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了空:“如此说来,我方才激怒了这些魂魄,触发了他们身上隐藏的煞气。第五东方察觉到了,因此,以自身真气做雨,是为了压制他们体内的煞气?”
瞻仰:“你们还记得,之前从我们身旁经过的那位糙汉,身上的煞气就是被雨水浇灭,才恢复了正常。结合起来看,应该就是第五东方所为。”
了空不解道:“这第五东方好生奇怪。将这些魂魄困在城中也就罢了,竟然还会压制住他们体内的煞气。他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让这里变成第二个鬼门渊吗?”
瞻仰:“鬼门渊中的魂魄修为是不设限的。很明显,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了空暗自想了想,道:“是啊。鬼门渊下暗无天日,此地却是阳光和煦,断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座偌大的空城,内中竟然比人间的烟火气还要浓郁,若是不了解,还真的以为这座城原本就是如此。”
听他如此一说,瞻仰忽然灵光一闪,像是前方紧锁的大门被豁然敞开,垂直投下一束灿阳。
她试着回想,将前前后后所见所闻仔细梳理,喃喃自语:“是啊,他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
正在她苦思冥想时,右玄羁突然从角落中道:“生而为人,最放不下的,无非就是阳间一口气,还有,就是心中的执念。生而为神,也不能免俗。”
了空摇头叹息,“阿弥陀佛。世间轮回苦,执渊亦妄念。春花碾作尘,秋至叶飘零。如何不放下,一切顺其自然。”
瞻仰也默默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有执念,未必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是太过沉溺,就有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譬如佛说,我有来生,需入轮回。小师傅却执意留在今生,宁做鬼官,也不肯舍弃前世的种种记忆。你虽然奔走人间,在为魂魄谋福祉,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执念'这两个字的驱使。”
听罢,了空如茅塞顿开,像是突然被点透了心底隐藏的沉疴,当下神情恍惚,目光呆直,久久不能自已。
瞻仰自知触犯了他人的禁忌,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道:“对不起。”
了空沉沉叹息,“阿弥陀佛。瞻行者,你说的对。这些年来,是小僧在蒙昧自己。”
瞻仰低眉不语,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外界的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三人坐在沉默中,听着雨声,不再言语,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
他们三人心知肚明,这城中的形式极其复杂,一不能直接收这些魂魄带回地府,恐难预测这之后的种种隐患。二不能正面与第五东方发生冲突,第五东方占城为王,这里的条件与形势对她三人极其不利,恐怕落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眼下当务之急,只能追溯到源头,弄清第五东方为何深陷自己的执念之中,不肯放下过去种种。而过去的某段岁月中,极有可能发生了什么,对他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或者是沉重的打击,才以至于他始终无法走出,越陷越深,越做越错。
想要弄清这一切的起因,需要先了解他的过去。
瞻仰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什么,探手伸向袖中,展开那幅画作开始研究。她指尖擦着纸面墨迹,依次拂过画中那根棒槌,潦草勾勒的墨色身影。顿了顿,滑向下方那枚模糊的印章。停留一阵,不禁蹙眉暗叹。
“这印章上,有第五东方残留的法力!”
听闻,右玄羁抬起眼帘,目光飘向她手中那幅画,蹙眉沉思片刻,道:“难不成,他是想镇住什么?”
“镇住什么?”瞻仰与他对望一眼,又转回画作之上,目光停留在那根黑黝黝的棒槌,滞了片刻,道:“试试就知道了!”
于是下定决心,沿着纸边一角,将那枚印章撕了下来。
听到纸张撕裂的声音,了空惊奇道:“你们撕那张画做什么?”
话音落地,瞻仰已来不及回答他,当下只觉得手中那幅画开始剧烈颤抖,像是疯癫了一般,颤的几乎快拿不住!
而纸上墨色修饰的那根棒槌,没了第五东方那枚印章的镇压,眼下竟像是活了,于纸面上愈发躁动不安,于纸上一起一落,似要挣脱纸面,急于跳出封锁。
瞻仰干脆将那画作朝半空一挥,甩手送了上去。
那张画作甫一脱手,有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的飞弹向上,却于半路被右玄羁的禁制所拦截,“当”一声被弹了回去。
三人抬头一看,纸面上墨色晕染的那根棒槌,此刻竟跳出了画外,活像一道真正的荆棘木似的,一头撞在了禁制边缘。
三人正看的目瞪口呆,瞻仰下意识叹道:“是画魂!”
她刚喊完这三个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根棒槌似有所警觉,突然掉了个头,直奔她所在砸下!
