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魔教的人撤去之后,引玉真人收起穿骨链,走到华殷和沈竺面前。
她上下打量了沈竺几眼,问道:“合欢宫弟子?”
沈竺行了个礼,欲言又止。
“回禀真人,他是篆玉峰的外门弟子。”华殷出声道,“……修习魔道,是为阴差阳错。”
引玉真人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面色苍白的沈竺,似乎明白了什么。
华殷做了这么一场戏给阎恪看,想来是知晓其中内情。
那张隐匿气息的符箓,她一看便知是出自她门下大弟子林自闲之手,可隐匿周身气息,使修仙者看起来与凡人无异,作用仅有一炷香的时间。
华殷知晓内情,离间褚成君和阎恪,又要隐去这名外门弟子身上的气息,所为何事,不难想出。
这名外门弟子,应该就是魔教在寻找的人。
她看向篆玉真人,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了悟,便道:“这是你门下弟子,你来决定。”说罢,她拂袖而去。
篆玉真人颔首,转而看向沈竺。
沈竺微垂着头,顺从地站在落后华殷半步的地方。
虽不知他如何会被魔教尊主盯上,但魔教这趟浑水,浮玉宗是不欲掺和,也没有那个能耐掺和进去的。
篆玉真人无视华殷眼中的恳求之意,对沈竺道:“你走吧。”
“师尊,如今天钧门同魔教勾结,最大的砝码便是此人,若就这样放走了……”华殷斟酌着措辞,“岂不是刚好遂了他们的愿?”
篆玉真人的神色没有半分动摇:“若留着他,届时落得个灭门的下场,你可担待得起?”
“弟子不敢,但,若仙门皆对此事置之不理,那么将来,褚成君把控了整个修仙界,还哪能有我等喘息之地?”
“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篆玉真人道,“我们该考虑的,是如何让浮玉宗继续存在下去,是给门中弟子提供一处可安心修炼之地,不是逞英雄妄图扭转乾坤。”
“师尊,仙门勾结魔族可是有了取死之道。”
篆玉真人负手背过身去:“这是云山道人曾经定下的规矩,你若非要认这个死理,不妨去请他出山。”
她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些:“阿殷,为师知你心善,又有大志向……但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浮玉宗承受不起,你莫要再替他求情。”
华殷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道了句:“……是,师尊。”
篆玉真人转瞬消失在她眼前,给沈竺留下一句话:“收拾了东西,今晚便下山去吧。”
沈竺对着夜幕郑重行了一礼:“是。”
对嘛,就该这样的。
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华殷站着一动不动,良久,看向沈竺,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吩咐。
她动了动嘴唇,道:“……我送你。”
沈竺觉得自己应该拒绝的,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将嘴角扯了扯,想笑,可是笑不出来:“麻烦师姐了。”
华殷伸手在他脸上胡乱揉着:“别笑了,笑得真难看。”
她御起挽霜剑,一把将沈竺拉上去:“走吧,先去寻大师姐,再将南照他们带回来,最后,我给你找个落脚的地方。”
沈竺默默点了下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戳了戳华殷的背。
“怎么了?”华殷没有扭头,问道。
可不可以去跟江师兄道个别。
沈竺本想这样说的,但纠结过后,又吞回肚子里。
道别有什么用,不如报了仇。
于是他说道:“……没事。”
华殷却好像看透他心中所想一般,径直御剑去往敛玉峰。
华殷曾来过几次江南岸的小院,里面一应布置向来打理得十分妥当。
但她收剑落地时,竟然发现地上有大片的暗红血迹,几座炼丹炉像是被人撞翻了,在地上七歪八倒的。
血迹一路延伸到了屋里,但屋子却黑着,没有点灯。
奇怪,魔教并未攻上敛玉峰,师兄院里怎会出现血迹?
华殷心下生疑,示意沈竺放轻脚步。
她屏住呼吸靠近厢房,听到里面有悉悉窣窣翻找东西的声响。
难不成是尚未撤走的魔修?
华殷顿时冷下脸,蹑着步子进去,凭借气息感应靠近那人,而后持着挽霜剑悄无声息地贴上那人脖颈。
那人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抬剑刺向华殷,被华殷飞起一脚踢得离了手。
哐当一声,仙剑落地。
那人急得立刻喊了一声:“归闲,回来!”
落在地上的仙剑顿时发了亮光,仙剑有灵,听到主人的召唤便立刻飞了回来。
华殷听这喊声尤为耳熟,但剑名她未曾听过,于是借着一闪而逝的亮光看向眼前人。
“自归?”她讶然,而后收了剑。
林自归听见她的声音亦是一喜:“师姐?是你?”
