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scorpion
他抱紧怀里的孩子,波澜无惊的神色下是郁结的悲戚,为世上每一条艰难生存的生命。
白露很满意地欣赏着他解语后无言的平静。
妹妹肉嘟嘟的小手揪住他胸襟,半边脸埋进他胸膛,以未挡住的另一只眼偷瞄请她吃点心的女子。
白露从座上起身,伸指欲往孩子眉心点,女孩儿缩脖子同时,哥哥横掌相阻,她的小动作未能成功。她无恶意,小孩能感受到,他自然也心有所感,可他不能将妹妹的生命安全交给身份不明又藏头露尾的人。他的意思明确,白露不仅要通过他的考核,还得对自己的来历如实告知。然而,他这个招任要求到今天都没达成。
“你刚刚叫我什么?”白露盯着孩子后脑勺问了一句,目光一转瞥向他,“她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他抚着妹妹的头,孩子扁着嘴低垂眼睫委屈巴巴地蹭着他衣襟。
大概是被妹妹讨怜的模样激起了玩心,她凑近怪笑着吓唬:“小小年纪就撒谎,会被八尺大人吃掉哦——”最后一字音节吐出一半僵在舌尖,因为抱着孩子的年轻男人汹涌喷薄的怒意吞噬了他一贯的温柔。
驱车离开前,他扫了眼后视镜,咖啡厅玻璃墙内已不见她的身影。
白露无惧他,所以不会被他凌厉的愠怒震慑,她甚至不介意自己过分的玩笑给他人造成的伤害。她以言语激诈妹妹,或许是她真发现了这孩子……
他一手牵着妹妹的手,一手提着黄色小书包。书包正面的泥巴都已擦干净,划痕还在,进院后家佣对此都习以为常了,这是小姐上学以来换的第三个书包,才一个月时间。
“绫,如果你不想去学校跟哥哥说。”他蹲下来与孩子视线齐平,谨慎认真,“明天要去吗?”
孩子在他问完立马点头,目光坚定。
他想问今天的事,斟酌着语句:“今天……”一语未必,孩子头摇得如筛糠,意思是她没事。
“那她?”
孩子动动眼皮,双唇抿得更紧。
“会好起来的。”他无奈,双臂环过妹妹肩膀,轻拍着安慰。
后来,白露时不时出现在妹妹身边。小妹这些年遇到过几次危险,每次能化险为夷有她的帮助。孩子在她的影响下一点一点改变,九岁时在一声哥的呼喊里,他悬着四年的心终于踏实。而对白露,他始终有所保留;白露同他一样,他给她治病,她从不坦白身体病由,就算他主动问起,她也只吐露三分。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他从侧面知道关于她的许多事,而他最想深入了解的是与祖辈相关的神秘组织。
关于组织,白露始终不愿透露一丁点信息,他们现今收集到的所有资料都是自家人的努力所得。因利因益,在某些事情上他们只字不言,关键时刻互相掩护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露异于常人的情报能力他深有体会,堂弟其中几次重大行动,有她的消息给予;他也猜到她身上应该背有人命,每次忧心不安的当口白露都给他吃定心丸,承诺不会连累结城家。他不干涉白露的事,往重了说是无力插手;可此次的案子,影响之大牵连之广,他无法再作壁上观,那些有罪无罪的生命如垒巨石般垒叠在他胸口郁闷难当。无可奈何他遇上的是油盐不进的人,想从对方那里打开关口可谓妄想,他不确定自己亲手提给妹妹的司机是否是组织特意安排。那个一声不吭行走在晦暗不明道上的女人会帮他们把威胁清理干净,却不会仔细告知他们危险来自何方。
有黑田管理官和晓人加入,结城雅人相信此次案件在明面上必会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而他要做的是从另一个方向撕开神秘组织的裂缝。
眼前的金发男人是撞开那扇暗门的最佳人选,他其实对这个人的身份并没绝对把握。白露跟他抱怨时有意避开对方名字等相关信息,就是不想让他查,在她眼皮底下调查一启动,敏感的白露立马察觉。
“我见到了熟人,当年光非常喜欢的小子,但他已改名换姓。”这是堂弟百忙之中传给他的消息,凭这几句他就有理由怀疑对方就是白露口中的令她不满之人。
