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指尖一阵阵传来湿热的触感,瞻仰可以清晰感受到右玄羁唇瓣的柔软,舌尖的炽热,不时喷在她手背的平稳呼吸。
而右玄羁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与她四目相接,目光又沉又亮,闪烁如星中似乎在透露着什么。
瞻仰脑袋空白了片刻,觉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猛的倒吸一口凉气,抽回那根被他吸的发白的手指,微微战栗,不明所以。
“你,在,做,什么?变态吗?!”
右玄羁微敛眸光,探出舌尖,舔了舔下唇沟沾染的浅淡血滴,喉结处一起一落,缓缓咽了下去。晃了晃身子,继续倚在窄巷中绿鲜斑斑的墙面,抬手指了指她微颤的手指,略显随意道:“画纸棱角锋利,不小心,划到了······”
瞻仰对着那根指尖察看,指腹发白处,却是有道开裂的纵深伤口,轻轻触碰还有些刺痛。不知是什么时候划伤的,若是不经提醒,她几乎没有察觉到。
再次向右玄羁瞥了眼,只见他相当从容不迫,垂着眼帘不经意盯着脚下,两道眉峰一拢,似乎想起什么,抿了抿双唇,直接抿成了一条缝隙,喉结处微微动了动。
想起右玄羁方才的举动,瞻仰却表示不能理解,直接告诉她就可以了,偏要动嘴是为哪般?
指尖似乎还留存了右玄羁舌尖的湿热感,搅得她相当烦躁不安。
沉寂片刻,心绪不宁,困惑不解,一口闷气堵在胸腔,忍不住大声喊道:“那还是变态!”
说着,就要远离这个令她局促不安的境地,欲跨过他的两条劫道的大长腿。
刚要跨过去,顿时觉得胸前一阵汹涌澎湃,再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在右玄羁拦路的下身衣摆!
这口血喷出,瞻仰只觉头晕目眩,脚下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下坠。谁知,右玄羁直接挺胸而出,一手托在她脑后,顺势让她靠在了他宽阔的胸膛。带着些许责怨道:“赖我。对不起。”
先前被那位胡子拉碴掌气所伤,还未来得及处理完全。方才又惊慌失措下,一口气闷在胸中无处排解,一时又混乱了。瞻仰顾不得去埋冤任何人任何事,只想着直起身调顺紊乱的气息,试了试,却完全脱离不开他紧扣的掌心。
“你先放开我。”
右玄羁紧随其后道:“别动。等等。”
扣住她脑后的那只手掌心,随后滑向她背心处,稍稍用力,登时自其掌心之下迸发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向她体内汇入。
瞻仰靠在他胸前,强烈感受到这股暖流的纯阳之息,精纯沉厚,韵力无穷,甫一接触到她的四经八脉,像是被打通了一般。周身暖意融融,胸前豁然敞亮,憋闷与疼痛瞬间消减了大半。
如此靠了有顷,暖了有顷,可以察觉到身体已再无异样了,瞻仰立即阻止道:“可以了,不要浪费真气。”
右玄羁似乎没听到,乐此不疲推掌心在她背后大发慈悲,精纯之气奔腾不息。
瞻仰又混乱了,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那根弦崩坏了,怎么此番回来净做些让她匪夷所思,又让她手足无措的“蠢事”,忽然觉得这人肯定是被人夺舍了,要不就是脑子真的坏了。
因此好心再次提醒他道:“放开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右玄羁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中,一边挥霍无度地施舍内力,一边鸡同鸭讲道:“这几天······不,这些年你亏大发了,我来帮你好好补补。”
瞻仰听的是满肚子狐疑,下意识呛道:“我又不是个捡破烂的,或是个要饭的乞丐。这些年我吃的很饱,除了天上的龙肉够不着,其他的一点也不亏好吗?”
右玄羁神经兮兮道:“嘘!”
瞻仰双手猛推他前胸,“放开我再嘘!”
右玄羁一掌将她扣回胸前,“听!”
推了半晌,就像被钉在了他身上,挪腾不开半分空隙出来,干脆不推了,暗中召来一张“遁地符”准备逃命。符箓捏在指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奇询问:“听什么?”
右玄羁:“砰。砰砰。砰砰砰。”
瞻仰又是一头雾水,“你是不是吃酒吃糊涂了?哪里来的砰砰砰?”
右玄羁:“又变快了。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瞻仰刚想骂他“神经”,下一刻直接被他的掌心死死按在他身前,逼不得已整个侧脸紧紧贴住他胸口处,几乎密不透风。
瞻仰实在受不了了,正要念诀策符遁地逃跑,忽然听到从耳边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打鼓声音,一声一声穿透右玄羁胸膛,直击她脆弱的耳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几乎疯了一般!
这鼓敲的又响亮又迅疾,瞻仰听了阵,突然发觉这声音轰然变得无比震耳,由“砰砰砰”直接变成了“哐哐哐”,震的脚下都为之剧烈颤动。
瞻仰惊呼:“深呼吸,跳的太不正常了,再这么跳下去你快没命了!”
还未等到右玄羁回话,突然从巷口处传来一声炸裂,“大事不好了!”
意识到有人闯入,右玄羁吓的手一抖,瞻仰立即脱离他的控制,挺身向后,登时退避于身后墙面。
白无常气喘吁吁奔入巷口处,无意中撞见了方才一幕,见二人扭扭捏捏地闪避,想要掩饰些什么,当下比她二人还要尴尬。一口气憋在胸前,想也不想扭头就跑。跑出两步,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又再次折回巷口。
“瞻行者,大事不好,大事不妙!”
见他惊慌失措大汗淋漓,瞻仰将窘迫一扫而空,上前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白无常连喘带喊道:“是观,观行者,那里,那里太大了!”
