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华殷从沈竺怀里挣出去，先是望了望不远处，见那石壁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其后隐有阴风阵阵，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她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向沈竺：“你干的？”
沈竺反手撑了一下地面，缓缓站起来。他也向石壁那边看了一眼，点头道：“嗯。”
华殷啧啧赞道：“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嘛！”
“还好。”沈竺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微蹙，下意识抬手按在自己的左腹处，“……就是骨头好像断了几根。”
华殷沉默：还真给她说中了。
“你别担心。”沈竺见眼前这只小雪雀又不吭声了，便道：“也不是很痛，方才歇了这许多时辰，已经好很多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我见你整个身子都僵着，又硬又冷，还以为你……”
他还是高估自己了——明明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但华殷以一种强硬又不容拒绝的姿态闯了进来，自此以后将他一直护着，竟让他变得有些害怕孤独了。
华殷顺口编道：“我们雪雀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自行封住妖力，浑身僵硬冰冷，营造出已经断气的假象。”
沈竺恍然：“好厉害。”
难怪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华殷被他受了忽悠还浑然不觉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是自然。”
视线一转，她看到沈竺脖子上一圈又脏又红的掐痕。
“你这脖子上是怎么了？”华殷扑着翅膀飞近了些，“被那泥妖给掐了？”
沈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从腰间储物袋里拿出两枚妖丹，一颗如土地一般凝实厚重，另一颗则是如火焰一般灿烂夺目。
“泥妖本是一只火属性妖兽，误闯入这十殿炼狱之后，被一滩怪异的泥水附了体，便成了你我所见的泥孩子模样。”
华殷了然：“难怪泥水砸在地上的时候会冒着热气。”
她转念一想，又道：“也算值了，两颗妖丹，若服之，你定然能够得到极大的提升……干脆你现在就将它们吸收了吧？”
沈竺松散地束在脑后的发丝被瞬间吹得散开。
他嗅到汹涌袭来的杀意，瞳孔骤缩，下意识抬手捞住眼前的雪雀，牢牢护在怀中。
华殷感觉到脸颊再一次贴上了沈竺还算硬朗的胸膛，不禁心里默默流了两滴汗——是因为她所化成的红喙雪雀身形太过娇小了吗？怎么总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捂进来？
但是……华殷情不自禁地轻蹭了下，还挺细腻。
不过再怎么说，她都不太习惯沈竺这种保护的姿态，她一直觉得沈竺就该跟在她身后，能顾好他自己不给她添乱就不错了。
于是华殷挣扎了一下，换来的却是沈竺更加用力的“挤压”——是的，就是挤压，恨不得将她按进身体里面的那种。
华殷于是狠狠咬了他一口。
沈竺错愕地垂眸看她，像是不解，又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华殷趁机飞离他的禁锢，转到他身后看了一眼——好家伙，整个后背都快皮开肉绽了。
她抬眸看向那方被沈竺砸出来的大洞。
洞后隐隐现出两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不知是何妖兽，但显然比方才的泥孩子要强上不少。
华殷扭过头来，语气微愠地对沈竺道：“这里的东西伤不了我。我会假死，只是因为不想多掺和你的事，便抽离妖识跑到别的地方去转悠了，你顾好你自己，不必管我。”
沈竺眸中闪过一丝受伤：“抱歉……”
“不要道歉。”华殷又在他肩膀上落下，站稳脚跟，“你这人类还挺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沈竺。”
“你且记好，在这地方，护好你自己的性命是最为紧要的，不要想着做善事，这里没有值得你以善意相待的东西。”华殷顿了顿，道，“我也不值得，知道了吗？我只盼着你早早死了好吸尽你身上的灵力呢！”
她没听到沈竺应声，便唤他：“沈竺？”
沈竺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先躲远些，找个隐蔽处把那两颗妖丹给吸收了。”华殷没好气地说道，“……顶着这一张血肉模糊的后背去送死啊？”
说罢，她率先飞向说话时便已物色好的一处石穴。
沈竺落后片刻，望着雪雀逐渐远去的自由轻盈的身影，莫名有些许熟悉感。
随即，他甩了甩头，咬牙追过去。
怎么可能呢……
进了石穴，沈竺将两颗妖丹拿出来，将其完全吸收，转化为自己的灵力。
他感受了一□□内灵力的状况，缓缓掀起眼帘，对守在他身前的雪雀说道：“走吧。”
