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故人
不远处传来孩童玩耍打闹的嬉笑,安室透朝小路寻声而去,见小溪边五个孩子相互追逐,一个亮闪闪的小物件在他们头顶上被抛来抛去。咋一看,安室透以为是孩子之间的小游戏,不一会儿就看出了这是变相欺凌。
有个孩子追在其中,一边伸手去抢被抛的东西,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眼里的焦急与涨成猪肝色的小脸和其他孩子的肆意大笑形成鲜明对比。他不喊不闹,脚步的方向和手扒拉的位置始终朝着小物件上抛下落的弧度,他赶得越急,其他孩子笑得越开心。那些小鬼光是抢东西不够,伸脚还要绊他一跤。他撑着小身板爬起来,嘴唇咬到发紫依旧闷不作声,被迫继续进行孩子们针对他的游戏。
这一幕幕进入安室透眼里,小时候经常跟人打架的经历不合时宜地钻进他脑海,使他隐隐不快。他慢慢走近小溪边,问玩得正酣的孩子:“你们在做什么游戏呢?”
孩子停在原地,个个睁大眼好奇地盯着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其中一名个头最高,身材壮实的男孩反问安室透:“你是谁?”
“旅游的,看到你们玩得开心,随口问问。”安室透露出他职业性的标准微笑如此回答。
男孩扫了眼周围的同伴,明显不爽有人打断他们的快乐,他说:“我们小孩玩的,你们大人又不喜欢。”
“我们小时候也玩过许多游戏,长成大人就不被允许参加儿时玩过的游戏,这是人们的偏见。”安室透踩上小溪里凸起的石块儿,走近孩子身边。孩子们心里或觉理亏,退开几步都不搭话,只有被抢东西的男孩飞快从其中一个小鬼手中夺回自己的东西,紧紧握住抱在胸前生怕再被人抢走。他没藏严实,安室透看清露在外面的一部分:是一两岁幼童戴的那种小银镯子,普遍且普通。
领头男孩扬长脖子,似是想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说:“难道你想和我们一起玩?”
安室透微躬身,笑着征询他的同意:“我可以加入吗?”
听他这么问,几个孩子脚一溜都跑开了,欺负人的小孩把戏怎能让大人加入。安室透盯着几个小身影,无比关切的叮嘱:“小心点哦!”
壮实男孩回头瞪了他一眼,他顺势就说:“近段时间,很多小孩子失踪,听说他们被人贩子卖到非洲,在那里当奴隶一辈子都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家。”
“你骗人!”
看来那几个小鬼是村里一霸,小小人贩子唬不住他们。安室透不介意在半真半假的谎言上加点佐料:“真的,不信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的爸妈,今天上午还有新闻报道。而且,警察还没抓住坏人,我有东京的朋友说,他们好像藏到了附近哦。”
此时,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再不多言拉着小伙伴跑得飞快。
等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安室透才照顾到身后的小孩,他依旧双手死死握紧银镯,红晕还在他泛黄的面颊停留。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弱不堪,像是营养不良被饿到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眼皮却一直耷拉着,无神无光彩,不太讨喜的外貌。安慰的话,安室透觉得没有必要说,他能解孩子一时之围,不能帮他一世。眼下唬走了小霸王们,这个孩子也不能把他丢在这儿。安室透便想到送送孩子,或许男孩根本用不着他的护送,但他还是问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孩子微微摇头:“我自己可以回家,谢谢您!”
简短的两句话暴露出孩子内心的骄傲及倔强。安室透换个说法:“我初来乍到不太熟悉村子的情况,想找个人做导游,不知小朋友你愿不愿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疑惑地盯着他,良久,似乎想通了什么,答应他的请求。“我叫山本贵志。”
“多多关照,山本君。”
男孩眉毛一拧,不太高兴:“别叫姓氏,叫我贵志就行。”
安室透笑着顺他的意。
贵志不问他行程,径直把安室透带到一户刷橙漆的房子里。贵志告诉安室透这是他暂时居住的地方,房子内只住着奶奶和他。
安室透问他:“为什么是暂时居住,不是家吗?”
贵志垂着眼帘:“我只是寄住。”这样的回答,安室透不好再对一个半大小孩儿寻根刨底。
由于檜原是白露带他来的,安室透会习惯性的观察周围一切人和事物。进屋前,他就发现小贵志住的地方离白露歇脚的那栋房屋不远,目测从上方下来加上中间有些七弯八拐的路,徒步大约十分钟。
贵志拿了简单的白水和饼干招待客人,声音压低了几个度:“奶奶在房间休息,我准备些水和吃的,跟奶奶打声招呼,就带你去逛。”
“好的,劳烦你了,贵志君。”安室透说道。
“然后……就是……”贵志面色又红了,“导游费……”
安室透理解:“嗯,多少?”
