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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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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柳生垂首低目,双臂自然交叠于下腹,等待主人的吩咐或者擅自行动的处罚。他不知道主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知道刚才他差点就死了。

“下不为例。”

柳生讶然,微微抬起圆勾弧度的脖子,昏黄浑浊的眼里尽是不可置信;他的主人难得一见地宽容。

他原身海盗,做着打家劫舍的勾当,与人相处只有利益,没有情谊;他是如此,他们同类也是如此。在他五十五岁寿辰当日,对家趁他不备打上门来。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都做不到患难与共,更别说因利而聚的贼了。

做了近四十年的强盗,最后被一个后辈打得落花流水,对家将他这个首领装进麻袋连上滚石丢进辽阔的太平洋。当身体跟着滚石随着水力挤压的推进缓缓下沉,他觉得他这一生就此终止了。

再次睁开眼,一个瘦削的背影映入眼帘。松垮的服装笼在单薄的身架上,像一根竹竿晾着两米长的被单。视线逐渐清晰,他才慢慢看清眼前这个拥有东方面孔的小姑娘,脑袋上长着一头灰白的头发。

“Who are you?”他从以稻草做的简易床上支起身体,问小姑娘。

对方斜倚着红石砖墙双手环臂,离他的稻草床两三米之距,冷冷地睨着他,“你是日本人,会说日语。”

常年做强盗的经验告诉他,不可小觑对面那个看起来秀气无害的小女孩。他立直身体,腿部一阵钝痛,疼痛感传到神经系统,表现在咬牙嘶气的行为上。

小姑娘瞅着他绑着夹板的双腿,说:“不想残废,别太用力。”明明是燥热的夏季,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及她神情都让人感到心底拔凉拔凉的,“你要是能起到作用,我就用;不能用,怎样把你从海里捞起来的,就把你原样送回去。”

有被年轻人击败的“前车之鉴”,他再不会忽视这些在昏暗角落默默成长的“后起之秀”。此刻,他躯体上处于劣势,气势上他不想输,死也得死个明白,“你是什么人?不会平白无故救我。想让我为你做事,也不看看你毛长全没有?”

言语上的侮辱并没带给意想中的爽快,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小丫头沉得住气,他的话听起来就像在放屁。只见她从松松垮垮的裤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不远不近恰好丢在他床边,伸手捡不到的他只能干看着。

照片上的人身着银灰色细格纹和服,慈眉善目,姿态优雅;这身打扮与身后的古式建筑相得益彰,门楣两旁的提灯上“八仁”两个汉字清晰入目。

“贱人!有种你现在就弄死老子!不然,老子以后杀你全家!”他起初对别人单薄身体的一点怜惜之心,在这张照片落地刹那消失殆尽,无法自由行动的人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在言语上咒骂。

小姑娘咧咧嘴,笑得愉快,“我的全家!我给你这个机会,来杀我全家呀!我会感谢你的。”

稚气未脱的嗓音;人畜无害的面孔;天真无邪的笑容——疯子!哪里来的疯女人!

“要老子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称臣,凭什么?”咒骂威胁无济于事,他干脆往稻草床一躺,死鱼一样,“我跟我的老情人几十年交情,活也活够了,你要杀就杀吧。”

“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附加保证你老情人的安全。你是不是可以为我所用?”

“什么愿望都可以?”

“是。”

“大言不惭。”

小姑娘走到他床边,俯视着他:“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做不到呢。”

他双手再次支起上半身重新坐起。近在咫尺的人160CM左右个头,他这样坐着与她对话依然需要小弧度仰视,“那你,给我杀了他们,全部,一个不留。”

“好。”

答应太快,不带丁点犹豫,仿佛他的要求在她的意料之中,他错愕中觉得自己中套了。

“你自己去,不准带一个帮手。”他又加了额外条件,私心里想要一箭双雕,除掉要他命的人也除掉威胁他的人。“你能做到,我甘愿为你提鞋。”

“成交。”她无比同情地看着床上缠满绷带的双腿,“不过,你现在的状况,无法亲眼看到。等你能拄拐杖的时候我们再去灭他们满门,怎样?”

