,盯着被钳制住的前掌,委屈又无奈,猛虎落泪。
詹仰又惊又喜,十分得意忘形,拍拍掌心,指着那虎妖鼻子骂道:“知道小爷我的厉害了吧!再让你得瑟,小爷我非扒了你的皮做地毯!”
说着,不忘狠狠踹上几脚,去拔那柄天外来剑。
可那雪亮长剑就跟长在了地面一样,詹仰自认力大如牛,却愣是活活拔不出来。待与那长剑奋战到满头大汗时,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嗓音:“这位公子,那柄剑是我的。”
恰巧在她扭头的瞬间,从林中深处送来一股沁凉的春风,伴着几行柔嫩明媚的迎春花,于和煦的阳光沐浴下,飘洒在说话之人的身前衣后,俨然天外来客。
这人身形修长,气宇不凡,一袭霜白长衫,轻裘缓带,发带飘飘。看人的时候,眉宇间似含辰星,又似秋夜深海,深沉内敛中,却耀目难藏。
詹仰双手握着剑柄,正看得出身,那人以为她未听懂,再次轻启唇角,道:“公子,未免伤及无辜,请让开些,待我收剑入鞘。”
詹仰愣怔片刻,道:“不可。”
来者微微蹙眉,“为何?”
詹仰:“你若收剑,这虎妖就跑了。我看你面生,定然不是本地人吧。你不知道,这虎妖在城中内外,伤及了多条人命与数十牲畜,到处为非作歹,闹的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若是放虎归山,岂非助纣为虐?”
来者从容道:“请公子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说罢,展臂向侧,示意她退开。
詹仰与人初次谋面,于陌生人还是怀有几分迟疑,但不知为何,见他处变不惊,定如青松,心底油然生出一种信任之感。因此,她只是垂首看了眼手中长剑,便依言退去了。
见她退去,来者二话不说,戟手于身前,简短念了个诀,那长剑雪亮身子徒然一抖,旋即拔地而起,于半空划出一道利落弧线,转瞬间飞入其身后鞘中。
长剑入鞘的一瞬间,虎妖翻了个身,转身要逃,只不过还未等爬起,来者手心摊开一方精致木盒,清冷道一声“收”!那虎妖顿时飞身腾起,化作一缕奇光飘向其手心。
詹仰在旁看的目瞪口呆,惊道:“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修仙之人,捉妖师?”
来者收回木盒于袖中乾坤,周正回道:“修仙算不上。不过腿脚比寻常之人快些罢了。”
詹仰疾步凑上前去,兴致高昂,蹦豆般询道:“你可会御剑飞行?御剑可是日行千里?壮士年方几许?家住何方?尚婚与否?是不是活了几千年了,竟还如此青春貌美?可有什么长生之术教我几招?”
面对詹仰的狂轰滥炸,来者凝眉不语,什么也不答,客气退后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反问:“请问公子,武陵郡该往何处走?”
詹仰兴致不减,“壮士可是又要去捉妖?”
来者微微颔首,却不拿正眼瞧她,眸光淡淡,清冷而疏远,表示默认。
詹仰却不罢休,他每退一步,她便跟进一步,进进退退,来者相当克制,始终拒之千里,不肯让她靠近半分。詹仰追累了,气喘吁吁,干脆坐在一方青石上,指着东面一座山头,随意道:“壮士要去武陵郡,那我便不拦了。翻过这座山头,进城就是了。”
来者恭敬作揖还礼,“多谢公子指路。告辞。”
不肯再多说一个字,随道清风远去,转眼间消失不见。
詹仰威武雄壮的架起一条腿,随手揪了跟野草嚼在嘴边,四方喝道:“一群胆小鬼。别躲了,都出来罢!”
众随从这才畏首畏尾从树后走出,担惊受怕询道:“少爷,妖也捉了,热闹也看了,该回去了吧?”
詹仰:“不回去做什么?等着喂狼啊?”
众人:“太好了,太好了。回去我等先放盆洗澡水,少爷累了一天风尘仆仆,定要好好泡个热水澡。”
詹仰一口吐出嚼烂了的野草,道:“放什么洗澡水?回去先把擂台搭好了!”
众人:“擂台?搭擂台做什么?”
詹仰豪气干云从青石上站起,中气十足道:“比武招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