这小孩大概是第一次赚别人钱,话在他嘴里来回磕碰几次才把意思表达清楚。但是,他不能真的跟小贵志去游玩啊,得想套合适的说辞在不伤孩子自尊心的前提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贵志伸出右手竖起一指,比了个数。害怕又认真的目光,不安又闪烁期待的神色,安室透不禁心中一涩:“一千日元吗?”
安室透亲切温柔的笑容练到炉火纯青,他自认不会一个孩子面前让自己的表情失控。可孩子听他这么一问,眨着眼皮怯怯地缩回手,重新张开五指比划另一个数字。
“我有另一件事,如果你能帮到我,导游费照市面价出。”安室透手轻轻按着孩子细瘦的手背上。
贵志眨巴着眼:“什么事?”
“你知道上面那栋房子里住着什么人吗?”两人都在客厅,光凭语言很难让孩子想到他说的是村子里的哪栋,于是安室透用手指着斜上方,描述着房子的外观,“房子外墙刷着海蓝色漆,已经很旧了。”
贵志表情很迷惑,点点头眼珠转了几下又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房子不知道里面的人,对吗?”安室透问。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心思单纯,心里有事瞒不住,他试着引导小贵志说出房子的秘密。
“村里人都不喜欢靠近那栋房子。”贵志攥紧拳头,声调不可抑制地发颤,似是压抑着无奈又气愤的回忆,“都说那栋房子是给鬼住的,是不祥的。”
被大孩子欺负的小孩子。安室透直觉小贵志定是在那栋被村里人退避三舍的房子里经历过可怕的事。
“你进去过,是吗?”作为不久前才在里面煎过牛排的人,可没看见什么骇人听闻的牛鬼蛇神。硬要说鬼,那就只有带他走进去的白露了。
“没关系。”安室透不勉强他开口,难以启齿的回忆就埋着吧。
哪知贵志忽地睁大眼,问他:“你说话算数?那个导游费……”
“当然。”安室透保证,“东京一日导游市场价一般在两万到三万之间,如果你能说点我感兴趣的,三万一分不会少。”
安室透给的价码可比他刚刚开的金额多出十倍不止,贵志住的这个家很缺钱,从简单破旧的家中陈设和排不上面的吃喝就能得出结论。三万元对安室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贵志的意义又不一样。
小孩子露出沉思状,估计在思考要不要用自己不愿想起的回忆换对他来说比较可观的收入。几分钟过后,贵志无比认真地盯着安室透,说:“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鬼,我也不相信世上有鬼。”
安室透坐在孩子面前,作愿闻其详的倾听姿态。
去年鬼节,村子里经常欺负他的小霸王们把贵志拽到连大人都觉得晦气的蓝色鬼屋,美其名曰练胆,可最后进入房子的只有贵志一人。
进去前房子大门没锁,村霸们把他推进屋就从外面挂上锁。他被欺负惯了,无论多恐惧害怕都不哭不闹也不求饶。房子四下紧闭,长长的落地窗帘挡住夜晚中唯一可向外借的月光,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贵志不敢动,瑟缩在他一脚踏入的大门后,双臂环抱着自己的双肩,想着就这样等待天亮。不多时,他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窣窣窣窣”的声音,漆黑的视线里有什么东西闪了几下,然后就看到楼梯两头的壁灯亮了起来。一个全身通白的人立在楼梯中央俯视着贵志,白色长裙裙尾曳地,缓缓向下的步态竟看不到脚,雪白的发已长及臀部,脸、眉毛、嘴唇、甚至眼仁都只有白色。贵志被那东西的样子吓到失声,就眼睁睁看着白色东西靠近自己,惊吓过度的大脑无法向身体其他器官肢体发出指令,他只有瘫在地上。
等他感知到自己身体的痛楚时,他人已躺在房子外面的小坝子上。大门内一声“滚”的低喝传来,随即,他又听到来自小霸王们窃笑的声音;但他们幸灾乐祸的笑声没多会儿,就是魂飞胆裂的惨叫。
那之后,几个村霸对他的欺负有所收敛,时间一久小鬼们也是好落伤疤忘掉疼,又变本加厉的欺凌。只是,他们再也不靠近那栋让人脊背生寒的房子。
“大哥哥,你说那是鬼吗?”贵志说完,一脸迷茫的望着安室透,“他们在鬼节白天去过,里面空荡荡的没人,但晚上就出来了,还是那种模样的。传说鬼不就是晚上才出来活动吗?他们因此才害怕。”
安室透敲敲小贵志额头,说:“你说的对,这世上没有鬼。”
“是的吧!”小孩儿面露欣喜,“她的样子是很恐怖,手也没有什么温度,但如果是鬼的话应该更阴森可怖,所以她不是鬼,是人假扮的。”
“她?”