他抹了一把脑门上渗出的细汗,暗骂热得无法呼吸的鬼天气。

之后一个月,他们相处得还算和平。

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则力大无穷。他的吃喝拉撒都是她照顾,虽然很粗糙。

吃喝不算事儿,拉撒他以为会遇到阻碍;可没想到她跟男人一样,见到跟自己不一样的身体器官不讳不羞,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每次将他提到马桶边拎着他胳膊,冷冷地命令“脱裤子”,撒完之后以同样的口气命令“穿裤子”。

某一回他心血来潮,撒完开了个黄段子。

“你看这破岛上,就我们两个人,孤男寡女要不做点有意义的事。”

那时,他连小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短时间相处下来,他看小姑娘的行事作风,以为是哪个盗家继承人。盗同类,以男居多,聚在一起没事儿都会侃些男女之事。

小姑娘听闻他此言,凑近他面颊,左手抚他皱纹满布的脸,右手往他身体下方伸,不够成熟的脸也够妩媚:“那——做点什么呢?”

还没等他开怀,剧痛便从下身袭来,同时下巴咔擦一下——脱臼了。他张着无法言语的嘴“呜呜”哀嚎,小姑娘细细打量他扭曲的表情,笑得天真灿烂:“还想做点什么呢?”

脑袋和下半身行动都受限,他只能摆动上身躯干,一扭一扭的样子真像一条死鱼了。此后,他再不敢出言调戏这姑娘。

休息一个月,他的双腿靠拄杖能沾地,小姑娘便拖着他出海报仇。

他奇怪:敌人荷枪实弹,她只身一人,什么武器都不带,用什么报仇?

小姑娘甩给他一个冷脸,“你闭嘴就行。”

他们的小船在海上漂泊了两日,终于在第二日日落之前到达敌人所在的岛屿。他以为她会杀气腾腾冲进敌方阵营大开杀戒,毕竟他当海盗那会儿都讲究气势。结果,小姑娘拎着他悄悄潜入敌人后方,躲在海岛边沿的嶙峋礁石堆里,泊船停靠。

他不解。

她说:“怎么杀不是杀,只要杀了就算报仇。怎滴,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要跟对手以一敌百?”

他不再追问,也很想亲眼看看;看她如何以一人之力干掉敌人一个连的火力。

当她宰完第一个小喽啰,他就明白小姑娘循序渐进的杀法了。沿着那群海盗边沿人物杀,小兵被人关注得少。一天解决几个,上面的人只会认识小杂种出去偷玩了。

一连十几天,宰了多少,他也没数过。小姑娘宰人不见血,每个人都是拧断脖颈,手法熟练果决。被宰的倒霉蛋身上装上碎石全都丢进大海,悄无声息。差不多到二十天的时候,岛上的人终于发现不对劲。可为时已晚,一个连兵力只剩五六十人。

在人数上,他们还是处于劣势。

他看了看他们这些天缴获的战果,端起一支HK MP7爱不释手,怂恿替他报仇的打手:“你带着这些武器绕到他们前方突击,我在后方掩护你。”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他撇撇嘴:“我只是觉得这样憋屈地打,太窝囊。”

小姑娘依旧不甩他。

他不死心,还想游说:“你看……”刚开口,小姑娘丢回来一句:“行啊,咱们换位置。”

“我这不是不方便吗。”他拍自己还靠拐杖出行的双腿,表示为难。

“哼!那就闭嘴,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他啧啧嘴,暗道:总能找着机会解决这个棘手的女人——就在这座岛上。

万万没料到,他的愿望至岛上最后一个人倒下都未能实现。那个女人,真的以一人之力灭了对手一个连的人,一颗子弹都没用。

没有人真的能以一敌百。她的打法与先前无差别,只是今日她要藏在角落用一天把剩下的解决完。

当时,他满是不解,论对小岛的熟悉程度,明显是敌方占优势,可为何这女人提着他躲藏的地方敌人都没有察觉;几年后,他的疑惑才得到准确答案。

至傍晚,解决所有不太紧要的小头目大头目,她才正大光明地站在敌人面前。此时,敌人只剩十几人。他躲暗处,端着HK MP7,食指扣着扳机。看着她终于如他所愿冲进敌方阵营大开杀戒——

如果,他身边还有第二人,他定会向那人求证:是他老眼昏花还是他遇见鬼了?