华殷打了个响指,案上摆着的灵灯便亮了起来,暖色光芒瞬间照亮整间屋子,驱走心中的不安。
“你怎么……”
华殷话还没问完,便被林自归一把扯住了衣袖,拽往里屋。
“师姐,你快救救我阿姐……”林自归焦急道,“她伤得好重,好像快不行了……”
里屋榻上,林自闲浑身染血地躺在那里,呼吸几不可闻。
“大师姐!”
华殷心一沉,匆忙去查看她的伤势,又用灵力探查过她的筋脉。
所幸没有什么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多,才如此虚弱。
林自归在一旁小声道:“阿姐是留下殿后的,那魔教留了三名元婴境对付她,阿姐击杀一人,重伤一人,却也耗尽了灵力,被魔藤所伤,流了好多血。我背着阿姐一路躲藏,才逃到了这里……师姐,那魔藤不会有毒吧,我阿姐她……”
华殷安慰他:“放心,幸好没毒,我先为大师姐稳住伤势,你去外面木架上取了凝血丹来。”
林自归松了口气,往外间看了看,问道:“江师兄所有丹药用的都是一样的瓷瓶,我怎知哪个是凝血丹?”
华殷愣了一下,随即抿唇,轻声道:“第二层,左手边,都是。”
江南岸总习惯把一些救急的丹药放在一起,还特地给华殷一一介绍过,为的就是他不在时这些丹药也可以派上用场。
林自归风风火火地拿了好几个瓷瓶过来。
华殷接过,喂林自闲吃了一颗,而后用灵力为她疗伤。
林自归紧张地踱来踱去。
直到华殷收回灵力,睁开眼睛,他立刻出声问道:“怎么样了?”
华殷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伤势已经稳住,再服一颗回春丹,就没事了。”
“我去拿!”林自归又一溜烟儿跑出去,没几步,又折返回来,探头问道,“师姐,回春丹在哪里?”
华殷起身:“我去拿就好。”
林自归“噢”了一声,嘟囔道:“不知江师兄带着南照他们去了何处,若是他回来,发现我把他这里弄得这般乱糟糟的,估计又要罚我多练上半日的剑。”
华殷脚步顿了顿,没有吭声。
她快步走到木架前,抬手去拿装有回春丹的瓷瓶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颤。
她走回里屋,将回春丹交给林自归时,垂眸道:“师兄他不会再回来了。”
林自归拿着瓷瓶的手定在空中:“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华殷眼睫扑簌两下,道:“就是,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了。”
林自归张了张嘴,眼中尽是愕然:“为什么?”
他狠狠摇了摇头:“……不,谁干的?那群魔修吗?”
华殷不知该不该同他说实话,虽然同无明无乐两人脱不了干系,但那一剑,却是实实在在出自自己人之手。
恰如她初穿过来同江南岸小酌时所说的那句,他就像是每个剧本里都会有的那种清风明月般的人儿,循规蹈矩谨守道心,最后却死在自己慈悲心之下的那种悲剧性角色。
那时的她尚以局外人自处,轻而易举地对一个角色的未来做出定论——没错,一开始她确实是把这里的所有人当作剧里的角色,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不成想戏言成真,一语成谶,只是如今,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局外人的感觉。
华殷暗恼,她那时的话怎会如此冰冷。
她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道:“凶手已经被控制住,明日送往刑堂,按律处置。”
林自归手指不自觉用力,攥紧手里的瓷瓶:“凶手……是谁?”
华殷抬眼看他:“陈攀,他受魔修挑唆,为了自保,从背后将师兄一剑穿心。”
林自归眼眶通红,咬着牙怒道:“江师兄明明是护送他们下山的!敛玉峰上根本没有魔修,江师兄……明明可以不管他们的!”
华殷默不作声地看他抹了一把泪,又颤巍巍地将回春丹喂给林自闲服下,才站起身:“天快亮了……你照顾好大师姐,我去接南照他们回来。”
林自归点点头:“师姐,多谢你了。”
华殷看了林自闲一眼,转身出了门。
院里,方才的一片狼藉已被收拾好,炼丹炉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原本的位置,地上的渣滓和血迹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一切就好像这里的主人还在一样。
沈竺坐在院内的石桌旁出神。
华殷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而后视线一转,看到摆放在石桌上的几株灵草。
沈竺回过神来,看见华殷的视线落在那些灵草上,解释道:“这是我欠江师兄的,剩下的,我都会慢慢还。”
华殷没说什么,带着他下山,在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前寻到了仙船,以及仙船里苦熬漫漫长夜的众弟子。
见到华殷,南照显然松了口气。
华殷御起仙船,将全部弟子送回了浮玉宗,也包括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陈攀。
他面如死灰,再没有往日趾高气昂的模样。
华殷问他为什么会使出那一剑。
他说,除了保命,也有私人恩怨在。
那日他欺辱沈竺,江南岸用灵力压制得他跪趴在地上颜面扫地,他记恨了许久。
可他却唯独不记得江南岸为他求情,还在他的头要重重磕到地上的时候轻托一下,足足托了一百下。
华殷问他可有后悔。
他说后悔,很后悔。
只是没人知道,他后悔是因为杀了江南岸,还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后悔。
按刑堂律令,凡杀害同门者,废除全身修为,关入地牢,再难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
此间事了,华殷带沈竺下山,决意先去寻薛明樾他们,再给沈竺寻个落脚处。
晨光熹微时,青岱山已遥遥在望。
就华殷用灵力探寻着那座土地庙的具体位置的时候,变故陡生。
她感觉自己的识海像是被数千根针扎透,头痛欲裂,一时间连人带剑往地上俯冲而去。
沈竺一惊,连忙御着醉情剑追上她,将她捞在怀里。
“师姐!”