“嗯。”贵志笃定,“是她,声音是女性的声音。”
安室透斜眼歪着上方:白露的恶趣味真是让人敬谢不敏。
“谢谢你呀,贵志君。”
贵志不好意思地摆着脑袋:“我知道得很少,只听人说,蓝房子里确实死过人——哎呀!小咪……”一道深灰色影子从里屋窜出,贵志手慢半拍没逮着,他追着飞出去的狸猫喜形于色,“一定更老师来了!”
安室透听着名字疑惑蹙眉——更老师,耳熟的称呼。
没两分钟一位婀娜窈窕的女性身影出现在安室透眼前,小贵志跑进里屋说是去推手推车。安室透露出淡淡的笑,迎着女性见到他后微露惊讶的表情。一别数年,许多事早已物是人非,偶然再遇仿若隔世。
“你……”
在女性将问题抛出之前,安室透主动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安室透。”
她不解地打量着自己,安室透伸出去相握的右手在两人之间停留了半分钟,她才轻轻礼节性的握着他指节端,说:“你好!我叫矢泽更。”
贵志推着车走过两人身边,仰头望着他们,“老师?”
矢泽更拍拍他脑袋,轻言细语:“我们出去装车吧。”
“嗯。”小孩子乖巧地答应着,脚步飞快。
“这是惊喜还是惊吓啊?”矢泽更含着苦笑一脸无奈。
安室透与她并排跟着贵志走,说:“两者皆有,我也没想到。”
“一个人来的吗?来这里是有什么任务啊?”她问。
“城市生活太压抑,出来走走放松心情。”安室透随口答着。
矢泽更别了他一眼,“不老实呀。”
“嘛!确实是这样?”安室透打着哈哈回应。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现在她应该在睡觉。”安室透照实说。
“这样啊!”
安室透在熟悉的语气感叹词后默默收紧被对方握过的右手。
矢泽更开着微面来的,车就停在贵志家旁的停车点。她买了生活用品、衣服、各种果蔬还有些小零食,推车推了三次才把东西运送完,整个过程那只黑棕色的狸花猫来来回回陪着他们。狗这样倒也稀松平常,但它是只猫就比较新奇了。贵志抱着猫,抚摸着它的脊背,说:“小咪是更老师捡来的流浪猫,对更老师很亲近。”这话是在跟安室透解释。
“透哥哥和更老师认识吗?”
贵志不仅不喜欢别人喊他的姓氏,还不喜欢以姓氏称呼别人。安室透在女子到来之前问孩子的名字,自己却不坦诚瞒着自个儿姓名。从刚才一系列举动看出,这孩子不愣不傻,偏偏忍气吞声任人欺负。他在厨房与客厅两边进进出出,洗出干净的水果,端给客人。安室透道了声谢,说:“今天第一次见面。”
“哦。”贵志如此答应着,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小孩子也是很敏感的。
矢泽更进了里屋,不知在忙什么?安室透问吃葡萄的小贵志:“更老师常来这里吗?”
“不是。”贵志说,“有时候是一个星期来一次,有时候几个月半年最久的时候是一年。”
安室透还想从孩子口里知道更多关于矢泽更的事情,又担心打听得太多引起孩子的戒备且矢泽更本人也在这个家里,便打消了继续套话的想法。
“我给婆婆换了新的被褥,旧的那些我明天拿去干洗店。”矢泽更抱着装袋的被子出来,“贵志,你到时候记得去干洗店取哦。”
贵志立即起身帮忙:“谢谢更老师!”
“我来吧。”安室透从她手中接过来,说,“现在是放车上去吗?”
“是的,谢谢你啊。”
安室透原本是想找个村里老人套一套蓝房子的过去,没承想碰上意料之外的故人,他瞅着渐渐擦黑的天色,想着白露的计划进行时间。
矢泽更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绿,近两天她应该是住在村里。
贵志在客厅陪着他这位客人,安室透掐着点觉得不该再继续待下去,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面值为五千的纸币交给孩子。贵志盯着他手里的钱,又垂下脑袋耳根都红透了。
“怎么了?”系着围裙的矢泽更从厨房出来见此情景,问道。
安室透说:“给孩子的,一点心意。”他隐瞒他和孩子之间的交易,哪知贵志听他如此解释,连忙说道:“我并没帮到哥哥什么忙,这钱也不能要。”
“帮忙?”