就在她即将闪躲的一瞬间,十分迅速的,有人抢先一步,拦腰抱着她跳了出去。于风中飘飞的间隙中,瞻仰暂时不管抱着他的是谁,当即召来一张休止符,驱策着直奔那根棒槌追去。那张明黄甫一贴在棒槌尖头,竟像是失了魂被定住了一般,直接一头扎进了下方的沙土之中,激起一行烟尘,再也动弹不得。
同时,瞻仰随身边人落在地面,扭头向上扫了眼,用手拨开腰侧的手掌禁锢,埋怨道:“大惊小怪,简简单单策一张符箓而已,让你弄的如此惊天动地。”
右玄羁被她一手推开几步,踉踉跄跄站稳,却不恼也不怒,什么也不说,默默地站在角落之中,望着她的背影向地上那根棒槌走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瞻仰走到那根棒槌面前,蹲下身瞧了瞧,自顾自道:“像,像极了!真是个白眼狼,吃里扒外,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了?”
边骂着,边掏出自己的那道荆棘木,反复抽打在那根棒槌身上发泄怨气。但没敲两下,她感到不对了。手中的那道荆棘木,明显产生了抗拒的心理,每敲一下,就往后缩一下,不时传出几声她自己才能够听得出来的低吟,似乎有些痛苦,十分不同意她如此做法。
瞻仰感受到这份变化,停下抽打的动作,对着手中荆棘木询道:“我用你打这个冒牌货,你疼吗?”
听了一阵,像是听懂了什么,点了点头,又自顾自道:“噢!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打在它的身上,却疼在你的心上。这冒牌货,就等同是你的一部分。怎么办,这冒牌货要打我,你管还是不管?好,我与这冒牌货谈不来,你好好劝劝它。它若还是偏要与我对着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疼也没办法,只好委屈你忍耐一下了。”
说罢,将手中那道荆棘木插在泥里,与那根棒槌并排大头朝下,放这二位同道中人谈心去了。
瞻仰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心,站起身,叮嘱道:“放心,想说什么尽管说,我请客,甭客气!”
了空虽然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看的目瞪口呆,像看个疯子似的,难以置信。正巧,在瞻仰站起身时,突然从她身后飞来一道墨色的影子,迅疾凌厉,风驰电掣,对准她的后脑奔去。了空忙道:“瞻行者,小心!”
瞻仰正兴高采烈地与那道荆棘木说话,还未听清身后人说了什么,猝不及防,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擦着她耳侧,触感冰冰凉凉的,正正当当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显然,这个小东西没有任何杀伤力,而是像个蠕虫般爬在她眉心间,挪来挪去。瞻仰抽了抽嘴角,指尖捏着那个小东西拔下来一看,觉得甚为荒唐!
方才忽略了,那张画作之上,还有个潦草的墨色身影,眼下也脱离了纸面飞了出来,幻作了一个小人儿的模样,正跃然跳动于指间之上。
瞻仰正盯着指间看的出神,觉得又好笑又惊奇,却发现那小人儿虽五官模糊,身形潦草,却十分兼具神韵,一招一式生动灵活,逼真形象,若说他是个“小神仙”,也不为过。
而那小人儿身子饱满,不像纸片容易夹的住。瞻仰起初两指间捏住了他的下半身,那小人儿似觉得很不舒服,双手支撑在她指间,拉长了上半身,反复挣扎,意欲逃脱。挣了几下,滑溜溜逃出她指缝间,跳在了她一根手指尖上,小小的胸膛处上下起伏,似乎是累了,正在气喘吁吁地歇脚。
边喘气的同时,抬起一条小小的手臂,微微颤抖的指向她,似乎在抗议者什么,又觉得很是无奈,而后掐腰一叹,继续气喘吁吁。
看他这副小小的模样,瞻仰忽然“哈哈”大笑,忍俊不禁,咧开了嘴,笑的几乎控制不住。
那小人儿好像也能够听的见,掐腰站在她指间,似乎很不悦,气鼓鼓地跺了下脚,再次无声的表示抗议。
瞻仰玩性大发,抬另一手指尖轻轻按挑了下那小人儿的下颌,却没成想力道还是太大,一碰,便将那小人从指间上掀了下去!
瞻仰心一惊,当即伸手兜住,将他于半空及时托在掌心,托回眼底。却见那小人儿躺在她手心,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同时,出神发愣,好像在回想着什么,想了片刻,一拍脑门,却是感到十分懊恼,又恨又气,难以自抑。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仔细盯着他看时,依稀察觉到他的整张脸通红一片,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的,通过这红的像猴屁股一样的脸,整个人竟隐隐偷着一股羞骚难当的意味。
这小人儿着实好玩的很,瞻仰拖着掌心宝,觉得不够带劲,遂用指尖反复戳他的脸面、下颌、、手臂、脚底,沉迷其中,不亦乐乎。
听到她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了空好奇凑上前,看了眼她掌心,啧啧叹道:“这小人儿,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啊······”
瞻仰笑着戳掌心,“是吗?管他在哪里见过,好玩儿就行了!来,你试试,手感相当好,让你玩儿一下!”
“好啊好啊!”
了空欣然向往,正要抬手去戳,却听身后传来右玄羁深沉幽怨烦躁憋闷的嗓音:“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