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资料
不出意外,安室透得到的回应是一声不屑一顾的轻嗤。白露走到一间卧房矮柜边从抽屉里取出一部手机,隔着老远朝安室透扔来。安室透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手慢了一拍,好在手机没砸向地板落在柔软的沙发上。
“没密码。”白露说。
安室透打开手机自动跳到通话记录的板块,里面只有两个号的记录,其中一个就是他自己的。
“你自己号的号码,删不删随你。”白露把羽绒服披肩上,漫不经心地说着,“你想怎么查我,随你便。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不想告诉你的,你掏空心思也是白费力气。”
“好,今天以后,我也不会再追着你问以前的事。”安室透答应得爽快,随便查应该是白露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同时也说明了白露根本无惧他的调查。
“至于时机。”安室透敲了敲手机说,“这号码的另一个主人——对目标一无所知可不好办事。”
白露说:“茶几下面有他的资料,你自己看。”
简洁清晰的个人资料,印在两张A4纸上。
芹泽武,毒枭,39岁,别名“蛇”,后面全是记着芹泽武10年间的交易。安室透一眼便看到两个熟悉的代号,可据安室透所知,那两个人根本不负责毒品交易,并且他所查到有关组织的交易记录里没有这些;也就是说这些事情是他们打着组织的幌子私自行动。
再细看芹泽武10年间贩毒易毒的往来,一排排数下来,安室透屏住了呼吸掌心渗出细汗,他对芹泽武贩毒数量之多和毒品交易之频繁一点都不惊讶。安室透惊讶的是,白露的情报收集能力,整整齐齐印在雪白纸面的数据触目惊心;但安室透还是表现出不满意:“这资料太潦草简单了。”
白露的声音从一边卧房内传来:“你知道名字年龄模样就够了,后面那些记录是额外赠送的。”
安室透满是狐疑,他又斜了几眼茶几上目标人物的资料,心底莫名地腾起一丝不安。安室透明白,这次暗杀跟他紧密相关,听白露当时的意思还必须由他亲自动手行动才算圆满。那个人的背景肯定不止资料上呈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或许跟他有关?可安室透把近三十年来在黑白两道所认识的人在脑子过滤了数十遍,也没能搜索出那个黝黑男人的模样。安室透确定,在此之前他不认识那个男人。
“引路是吧?”安室透拽紧手机,任务的关键点他一刻也没忘,“从这里引到田代岛,看来你们也想好了忽悠别人的条件。”
“临时改变交易地点而已。”白露卸下一身少女气息的装扮,裹了通身黑,她拾起茶几上的资料页走进洗手间,不一会儿安室透就闻到一股纸焦味,然后是哗啦啦的冲水声。安室透冷眼瞥向从洗手间出来的人,就算此时这女人把酒店烧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白露毫不在意安室透的鄙夷之色,她抹干双手的水渍,朝安室透使了个可以出门的眼色,“路上讲。”
换下华丽招摇的衣裙,避免了不必要的瞩目,安室透走在白露身侧稍觉踏实些。
“芹泽武,我没正面跟他接触过。关于他的一切信息,都是从与他相关之人处得来的,费了些精力,好在有所收获。如果,没有三月那场洗礼,他或许可以完美地功成身退。”
安室透心头一跳,白露用“功成身退”这词来预定一个毒贩的结局似乎哪里不对。
身边的白露目视前方,无所谓的笑笑:“其实我们知道Scorpion和daiquiri在做的事情,只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身在组织中自然清楚原因,就不用我来跟你解释了。”
安室透默然不语。组织内人员繁杂,很多人互不知底,这其中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没严重到危害组织利益,没人闲到一个一个去追究他们。然而,不追究并不代表就此放纵,白露特地把他俩的代号标在芹泽武资料上的醒目位置,是要拿他们开刀了。
“他俩做毒品生意不到两年的时间。”白露说。
“遇上你,够倒霉的。”安室透替那些被白露调查的人唏嘘,当中也包括他自己。他与白露肩并肩往中心广场的方向缓缓而行,正午时分各个地方的饭店开始忙绿起来。白露背着双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每一步都走得极轻;安室透却感觉这种放松的姿态是故意表现给他看的。
白露说:“查芹泽武的时候,顺便把他俩的资料理了个大概。”经过一个斑马线,她指了指头顶上一家饭店的彩色招牌,问:“饿吗?”
