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
机密室那两扇门板在观风月面前紧紧扣上的那一刻,这位仁兄便头顶着包,毫不犹豫地撒腿跑了。
虽然弥疆子不受他待见,弥疆子也未必待见得了他。但葫中天说了算的一把手束之高阁,美丽不可方物,他只能硬着头皮撞开了这位老头子的门。
当时,望烟雨正坐在茶案前,神情安详,面色红润,悠哉游哉地自品香茗。弥疆子则沉浸在雾气腾腾的水气中,对着望烟雨频频点头,张着嘴鼾声打得惊天动地。乍眼看去,像极了一种惊悚诡异又古老神秘的催眠仪式。
观风月并不想参与其中,夺了望烟雨手中茶盏,拽着迷迷瞪瞪的弥疆子便要冲出门去。
望烟雨:“我与左鉴难得相见,话还没说上三句呢,你这是要拽着我们去哪啊?”
观风月:“......我与右镜都说了三百句了,你们难道是骑着王八在交流吗?”
恰巧,弥疆子突然睁开一双迥然发亮的火眼金睛,直勾勾望向观风月,“啊,是观行者啊,你那茶水店的生意近来如何啊?”
“挺好的,就是快黄了。”观风月面无表情敷衍道。
“黄了?哪里黄了?怎么黄了?是茶黄了?还是水黄了?还是其他什么黄了?”弥疆子骑着千年王八精慢慢悠悠道。
观风月蹭的一下急火攻心:“瞻仰与右玄羁被右镜困在机密室中,你若还不去,她二人就彻底黄了!”
闻之,弥疆子恍然大悟叹道:“原来是一双俊男美女黄了......”
望烟雨斜眼瞟他,心道:“怎么不说是你思想黄了......”
观风月抱头崩溃怀疑人生:“左鉴,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不就是坐老夫隔壁的老邻居,右镜嘛。”弥疆子轻松摆了摆手,道:“好说。老夫这就去请中天丞,你们,去壶中天外守着就成。对了,小心第三层的墙。”
观风月携望烟雨刚来到葫中天外守着,只听“哐”的一声巨响,迎头三层外的“葫芦皮”竟好像被无数冰柱一样的东西给撞破了。
三层外的“葫芦皮”掉了一大片,室内所有景象豁然开朗。但葫中天外却好似依旧被一层神秘的光晕罩着,那无数霜刀触到那层光晕的一霎那间,旋即被拍了个粉碎。
不消片刻,司极渊与弥疆子一前一后赶来。
司极渊皱着眉头阴沉着脸色向内中一瞥,长袖风中一抖,“你们三个,随我来!”
众人便自觉缝上了上下嘴唇,看着司极渊冒烟的头顶,齐齐来到了葫中天第九层。
来到司极渊的老巢,无人落座,一个人杵一个位置,像是被施法术定住了一样,只剩几对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司极渊沉闷地咳了一声。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讯号,只听瞻仰与逆寒子同时喊了一嗓子。
“那面墙是右镜拆的!”
“瞻仰偷了机密公文!”
说罢,二人纷纷对望,谁也不肯相让。
众人围观一旁,心道:“女人啊......何必为难女人啊......”
定在她二人面前的司极渊,长长呼出一口气,尽量保持着冷静与克制,对着她二人道:“我不管你们中间存在什么过节与误会,既然过错已经酿成,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这墙,得补。而这公文,也必须要还。”
周围沉默了一阵,逆寒子低声道:“是!不管怎么说,整件事,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我甘愿领罚。是杀是剐,任凭司丞处置!”
豪气干云地说完,攥紧双拳,心有不甘望向瞻仰方向。
瞻仰却保持沉默,什么话也不说。
“别装死,说话啊!”等得不耐烦,逆寒子厉声呵斥。
这洪亮霸气的嗓音,震的整个室内都为之一颤。众人不禁汗毛倒竖,反观瞻仰却相当淡定。
司极渊:“我记得,在你们去机密室之前,我曾向你特意叮嘱过。户籍处所有公文,可阅而不可借。一旦向外泄露,必将严惩不怠。瞻行者,你可还记得?”
瞻仰向上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却还是什么也不说。
“你若是当真‘借’了机密室的东西,你不说,我们也自有办法探知的到。”说着,司极渊指尖唤来一张明黄,道:“这葫中天内所有公文,归库保管之前,都会被‘子符’暗中标记。只要策动我手中的这张‘母符’,二者产生感应,能够结合成一张全新的‘子母符’。一切,自然便会清清楚楚。”
瞻仰盯着司极渊指尖那张明黄,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眼神飘忽一阵,断断续续道:“我,我并非有意。只是,只是当时我鼻塞不通,呼吸不畅,身无旁物,便顺手,顺手......”
“所以你究竟做了什么?”逆寒子不禁瞪圆了眼珠子。
瞻仰掌心向前一推,托着一团皱皱巴巴,“用它,搓了把鼻涕。”
众人齐齐一头栽倒。
瞻行者,请自重啊!
