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
“瞻行者,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平白无故受这些罪图什么?”
“瞻行者,那些人都死了几万年了,早就连个灰都不剩,你还念念不忘想着为他们复仇。你是不是蠢?”
“瞻行者,就算你这次赢了,老子不能把你怎么样。你敢不敢不把老子送回地府,放老子出去,咱们比划比划!”
“瞻行者,你这属于作弊。借他人之力,助己之责,有本事你别用旁人的纯阳之血啊!”
“瞻行者,跟你说个鬼故事。这位纯阳之血的主人,来历不一般。天官虽然是神,但也有魂。但这位却有神无魂,怕不是六界中的什么新物种!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凭空消失了!”
“瞻行者,瞻行者?瞻行者!老子跟你说的这些你别装没听见,赶紧给老子醒过来将老子放出去!”
“瞻行者?”
“瞻行者?”
“瞻行者?!”
这些声音聒噪得令人头痛欲裂,瞻仰像一脚掉进了泥潭中,脑袋混浆浆的,拔了相当之久才逃离出去。
恢复几分意识时,暮然间想起了昨夜种种,除了翻江倒海的前尘往事,第一个强烈的感觉是“腥”,血流成河般的腥,像是身后靠着一座鲜血堆积成的山,源源不断地绕着她周身流淌,温热至极,又充满了异常惊悚的生杀之气。
这种压抑的恐惧让她瞬间清醒。
四周尽是粗糙的石壁,不时有流水罄石的声音,她此刻正靠着洞中清潭,感受到潭底冰凉刺骨的水温,彻底恢复了神志。
洞底这方局促的天地,四面望尽,眼下没有一滴血,也没有任何血腥之气。能清清楚楚看到的是洞外落下的零星绯红花瓣,隐隐约约被风唤起阵阵花香。
洞口被封锁的禁制不在,禁制的主人也不在。
只有一杆洁白的洞箫沉在水底,瞻仰正巧向水底一拨,顺手捞了出来。
她试着回想,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想了片刻,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任何一个片段。稍一回想,就头脑发胀,快要裂开了似的。
向洞内环顾一圈,却是只有她一人,便带着那杆洞箫飞出了洞外天地。
在桃林上方巡视了几圈,从南到北从东向西,边边角角无一缺漏,却巡无所终。
途中路过那棵参天的桃花树,树下那座金屋,外围已经没有任何人在看守与蹲守。看来,桃花阵已经修复。
瞻仰直奔桃林林主而去,归还了钥匙,听林主反反复复的表示歉意,她再三表示无碍,这才离去。
桃花阵应是今晨才修复,前来桃林看热闹的修士们还未来得及走,此刻竟全都拥堵在桃林入口,等候着排检与称重。但由于人数众多,难免有浑水摸鱼的,顺手牵羊的,该拿的不该拿的随便拿的,被当场抓个现行,称与被称的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场面一度跟个菜市场似的,人声鼎沸,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瞻仰头更疼了。实在忍不住了,唤来两张“空耳符”贴于两耳侧,终于清静了。
她循规蹈矩排在队伍最后,排了一会儿,有人从后拍她肩头,转回去看,奇道:“你们两个昨夜去哪了?干什么去了?怎么比我还晚到?”
面前二人张着嘴开开合合一顿比划,瞻仰才想起自己贴了“空耳符”,道:“听不见,先出去再说。”
队伍排到天昏地暗,轮到瞻仰时,守卫让她出示桃枝称重,她心想,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遂空手斩下一节粗枝,送到称上心满意足带走。
临走时,顺口询问守卫,“右天师,可曾从这个门走出去过?”
不用亲耳听也看的清楚,问了一圈,守卫纷纷摇头晃脑,表示不知。她回身向繁盛的桃林望了眼,凝神片刻,走出了桃林入口。
恰巧,岸上驶来一艘红漆雕栋的画舫。瞻仰却不动,眼看着观风月与望烟雨接连登船,却仍呆呆的站着不动。待画舫随波飘远,她转过身来,望着岸上桃林,盘坐在地,一动不动的盯着入口处望。
也不知望了多时,直望到桃林入口守卫换了几波,望到日落西山天色昏暗,望到黎明即起日照当空,有人从她身旁经过,拿异样的眼神纷纷朝她望,她才豁然清醒,摘掉那两张“空耳符”,从地上跳起,惊呼:“我究竟在做什么?!”
“鬼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真是见了鬼了。”
向那声音留意,瞻仰又是惊呼:“你们,你们不是坐船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观风月急躁又嫌弃地摇着折扇,“哼哼。压根儿就没走,就在你旁边儿坐着呐。嗓子差点喊破了,你愣是没搭理一眼!”