“几点?”安室透问的是执行任务的时间,他从那张少女假面上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心中越积越重的忐忑已经盖过了腹中饥饿感。
白露垂着眼睑沉思片刻:“四点,不耽误时间的。”
“那就讲讲你们的计划吧。”安室透说。
白露有些沮丧:“好吧。”
“前面的广场有灯会,晚上那里还有场演唱会;这会儿,工作人员正在搭建舞台,真想留下来放松一下啊——你识得芹泽武,他也会认得你现在的模样,你们只要认出对方就行。”白露神秘地笑着,说话时各种情绪语境不露痕迹地自由衔接。她打开手机给安室透看了一眼照片中的黑色小轿车和车牌号,又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手包,“钥匙。车就停在芹泽武所住酒店的地下车库,停车位置和你要去的地方都在你手机里,四点你准时到车库。”
白露微仰头,望着蓝灰色的冬季天空,又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真的不饿吗?这一天很漫长的。”
“不饿。”安室透翻看着留在手机里的最终目的地,“石卷。”
“到那边码头后,有船接你们。上岛之后要做的事,就是宰蛇。”白露轻声说着,“芹泽武带了带十几个人,他们只会跟着你的路线走,不会来主动来找你;但我也不能保证会出什么意外,这一路你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得当心。”
听起来是担心他的安全,安室透却不这么认为,深坑不单只是为他准备的。安室透环视一周广场外围的长廊和还未点亮的宫灯,说道:“目标恐怕到现在都还认为和你们的交易地点是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广场某处吧。”
白露抿唇微笑,带着安室透绕着广场漫步,四下走走停停看看,跟过来旅游观光的人群一样。一圈还没转完,安室透便发现这里面有些特别的人;看似悠闲游赏,实则警惕性极强,目的性都极其明确。他自己也是从事这行业的,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敏锐。
“警察!”安室透低声吐出他们的身份。
白露紧挨着他,挽着安室透胳膊甜蜜微笑,嘴里却不无意外地低语:“注意到了?”
在专业人士的眼皮底下,他们做戏得做全套。安室透忍着不适感,露出深情款款的表情:“你把他们招来,对你没好处吧。”
“人可不是我引来的;不过,既然他们来了,我就顺便用用这把刀。”白露轻拽了一下安室透,“离开这里吧,去个清净的地方。”
“利用警察清理门户吗!”安室透语气满含讥讽,“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多谢夸奖!”白露歪着脑袋满脸崇拜,坦然收下安室透的讽刺。
白露口中清净的地方就是芹泽武所住酒店的咖啡厅。
付款时,白露顺着安室透的视线移向厅内零星的几个人影。说:“这个时间,吃正餐的人多,这里比餐厅清净。”
安室透挑了个极偏的位置坐下,:“再清净也是公众场所。”
“放心。”白露指了指自己掩盖于黑发下的耳朵,“这里没有其他耳朵。”
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小姐,您的拿铁;先生,您的冰美式;请慢用。”
待服务生退下之后,白露说:“这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单生意。”
安室透等着白露继续说下去,他抿了口咖啡没接话。打入组织这几年,还是首次执行任务执行得如此被动。提前二十多天得知任务目的,却对其中内容一无所知;曾经Vermouth是他的突破口,可这次连Vermouth都是三缄其口;提前一天收到目标照片,却无法准确查到与之相关的信息;这个点白露卡得非常准。对毫无线索的任务,他无从下手;所以,他想到之前得到的信息又去查了与组织相关的军火案。原本,安室透只是怀疑白露在给Gin收拾摊子,今天他的疑惑得到了证实。但那场交易中除了Gin和Vodka两人,其余人等均被抓获,没有漏网之鱼。收到芹泽武的照片时,安室透以为这场暗杀与白露所查军火是两个独立的任务,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白露见他锁眉沉思的表情,说:“我给过你机会。”
“机会?”安室透不禁冷笑,“我是不是得对你感恩戴德?”
“不用”白露垂眼微笑。
“那请你把该交待的交待完。”安室透硬梆梆地甩一个“请”字,把“没皮没脸”这话生生压在胸腔内。
“虽然我有组织成员的身份;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白露无声一叹,“我身边像你这样的人太多了,上面下达的任务要完成,要适度地去完成;如果完全不计后果的做,到最后只会得不偿失。老大把我放在人群里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能发挥我的作用。”
这个道理安室透自然懂得,他突然想到艾莲娜老师的两个女儿,白露相比时时被监视的她们要自由得多。她们想要的自由要用生命交换,如今小心翼翼活着的女孩儿时刻提心吊胆;组织不除,她就要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安室透的心绪变化,白露窥透不道明,她眼角上扬哂笑:“而现今的状况,不想引人注意都难了。”
“Gin托我的事情,我做慢了些。”白露说,“他也没催我,哼!毕竟急也没用。他失蹄了,凭什么让我给他买单。当时,这件事情本来就处在各方势力的风口浪尖。明的有警察和媒体;暗的有军火贩子。我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上赶着送死吗?”
安室透听着白露低语松散的唠叨,假面上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他觉得自己对这位大小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安室透说:“不是正式的任务,只是友情帮忙,尽不尽力,全凭心情。是这意思吧?”