“嗯,当时太匆忙了,也不知这上面写了什么重要内容,劳烦诸位如此兴师动众......”不等众人爬起,瞻仰上手将那一团皱皱巴巴展开,照着上面所载内容,逐字念道:“葫中天成立之初,办公之地为露天旷野,一檐茅草。所属人员不服条,经常有目不识丁的混子前来闹事。日常可见,司极渊、弥疆子、逆寒子被五花大绑,挂在竿子上当作鱼竿晾晒。后来,三公不抗晒,便活了稀泥堆了个土包藏身。混子依旧不服条......”
“这是哪个杀千刀写的?”逆寒子不由分说夺过瞻仰手中那一纸“辉煌”,匆匆扫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浑身颤栗,转眼间便撕了个粉碎。
而在旁的司极渊,脸色亦是铁青,说不上来的难看。
观风月不爱看人脸色,跳出来风雅地摇扇,“如此看来,葫中天能有今日之盛世,三公还真是功不可没啊!”
话音还未等落下,逆寒子指着瞻仰喝道:“不对,我去的时候,你藏的分明不是这张公文!”
瞻仰无奈耸了耸肩,道:“我只用这一张搓了鼻涕。右镜若是不信,可以策‘母符’。不管你说的这张公文,藏在我们之中的哪一位身上,都会无所遁形。”
“你以为我不敢?”
说罢,逆寒子迅速唤来一张明黄,简单施以诀咒,抛入空中。
符箓迎风抖三抖,在众人头顶游荡了一阵,最后化作一缕轻烟消散而去。
观风月摇扇笑道:“没有变成子母符,说明我们身上都没有右镜所说的那张公文。对了,不知右镜所说的那张公文,上面都记载了什么?”
闻之,逆寒子向他递去一副清凉的眼刀,“这有你什么事儿?”
“好了!”司极渊沉声阻止了这场永无休止的闹剧,“既然误会开解,诸位就莫要再做无谓的争执。各司其职,各归各位,都散了吧!”
瞻仰拱手道:“司丞明鉴!”
司极渊发话了,众人不便再做停留。观风月摇扇潇洒转身往外走,望烟雨推了把全程鼾声如雷的弥疆子,一同慢悠悠踱了出去。瞻仰与右玄羁也正要出门区,谁知,一转头却碰上了逆寒子冷若霜刀的肃杀目光。
逆寒子昂首向前跨过一步,对着司极渊拱手道:“恕属下直言!瞻仰此人性格鲁莽,行事散漫,任意妄为,不束礼法,不服管教,依葫中天历来用人标准,此人根本不符合我们的条件!若是纵由她放任自流,等同将葫中天严苛制度条例扔去喂狗!不能一视同仁,今后我等要如何再面对万千依附者,又怎么向芸芸众生交代?此先例不可开,否则后患无穷!”
这番话掷地有声,据理力争,强而有力。一字一句打在心上,让人不免产生动摇。
沉默片刻,司极渊道:“所以,右镜的意思是......”
逆寒子肃声道:“猎魂行者,瞻仰之名,必须除掉!”
司极渊未及开口,右玄羁抢先道:“好啊!此举正合我意,你们不要,我却求之不得。你们看,什么时候能办理相关手续?”
逆寒子先是感到不可思议,又迅速恢复以往,冷冷道:“喜欢,拿去!”
右玄羁:“太棒了!”
司极渊顿感人生艰难。
“关于瞻行者的去留,并不是件小事,得容我再考虑考虑。”司极渊岔开话题,道:“对了,右天师,云愁行者的行踪你可有查到?尚未查到?但目前户籍处境况尴尬,暂时不能让你再入内查看。这样,待户籍处修缮完毕,我再派人通知你。届时,你再来也不迟。”
就这样被岔过去了,右玄羁也不便再多做纠缠,客套了几句,便拉着瞻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出门时,逆寒子不甘休还想要阻止,却被司极渊沉声唤了回去。
关门的那一瞬间,瞻仰在门外,依稀听到里面争吵不休,逆寒子燥怒不安,司极渊沉声警醒,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对话。
逆寒子:“未免后患无穷,瞻仰不可留!”
司极渊:“请你冷静一些。瞻仰缺点确实一箩筐,但人岂能完人?可你看看,现如今后起之辈,有几个能像她三人一样,甘冒自身性命之危,为天下人之不可为,行天下人之不愿行,言天下人之不敢言。有谁?”
逆寒子:“一群酒囊饭袋,他们不行,我来!”
司极渊:“认清现实吧。事实上,你不行,我也不行,那迷迷瞪瞪的老头子更是不行。这天下,终究还是属于年轻一代!”
逆寒子:“年轻?栽培几个又有何难!”
司极渊:“你当真以为我什么也没做?可那些年轻人,看似上进奋勇,一旦步入云游,却只想着停留眼前苟且。哪怕你拿着鞭子抽在他们身后,都没有一人肯再向上攀登一步。天途之路,终究不是众者的归宿。”
逆寒子沉默了。
瞻仰却忍不住在门外骂道:“这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