你见过闪电吧;但你见过可跟闪电速度匹敌的人类吗?那还是人类吗?那他妈的是怪物吧!

怪物吃人还能听见响,那个下手丝毫不犹豫的女人仿佛只有灼目的光缠在她周围。他端着HK MP7本想趁机将她与对手一起消灭,可现在手上的武器感觉是个烫手的山芋,扣着扳机的食指被烫着了。而且,对方应该早就看清了他的意图,没有拆穿他,是不是在等这一刻?用一场激烈的近身生死战来震慑他。

跟前最后一个委顿下去的是海盗首领,他心里没有大仇得报后的痛快淋漓,反而为自己的晚年开始担忧。

以少克多的情况下,她的首要目的依旧是断人脖子。女人掸掸沾染到蓝色衣服上的血渍,走到他身后,命令:“走。”

他侧过眼,不敢去看她的脸,目光往下落在那些血渍上,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所的畏惧。

离开那片海域,开着敌人从海商那儿抢来的邮轮到达日本,他才知道她有一个叫“白露”的名字,年龄25岁,根本不是什么小姑娘。后来,他开始用回被他弃了几十年的姓氏——柳生。以这个身份跟着白露做事,有高额酬劳;若是因公而亡,有家人在的还有一笔不小的抚恤金。明明是贼,且还是大贼,却搞得跟国家机关单位一样。

白露从来不公开行动内容,她只对每个人员讲派到手的个人行动任务,只需执行自己那项任务便可,禁止过多追问。可执行的任务越多,他对白露的事就越好奇。

他时不时会去见见自己喜欢了几十年的女人,跟她聊近况,知道她过得好就心满意足。那个八仁旅馆的老板雾原夜比他大八岁,但不妨碍他们之间的言语交流。因为他知道,在雾原夜的心里,只把他看作是弟弟。她有自己的家庭,丈夫已逝,儿子还在。他能掌握好分寸,不去触碰那条红线。

白露偶尔会去八仁,她固定居住的206雾原夜一直为她留着,哪怕她不在日本,那间房也不会排给其他客人住。某次,雾原夜和柳生闲聊,提到白露的事多讲了两句,无意中说漏嘴,白露身体其实很差。柳生着实在看不出,那个类似人型兵器的女人身体差在哪里。为了不牵连雾原夜,他及时岔开话题。

被差遣的日子,他一直都在想摆脱白露的办法,奈何对方不给他留空子。后来他利用行动任务打听消息,或多或少查到了些与白露相关的事情,当他查到黑衣组织时,他知道他快接近核心了。也因为多次调查雇主,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柳生清楚他的调查迟早会被白露发现,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他第一次任务完成出格打听雇主的那天起,白露就一直在观察他。他能查到的,都是在她认可范围内允许他知道的:她的身体状况;她与结城家的关系;她与小七的往来。再往后,不能给了。

作为私自调查的惩罚,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磁性大叔音变成了公鸭嗓;本该切的拇指和食指因为行动任务会需要,改成切脚上的;本就不是挺直的脊背被打弯。那次以后,柳生彻底明白他跟白露不是雇佣关系而是主仆关系。随着行动一次次增加,他亲眼看到那些不受控制的人的下场,自己跟他们比起来似乎幸运了那么一点点;同时随着任务增多随之增加的还有他对白露的了解度。而那些,心里清楚就行,嘴上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得透露半个字。

决定成为海盗时那天他就深知自己会不得善终,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匍匐在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人脚下。

找军火的任务,白露早就查明藏匿地址,原本计划是在八月初直接将货物转运,以免夜长梦多。多拖了几个月,他也百思不解,当他在石卷港口接到安室透就懂了。圣诞节行动,是专门为安室透设计的。

他以前没见过安室透,白露的行动会因外人改变,还是第一次。白露默许让他知道安室透的真实身份,他以为主人是想借他之手除掉祸患,他等着主人开口,一次也没等到。为自己的安全和主人处境考虑,他认为有必要给那只老鼠足够警告。

或许,主人看穿了他的初衷,才放过他这一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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