“差不多了,不好拒绝只有拖着。我也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卖别人一个人情也是给自己多留条路。”白露将小匙搁在小碟边,端起咖啡浅呷一口,说,“不过,后来任务就正式下达了。别看只剩了一半,那批货的量可不少,有钱不赚是白痴。老大没心动,是Rum心动了;正巧又赶上库拉索行动失败而叛,Rum着急了。这才向大老板申请,把我调回来,找军火撵老鼠。”
安室透听得仔细,对白露用“老鼠”这词形容自己没怎么在意。她要损人,嘴里就蹦不出什么好话。
“库拉索为何叛出,详情我也了解一些。”安室透说得委婉,眼神停留在少女清澈的脸庞上。隔桌而坐的女子聪明,安室透相信她能听懂弦外之音。
“你什么意思啊?”白露垂着的眼皮微微抬起,散漫的状态倏忽消失,“记得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不同路,收起那些小心思。”
“你是不是误会了?”意料之中的答复,安室透自也有应对之话,这时就凸显一语两境的好处了。
白露“啧”了一声,哭笑不得:“整人的技术提高了。”
安室透回道:“是你想多了。”
“看来以后我只能理解你话的字面意思了。”白露说,“我接到任务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份了;虽然拖着Gin的事,但我并非什么都没做,在那之前花了点小手段到监狱待了段时间。参与交易的人员当中有个人于芹泽武有恩,他就是通过这层关系打听到了交易的时间地点;而得到如此重要消息的芹泽武转身就告诉了Scorpion和daiquiri。”白露遗憾地摇了摇脑袋,笑道,“Gin曾杀过他俩的合作人,那以后他们之间梁子就结下了。”白露奇异的目光在安室透身上一跃而过,“这世间与人结仇太容易了,他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破坏了一桩价值连城的交易啊。”
安室透凝眸深思,不是为组织里的尔虞我诈。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普通公司都会出现勾心斗角的情况,更何况是这种神秘莫测错综复杂的组织。安室透思虑的是白露所言的真实性,一场震惊全国的军火案背后最终的原由竟这么简单?
“简单吧?”白露总能恰如其分地抓住安室透怀疑的要点,平静地说道,“这世上存在很多巧合且简单的事情,是你们这类人一遇上就习惯性地往最坏的方面想,才会变得那么复杂。”
“既然如此简单,找到货就行;除患清理,直接暗杀便可;布局绕个大圈——”安室透猛地卡住。
白露挑眉定定盯着安室透,待安室透回味过来自己一瞬间的倏忽时,她才说:“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忘记了。”
要紧的不要紧的白露都絮絮了许多,在她的讲述过程中,安室透确实在某一刻忽略了对他而言最关键的一条。找军火和调查他安室透都是白露此次的主要任务;因为要验证他的立场,所以才有这样的布局。然而,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让他亲手除掉一个毒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这个戴上。”白露从衣兜掏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盒子推给安室透。盒子里装的是两只与肌肤同色的无线隐形耳机。白露说:“到目的地后连上手机,Gin他们会告诉你后面要怎么做。”
安室透手指搭在盒面指节一点一点弯曲收拢慢慢地拽紧黑色小盒,淡淡地问道:“仙台这边,你打算怎么收尾?”
“这里有警察,哪用得着我操心。”白露身体微微前倾,细声低语,“我到石卷等你凯旋。”
“你要做什么?”安室透下意识反问。
“接你啊。不过这事儿,只有你知——”白露指了指安室透反手又指向自己,“我知。”
安室透右手握紧耳机盒,左手伸进裤袋,同色同款的小盒安安静静躺在袋子里。
“和你准备的是同款吧。”白露一圈一圈搅着自己的咖啡,却没有再饮用的意思。白露此刻成竹在胸的表情跟当时她预料柯南会到波罗向安室透质问照片之事一致,他悄悄准备隐形耳机的事只有他在公安的下属风见裕也知道。安室透发现,这个女人越平静越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该不会是在我出没的地方都装了监视器吧?”安室透语调轻松,面上却笼着一层寒霜。
白露莞尔:“怎么会?监视窃听这些手段,只适合普通人。对你,恐怕我设备还没上齐就会被你发现。”
“你可是Bourbon啊,会甘心当砧板上的鱼?你有准备,我不干涉。但是——”白露假笑的脸倏忽沉下,“别妨碍我。”语必又笑语盈盈,“不到万不得已,做任何决定下任何指令之前都要多想想,千万慎重。我不想早死,你也不想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吧。”
安室透彻底明白,嗤笑:“所以,你才要偷偷到石卷。成功了,就是接我;失败了,我就是弃子,你也能立马作后续准备。”
“我说,我们现在算是合作吗?”安室透领略到了白露的话术太极,同时也肯定白露有私心。
“勉强算是吧。”白露说。
“但你说的那些,真假还有待证实吧?”目光凌厉的安室透周身腾起一股森然寒气。
白露指尖点着桌面,柔声提醒:“注意分寸,吓到别人了。”
“你认为我所言有假,我现在没办法证明,等你上了岛自会明白。”白露饶有兴致地念着,“真假啊,一时半会儿怎说得清呢。”
“你回来之前,我会把我的位置发给你。”白露捣鼓着手机懒懒地说道,“你不用回复我,知道我停在哪里就行。”
“租车”安室透说,“痕迹留得太多就是破绽。”
白露撇嘴耸肩:“开自己的车,死得更快;况且,我也没车。非要拿自己的车来开,只有把你的爱车挪到仙台来了。”
安室透语塞。
白露玩着手机游戏,不再搭理安室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聚精会神玩游戏的人似乎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安室透有些不耐,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看见玩游戏的白露更加投入了,进咖啡厅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安室透在位置上坐下时,低头玩游戏的人轻声说了句:“再等等。”
“无妨。”安室透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