瞻仰顿时愁容满面,沉着脸愣在巷口,没办法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右玄羁却相当镇定,冷不防被逗笑了,意味深长看了瞻仰一眼,收回长腿走出巷口,揽过白无常肩膀,笑着道:“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大就大了,慌什么。走,跟我到那边仔细说说。”
白无常急道:“不是,不是!你们看那里!”
瞻仰走出巷口,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城中西南一角方向,此时上空,赫然飘着一展破布烂衫的旗幡,横在半空迎风翻滚,旗面有如波浪起伏,且正在逐渐变大!
更为惊奇的是,旗面裂开的数道残破缺口,此刻竟像是人一般张开了口,随上空搅动的风沙扭曲着,咆哮着,吸收着,吞纳着,下方城中经过的众多百姓,喝风饮露般接连不断没入数道缺口之中,瞬间消失于缺口之中,再不见踪影。
瞻仰沉声道:“是青云幡!”
见形势远超预期,三人不做任何停留,直奔望烟雨那展发了疯的青云幡而去。
落在青云幡霸道扩展的阴影之下,望烟雨正定在下方,直勾勾望着他自己的那块破布烂衫,震惊骇然的同时,剧烈颤动着两根手指,口中不住念着一串口诀,竭力想要驾御降服。
若是不出所料,站在一旁干着急的观风月,教了他一段玄门之中通用的,驾御法器的口诀。
瞻仰双足轻点,同身后二人前后脚落在望烟雨面前,“别念了,省点力气。你这展青云幡长年沉寂,极有可能养成了躁郁乖张的癖性,一般的口诀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观风月上前焦头烂额道:“你都念了半柱香了,说明此话有理。先别念了。”
听闻二人相继劝说,望烟雨才徒然落下双手,身体像被人抽去了筋骨般,瘫坐在地。
“怎么会这样?”
瞻仰望了他一眼,向观风月询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观风月叹了口气,“你我二人分头行动,走到了这里就看见这杆青云幡,于一个修鞋匠的手下,突然不受控制。就变成了你眼下见到的这种状况。”
“修鞋匠?”思忖片刻,瞻仰向望烟雨询道:“你是想要让修鞋匠帮你缝补青云幡?”
望烟雨瘫坐在地,疲软又无力,点了点头,“是。”
观风月折扇一拍脑门,“诶呀!怪不得!那修鞋匠看似是个修鞋匠,其实这城中所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只游荡的鬼魂!你让鬼魂去缝补猎魂所用的青云幡,不同等于让鬼魂挑衅地说'有本事来捉我啊'!那青云幡憋闷了几千年,苦于没有机会大战拳脚,这下子终于逮到机会了,白送上门来的,岂能轻易放过!”
望烟雨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完全超出了他所设想的范围。他只是察觉到这城中煞气甚重,以为有厉害的鬼魂暗藏其中,却全然没想过,这城中竟然全都是鬼魂!
他顿时茫然又震惊,愣在当下,硬是回不过神来。
瞻仰沉吟片刻,劝慰道:“好了,你少说两句。望烟雨不复曾经,什么也不了解,不知者无罪。你也别放在心上,观风月嗓门本来就大,有口无心,说说就过去了。你先起来,咱们从长计议。”
正要扶望烟雨起身,忽然数道影子擦身而过,口中惊慌失措地咆哮哭喊道:“破抹布吃人啦!破抹布吃人啦!救命啊!救命啊!”
顺着拔地而起的暴烈风沙飞入了天际,吞没于天上飘着的破抹布口中。
望烟雨好不容易站起,登时又被吓了一跳,一个屁墩又坐了回去。
瞻仰干脆也不扶了,摇了摇头,仰面望着空中张狂肆意的青云幡,苦思冥想。
片刻之后,戟手念诀。
还未等脱口,右玄羁突然上前按住了她的手腕,道:“明月岗再坚固,但始终存在边界。”
她左右一合计,遂再次试着念诀。
右玄羁却直接攥紧了她念诀的那只手,收作了拳头握在他手心,道:“禁制虽严防死守,但顾此失彼,因小失大。不划算,不值当。”
瞻仰抽回拳头,“你说怎么办?”
右玄羁微挑眉峰,轻松淡然处之,“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能不办。”
话音落地,只听天边传来一道呼啸疾风。向天边看去,上头不知何时浩浩荡荡驶来滚滚黄沙,狂风卷沙石,登时飞出一道精光,沿途低落点滴泼墨之色,直奔望烟雨那展青云幡而去。
见来者不善,青云幡自查危机,忽地闭了缺口,迎着风沙一抖旗面,直接跳起身来站立,二话不说,奔着那道滴墨的精光冲撞上去。
那道精光却未迎面而战,当即调转方向,以凌厉轻盈之姿,擦着整个旗面绕后迂回,极速闪躲。
脱离风沙的包围,众人这才看清,那道精光包裹着的,竟是一杆泼墨紫毫!
说时迟那时快,青云幡正做反应之际,那杆紫毫突然凌空泼墨,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随笔尖落下处,登时幻作白底纸面,自青云幡头顶一直划过脚下,转瞬之间,将整个旗面融入了纸面之中,在天边呈现了一幅巨型画作。
自此,青云幡再无反抗之力,轻飘飘地成为了画中所描绘的对象,在一阵风沙的缠绕之下,极速缩小,悠悠然落到了一人的掌心之下。
滚滚黄沙随风散去,风沙后清晰现出一个人影,胜券在握,俯瞰芸芸众生,满脸胡子拉碴,一头蓬松的炸裂随风荡来荡去。
“本以为可以互不打搅,相安无事。看来,是我异想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