“没走?”瞻仰不可置信,做惊恐状。
望烟雨趁火打劫,捏了两张符箓,贼眉鼠眼道:“贫道倾情为你推荐,一张净眼符,一张洗耳符,搭配使用,保准瞻行者你符到'病'除。”
瞻仰:“你才有病。”
望烟雨:“贫道好言相劝,也没有说错什么,瞻行者你怎么骂人呢?”
瞻仰横他一眼,“走开。”
观风月合拢扇面,指着她路见不平一声吼:“他说的没错。病无分贵贱,相思病也是病!”
瞻仰惊恐万状,顿时张口结舌无法辩驳。大脑空白一阵,低声咒骂:“你才相思病,你二人都相思病!”
观风月向旁扫了眼,“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嘿!”
瞻仰不去理睬,转身飞纵而上那艘即将飘走的画舫,找了处空位坐下。
二人前后脚围着她落座,一个风雅的摇扇,一个抠抠嗖嗖那杆破旗子,心思各异,各自忙碌。瞻仰嫌弃地扫了眼,道:“总跟着我做什么?”
观风月:“怕你跟个窜天猴似的上天下地,惹事生非。”
瞻仰:“你怎知我要上天下地。”
观风月:“净魂功成,一身轻松,无顾无忌,闲着憋闷。”
瞻仰:“那也与你们无关。”
观风月:“此言差矣。寻亲师这件大事,怎能与我们无关。”
瞻仰:“如此说来,你的功法全都回来了?”
观风月嚣张猖狂肆无忌惮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没有。”
瞻仰:“那就是望烟雨恢复记忆了?”
望烟雨正摆弄那杆旗子,听到激动处“呲拉”一声撕下一道布条,颤着手腕慌张询问:“瞻行者,你有针线吗?”
这两个拖油瓶实在拖不动,瞻仰无奈长叹,“别了。师父没找到,你们两个先丢了。那我就无颜见他老人家了。”
观风月不悦道:“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们跟个废物似的。”
瞻仰不说话,望烟雨抢着道:“观行者你这就不懂了。'废物'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说,废铁锅,可以砸了再重新锻造,千锤百炼成精锐宝剑。再比如说,废泔水,可以拿去喂猪,把猪养的膘肥体壮又白又胖。再比如说······”
观风月猛抽嘴角,向他狠狠丢去个锋利的眼神“再说我就废了你”!望烟雨收到反馈,登时噎住,不再与他继续这个“废”话题,继续低头抠抠嗖嗖那杆破旗子去了。
稳定了后防线,观风月转而向瞻仰挑衅道:“你大师兄我虽然不似昔日那般风光,但腾云驾雾还是不在话下的!天南地北,天涯海角,你说去哪,轻松随意!”
瞻仰邪勾嘴角,“当真?”
半日之后,瞻仰策行运符于先头开路,二人紧随其后,跨越九州大半河山,途径一川无垠瀚海。此地风沙蔽日,昏天暗地,西北风呼啸而过,阻的人几乎前进不了脚步,有如神来之掌,架起一座天堑,将来者向原路横推。
瞻仰向后望了眼,摇了摇头,戟手捻了个诀,策符向下方俯冲而去。
她与望烟雨前后脚落了地,向漫天飞卷的黄沙中望了好一阵,打了好几个瞌睡,才见观风月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一气,生生耗尽了体力,最终一头扎在了黄沙之中。
她二人将他从黄沙中拽腿解救出来,观风月眼也不睁,上气不接下气,像快断了气似的,喘的跟头上了脾气的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水,水,快给我水”。
瞻仰:“怎么办,这里是沙漠,没有水。”
观风月干嚎道:“不行,我快要渴死了,快,快给我水······”
别无他法,瞻仰向望烟雨使了个眼色。望烟雨愣怔片刻,于身前鼓捣了一阵,蹲下身向他口中送入几滴清水。
观风月润了喉,喘歇半晌,觉得不对,品了品方才那难以言说的滋味,猛的跳起,“你们刚才给我喝的那是什么?”
二人纷纷转过脸面,熟视无睹,凑在一起对着脚下数沙子。
瞻仰:“你看,这里的沙子好多啊。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
观风月茫然四顾,原地搜寻,发现沙土中露出一截明黄,上前挖了出来。展开那符箓一看,瞳孔一震,当即晕了过去。
瞻仰向后偷瞄,对着望烟雨急道:“快,将那口水符捡起来,说不好下次还用得上!”
那张口水符正巧被观风月压在身底,二人合力将他一掀,弯腰上去拾起。
瞻仰刚好先摸到那张符箓,担心被风吹跑,掌心按了上去。掌心刚触到沙土表面,心中一惊,五指微动。
“这下面,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