他看着华殷惨白的脸色,以及额头上冒出的细小汗珠,急急收剑落地,让她靠着树躺下。
两名魔修显现了身形,一人眼睛如沁了毒一般泛着红光,一人手心长着手臂粗的黑色藤蔓。
“魔教十三护法,一夜之间竟在两个女人手中死了三个。”红眼魔修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我要你二人偿命。”
手心长着魔藤的那名魔修附和道:“若不是尊主下令撤退,你们那座山上哪儿还能有活口?!”
华殷忍着脑中刺痛,强自撑起身子:“……寻仇的啊,正好,我也没杀够呢!”
她借着沈竺的力站起身,用力晃晃脑袋,试图将那阵眩晕感甩出去。
“中了我的咒,头很痛吧?”
红眼魔修名无识,说话间又突然甩出一道红光,没入华殷的眉心。
华殷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另一人名无夜,他手心的黑色魔藤是重创林自闲的的罪魁祸首。
“废什么话,直接喂我的魔藤吃了就是!”
他手一伸,魔藤齐齐朝着华殷和沈竺涌过去,争先恐后,像是捕食。
沈竺下意识挡在华殷身前,剑还没拿稳,便被华殷一把扯到身后去。
华殷抬手在嘴角狠狠抹了一下,没将血迹抹去,反而抹开了,在脸颊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谁准你站我前面了。”华殷眼底杀气升腾,“这两个人既然是来送命的,我要亲手取了。”
掉在地上的挽霜剑轻轻发着颤,剑身里传出清脆的锵鸣声。
“起。”华殷吐出一个字。
挽霜剑登时浮起,回旋剑身朝着她的方向破空而来。
魔藤似乎是感受到威胁,又纷纷回转冲向挽霜剑,前赴后继,试图将挽霜剑整个吞没。
华殷微眯起眼:“破。”
凛冽的剑气一瞬间爆发,将周围将要缠绕上来的魔藤拦腰斩断,而后突破一道道封锁,稳稳落在华殷手中。
华殷持剑在手,周身气势大涨,眼睛死死盯着冲至眼前的藤蔓,右脚一蹬,竟是直接冲进了魔藤的包围圈中,如一颗石子落入汪洋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有便被吞噬殆尽。
无夜狞笑道:“这女人怕不是蠢的,竟自己来送死了!”
魔藤一层一层地裹绕上去,几乎要将华殷闷死在里面,然后吸干她的血作为养料。
无识却微微蹙起眉头,而后骤然惊呼:“快离开那里!”
无夜愣了一愣,看向魔藤,捕捉到其间一个极小极隐晦的光点,再想挪步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光点已经刺破层层藤蔓,转瞬来到他眼前。
华殷将剑意尽数聚集在剑尖,一剑破万法,将挽霜剑插进那人控制着魔藤的右手,而后狠狠向下,直至将他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团魔藤围成的球状物也承受不住其内充斥着的凛然剑气,轰然碎裂。
“啊啊啊————!!”
无夜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华殷一脚踩在他嘴上,叫他闭了嘴,然后提起挽霜剑,看也不看,径直照着他脖颈的位置砍下去。
挽霜剑受到一瞬的阻力。
阻力消失之时,无夜身首分离。
她感到自己的耳朵有些许不适,但没有停留,又提剑刺向无识。
闪至无识身前,华殷防备着他眼睛里的红光,高高举起手里的挽霜剑,要将他竖着劈作两半。
蓦地,她看见无识对着她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随即,耳朵上的不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背后的致命威胁。
华殷动作一滞,被无识瞅准时机踹在肚子上,后退几步,冷不防落入一个略带着几分暖意的怀抱。
她的腰被人紧紧环住,耳畔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人的皮肉被贯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