华殷绕到他身后，见他后背的伤势已愈合大半，遂回到他肩上，同他一起出了石穴。
“你砸开一条通道的时候并未发觉那只妖兽吗？”
沈竺稍稍回忆，点头道：“不曾。”
他使尽浑身力气将那泥孩子砸在石壁上的时候，只瞥到后方漆黑一片，并未有任何妖物。
华殷若有所思：“那便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她话未说完，听得沈竺轻而迅速地倒吸了口气。
华殷止住话头，转而问道：“你怎么了？”
沈竺皱着眉，将胸前戴着的那枚碧色玉石握在手心：“没什么……只是它有些烫。”
“那是什么？”华殷径直问道。
沈竺抿了抿唇，说道：“是我母亲的遗物。”
“噢——”华殷拖长了声音，仿若是在思索，随后道，“为何突生异常……那妖物该不会是被这东西吸引过来的吧？”
沈竺亦是思索了片刻，道：“母亲她……曾经确实来过这十殿炼狱。”
华殷：“然后呢，她闯出去了吗？”
沈竺：“自然是闯出去了的。”
他回忆起沈云英给他讲过的光辉事迹，默了默，道：“母亲说她那时候年轻气盛，将这里搅了个天翻地覆，险些没命出去……出去以后还被祖父训斥了好久。”
华殷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女子身影。
然而后来却被夺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死在了阴暗潮湿的魔界地牢之中，实在可惜。
“或许……”华殷收回思绪，猜测道，“这面石壁反而是你的护身符，你砸穿了它，被它所阻隔的气息便也能愈传愈远。”
沈竺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曾经被我母亲教训过的妖物便会循迹前来，向我寻仇。”
华殷递给他一个眼神：“你自求多福。”
沈竺却笑了一声，眸中划过一丝怅然：“挺好的，我终于也能走一遍她所走过的路了。”
华殷没有再多说，只眨了眨眼睛，看向那面石壁。
沈竺抬步往那方走去。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两双眼睛迅速地眨了起来，随着沈竺的靠近，眨得愈发迅速。
沈竺霎时感到一阵一阵的心慌。
华殷在他耳侧轻声叮嘱道：“别盯着它的眼睛看。”
沈竺依言照做，移开视线，问道：“为何？”
华殷自个儿却死死盯着那两双眼睛：“因为——它会将你的眼珠子叼走！”
话音刚落，一股强劲的气流已近至脸前。
沈竺下意识闭眼，醉情剑听召出鞘，横挡在身前。
那妖物是只重眸鹰，面生四目，性情暴戾，能惑人心智，最喜啄人眼球，嚼烂后再吐回眼眶中。
华殷观之，这重眸鹰应是只六级妖兽，相当于一名金丹中期的修士，或许实力更甚之。
沈竺闭目持剑，偏头对肩上的小雪雀道：“可否借你的眼睛一用？”
以他如今的修为，对上一只六级妖兽本就有些困难，更别提还无法睁眼视物……
华殷不欲打击他，便只道：“可以。”
沈竺攥紧手中醉情剑，紧闭双目，以防被伤了眼睛。
重眸鹰口中吐出一声刺耳且尖锐的长啸，双翅猛振，伸展开来，体型足足有七尺长。
华殷盯着它，见它有俯冲之势，便道：“先后退半步。”
重眸鹰果然朝着沈竺俯冲过来。
待那尖喙将将冲至沈竺眼前时，华殷疾声道：“上挑！”
沈竺早已向醉情剑中注入了许多灵力，此时闻声猛地上挑，淡淡的暗红色剑光在他身前划出一道月弧。
重眸鹰扑着翅膀止住冲势，但还是被猝然爆发的剑气划破了身子。
其实它本能躲过，但却被一道刺骨的寒气给冲进了面门，才迟滞了片刻。
它尖啸一声，右翅朝着沈竺的脖颈横削过来。
华殷喝道：“弯腰，躲！”
沈竺立刻向后弯腰，一阵劲风擦着他的鼻尖削了过去。
“左手拿剑，直接劈。”
她说着，又略施小计迟滞了重眸鹰的动作。
沈竺迅速换手，毫不犹豫地将醉情剑狠狠竖劈下去。
他听见“咔嚓”一声，有几点温热溅在了脸上，随即是重眸鹰痛苦的嚎叫。
“睁眼。”华殷道。
沈竺掀起眼帘，见重眸鹰被砍下右翅，正猛扑着左半边翅膀试图逃离。
“愣着做甚？”华殷张开翅膀拍在他后脑勺上，“杀了它。”
沈竺点了点头，提剑追过去，将那重眸鹰一剑捅穿，拿了它的妖丹之后才松了口气。
“这妖物……似乎不是方才伤我后背的那只。”沈竺仔细观察着手里的妖丹，有些纳闷，“不该啊……”
他何时能如此轻易地解决一只六级妖兽了？
华殷呵呵笑：“这有什么该不该的，接着走吧，往后的难关可多着呢。”
沈竺便也没再多想，只当是自己运气好。
他跨过石壁上的大洞，瞬间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压过来的凝实的魔气，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得一阵抽痛。
进了这里，才算是踏入真的炼狱——断筋剔骨，塑就新身；业火焚灼，淬炼魔魂；鬼索勾心，掷入蛇窟；冥幽路尽，枯骨残存。
沈竺想起来沈云英曾念叨过的魔教传言。
彼时的他听着沈云英不屑一顾的语气，亦以为这十殿炼狱没什么可怕的，都是唬人的。
如今才知，传言当真不假。
沈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但他没有半分犹豫地抬步走了下去。
最差不过是个死，可若能获新生，便是极乐。
他是一定要赌这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