结城雅人极少见白露生气,这极少的几次都与妹妹有关;在他看来白露的逆鳞除了妹妹,就只剩水原光,跟孪生姐妹相关且是她无法简单粗暴解决的问题,才是她烦恼的症结所在。
他跟白露最初的相处磨合并不顺利,白露焦点在妹妹身上,他当哥哥的在她眼里近似透明。少年老成的结城雅人早磨掉了锋锐的性格棱角,白露的忽略于他而言无关紧要;但时间一久他难免克制不住心中好奇,拐弯抹角跟白露打听水原家的秘密。他看得出来白露一开始出于某些顾虑忍着性子不搭理他,几次三番下来清冷寡言的女子终于忍无可忍。
那日,深秋阴沉的暮后,水原光的名字一脱口,白露顺手操起小炉上的茶壶合着刚沸腾的水一起朝他掷来。猝不及防,他只来得及往后退两步,茶壶砸在他脚边,滚水飞溅到脚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他顾不得自己的痛楚,大步跨到她身边,急忙把她拖到盥洗室,以冷水缓缓冲洗她被烫到血红起泡的右手。开水一半随壶一起落到他脚边,另一半在她抬手扔的一瞬从壶口倾倒而出尽数泼在她提壶的右手。被烫伤的人一声不吭,浑然不觉疼痛,仿佛伤的不是她自己。他心下惊异骇然,自此再不提水原一事。奇怪的是,他们私自查她的背景,追寻迷雾踪迹,她却选择视而不见任由其发展。他开始解读白露沉默带给他们的信号,久而久之他渐渐理解:只要她不介意以及消息不是从她口中漏出,他们怎么查,查出怎样的黑幕都无所谓,左右那些烂事他们只能自己吞下没法公开;若是她在意不愿别人知晓之事,在他们调查之初就会被她果断扼杀。所以,当白露跟他发牢骚气愤之情外溢,神色却是一派漫不经心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个人他不能查。
安室透进入他们视野之前,白露挤牙膏似的阴一点阳一点吐槽那个令她烦恼的人的毛病:跟狗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闻言,他不禁好笑。
一次,他们从电影院出来,白露指夹票根,像是在评论刚看完的电影,“死都死了,还非得追究死因,你们为什么总是揪着死人不放!能让死人活过来?”
一同观影的妹妹不以为然,当即反驳:“非自然死亡的人难道不应该追查死因?不查清死因怎样告慰逝者?怎样让生者得以安慰?”
白露不搭理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妹妹不服气,目视他要得到兄长的赞同:“哥,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他屈指轻轻敲妹妹前额,目光追到融入霓虹的背影,她意有所指,他当然能听出来。
白露与这个现在改名为安室透的男人有何纠葛,他们之间是否和水原光一样早已相识,结城雅人不知。他把关于此人的消息加入这些年的案件分析图内,用一晚上的时间理清决定,希望能争取他。他们不能再拉一个“白露”,一面与他们同气连枝,一面又跟他们画着泾渭分明的线。
他注视着男人不着痕迹的神色,紫灰色的瞳仁淡淡流光,波澜不惊面容里看不出思绪波动的痕迹。坦诚家族史及丢出白露这条线是他认为能抛出的最有价值的砖,若还不足以令眼前的男人动容,多留亦无益。
“安室透先生,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让你听我絮叨了这么久。”他态度柔和,语气舒缓。没能如他所愿,还是给足足够的尊重。今日事不成,日后他们轨迹线相交,互助的可能性还有。
“结城先生客气了。”安室透起身礼貌回道,“结城先生不把我当外人以诚相待,是我之幸。”
结城雅人又回敬一礼,不免想,白露在场定会出言讥讽,虚礼繁冗。
安室透着眼铺在百叶窗上灼目的光线:“案子未结,结城家现在自顾不暇,结城先生多多珍重。”
结城雅人舒展眉目,不语,算是接受他的忠告。双脚刚踏出门,结城雅人突然叫住他:“安室先生相信她吗?”
安室透半张脸埋进走廊过道的阴影里,反问:“结城先生相信她吗?”
四目相对,两双沉静如水的眼将锋芒压制在淡然一笑之间。
医院安全出口楼道拐角,一抹暗色影子印在水泥梯阶上,待到金发男人离开那间房,影子倏忽一闪转瞬消失。
安室透没从直梯下楼,揣着手缓步进入楼梯口。他不咬结城雅人挂出的饵,也不直接弹开,是为未来考虑,前方非死路,没必要一上来就筑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但结城雅人没钓到理想的鱼,失望是在所难免。结城雅人给的信息对现在的安室透而言可谓鸡肋,结城家的机密在他手上的实际作用有限,白露的底又一点没探到。他们这些久历江湖的人啊,怎会轻而易举向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交底呢?都是为了自身利益怀着各自的鬼胎罢了。不过,由此他确定了另外一件事:白露和水原光相识于少年,之前的猜测得到佐证,他却高兴不起来,心情反倒是跌落无尽深海,眼睁睁看着头顶愈渐遥远的光芒,握不住抓不着,沉重窒息。
结城雅人问他相不相信白露?安室透见到白露第一眼就把她排除在了可信任之人的范围外;但,安室透是相信水原光的。结城雅人信任跟他熟识多年的不速之客吗?那个问题或许连他本人也没找到绝对答案吧。
下到七楼,安室透发现留守在此的警察交头接耳面色难堪,他找到熟悉的千叶问发生何事。
千叶把他带到柯南病房,拉开窗帘一隙朝病院大门方向:“不知是谁把媒体招来了。”
出事之初警察就封锁消息以防宵小借题发挥横生枝节。早上七点,网上有人匿名发布一篇名为“再现旧案,看政商勾连只手遮天!”的文章,里面尽述十三年前的栗原案和昨晚的失踪案杀人案及车祸案,由于主角是对当下社会有一定影响力的结城家,文章发表不到半小时就引起了广大网友的讨论转发,那些闻风而动的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吸人眼球的新闻素材,甚至还会有人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安室透将文章大致阅过,发现匿名发表者写的几件案子的关联性几乎无差,与警察推理得基本一致。然而,写作者似乎非常厌恶结城家,不仅把结城家称为黑暗推手,还在文字上添油加醋明里暗里都表示当年结城买【凶【杀【人,如今故技重施制造意外杀【人【灭【口,等等恶行劣迹罄竹难书,俨然把结城这一个以医名世的家族写成了罪恶滔天以权谋利不法组织。看完,安室透不免心惊,幕后黑手的目的是想让结城家垮台吧!
病床上的柯南呼吸均匀面色复如初。听值班护士讲,后面这些处于观察期的孩子均已脱离危险。
毛利兰推门入内,看见安室透和千叶,点头礼节性地招呼一声便坐在柯南床边凝视着男孩脸庞怔怔出神。世良和园子先后打来电话,询问孩子们情况,得知他们平安后,又气急败坏义愤填膺地大骂一通,世良沉得住气说一会儿到医院看望;园子搜刮所有学到的算得上脏话的词一边骂凶手混蛋一边催促司机加快速度,还有大阪的服部、和叶都关心着他们;可是新一,他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至今无音讯。
露在外面打点滴的手指尖微微动弹两下,咫尺之距的毛利兰心不在焉垂着双目未曾留意,千叶眼瞅着病院大门外抬着摄影机举着长【枪【短【炮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只有安室透“嗯”了一声。
千叶问:“怎么了?安室先生。”
“刚刚……”安室透话音未落,昏迷的孩子眼皮跳动几下双眉也随之轻蹙。
“柯南!”毛利兰回过神喜极而泣,忙奔到外面去找医生,都忘记了床边有呼唤铃。
片刻功夫病房就挤满了人,医生检查孩子身体,白鸟身后跟着两名警察手执记事本;毛利父女立在床边,大概是为了分散女儿的愁绪,毛利小五郎喋喋个不休,意思不过是柯南机灵过头了命又硬,阎王爷都不乐意收他;阿笠博士摸摸自己脑袋上的纱布,总觉得心有所愧。
醒来后的柯南神志渐渐清醒,医生检查完向众人宣布孩子的精神身体都无碍后,在场的人才彻底放松。
医生嘱咐:“患者得休息半小时才能问话。”
白鸟颔首表示他们懂。
半小时内,毛利兰出去买了口味清单的早餐,每人一份。完全清醒的柯南主动问起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阿笠博士从他们山路被袭讲起,到凌晨因车祸救回他们,语必大伙都把目光集中在柯南身上。
柯南明白他们眼中希冀所在,但这次他所知有限:“我们一开始就被麻晕了,中途没醒过。”
他的话和安室透先前的推测完美对上了,歹徒真的是一直让孩子处于昏迷状态。柯南比其他孩子都聪明机警遇事沉着,柯南都提供不出新线索,其他孩子就更不用询问了。
“对了。”柯南问,“拦路的那几个人抓到了吗?”
白鸟摆首:“出山道后的沿路监控我们都查了,没查到相关人员和他们使用的车辆。”
阿笠博士到警视厅详细说明了一切,他们也迅速派人去现场勘察,一无所获,那几个年轻人和黑色小轿车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柯南感到呼吸阻滞脑袋有些重他一皱眉,细心毛利兰立马关切地问:“柯南,哪里不舒服?”
“没有。”他撑额勉力摇头,毛利兰摁下呼唤铃,不许他再思考了。
医生把屋里的人往外轰,严禁他们再打扰患者休息。柯南侧身躺着,眼睛眨也不眨,脑子响的都是他昏迷前听到的名字——scorpion。由一个女人的声音唤出,黏糯细语裹着酥软入骨的魅惑。柯南没记错的话,这是一款鸡尾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