贵志说:“哥哥想知道那个房子的事。”
“那个房子?”矢泽更问,“蓝房子。”
安室透说:“有点好奇。”他顿了顿,贵志很喜欢矢泽更,若是自己当着孩子的面把他受欺负的事告诉矢泽更,小孩儿自尊心定受打击。转念一想,干脆直接坦白:“我现在住在那里面。”
贵志大惊:“啊!”
“这样啊!”矢泽更倒是很冷静,她叹息一声,“你应该不会长期住村里吧?”
“我第一次来。”
“是觉得那个房子晦气吗?”
安室透笑容微妙:“我倒不觉得,房子内部很干净。”
“住就住了,何必打听那么多呢?”
“你很熟悉那栋房子?”
矢泽更说:“职业需求吧,对我来说是挺好的素材;但是,我知道的也不全面,你若着急离开,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跟你说吧。”
贵志在一旁插不上话,此刻见两人都停下交换联系方式,他红着脸问:“透哥哥可以留下来用晚饭吗?”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小孩子不懂他们心中各自安放的心事,尴尬地低下头,小声嘀咕着:“更老师做的料理很好吃的。”
安室透把票子压在水杯下,摸摸贵志脑袋,说:“我还有其他事,另外那个房子里还有一个人,不太会做饭,我得回去。今天谢谢贵志君的招待了!”
“透哥哥的朋友?”贵志眨巴眼,“也可以一起过来的嘛?”
矢泽更曲指在贵志脑门上轻扣,“贵志,不可以强人所难哦。”
帮自己解了一份不算麻烦的围,安室透投给她一抹感激的笑意。矢泽更扶着贵志双肩,眼睛看着安室透,“你去忙吧,小孩子的话别太当真——你的心意,贵志收下了,谢谢啊!”
天色完全暗下来,空气中飘着令人垂涎的饭菜香,踏进房子大门却是另一番景象。帘子低垂,楼上楼下黑漆漆一片,若非能听见村子里其他人的话语声,安室透都怀疑自己真进了鬼住的房子。白天也是这样,不同的是当时能看见从帘子外穿进来的天光。
他一个唯物主义者,自然不信鬼神,可有人擅长扮鬼做一些鬼事,他就不得不提高警惕。安室透进屋关门开灯,从冰箱里取了鸡蛋、蔬菜、金丝面。面不比牛排,时间多一分面就会坨,开火前他得先把人喊下楼。
二楼两间大卧一间小卧都静悄悄的,安室透轻手轻脚地一间间查看。房间内摆放着八【九十年代的老旧款家具和那个时候流行的录音机黑白电视机一类的娱乐小家电,二楼每个角落都搜完了也没看到白露的影子。安室透心中一紧顿感不妙,马上搜索楼下,不出所料空无一人。白露与檜原有着怎样的前程过往,安室透不知。自己是强行跟来的,她有摆脱自己的充分理由,更糟糕的是自己对村子不熟,找到对方并不容易,地图导航在这种情况下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安室透想到不久前偶遇的矢泽更,通讯录里挂着熟悉的名字,他犹豫几秒拨通。
“喂!”稚嫩的男音。
“贵志君。”
“透哥哥吗——更老师,是透哥哥。”
“喂!”矢泽更接起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通话同时安室透把食材重新放回冰箱,“你有檜原的详细地图吗?网上找出来的都是旅游梗概。”
“我没有耶。”矢泽更说,“你想找什么呢?”
安室透说:“矢泽,檜原村常住户的基本情况,你是不是都了解?”
“哎?我不知道啊!”
安室透单手支着下巴摩挲:是自己习惯性的疑心作祟?他潜意识里也希望对故人生出的不妙违和感是错觉。
“那个,降……安室先生!是挂了吗?”
“没有。抱歉,走神了!”安室透拉紧大门,踏入陌生的夜里。
手机对面的矢泽更听出他声音里的异样,说:“是很着急的事吧?我……能帮上忙吗?”
安室透不打算拒绝:“如果你方便的话。”
“嗯……手头上倒没什么紧要的工作。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现在在路上,就麻烦你晚上带我逛逛村子了。”
“好,我们一会儿见。”
驾驶微面的任务交给矢泽更。一上车,安室透就让她找村子里未亮灯的人家。矢泽更听他的话一家一家靠近观察查看,也不找他要行动解释。
自去年在公寓碰见白露,安室透就一直身在一种尴尬的处境中。和组织有关的消息、行动、任务,他都未能及时接收,离核心圈渐行渐远,他感觉自己俨然成了组织外部越来越边缘化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田代岛行动之后,贝尔摩德也一改以往有“货”一起分享的喜好,对组织的大事小情三缄其口。安室透吃过她两次软钉子,明白了他建立在贝尔摩德那里的信息通道已经坍塌,此路行不通了。
这不利于卧底任务的发展,他必须遏止。可每次和白露搭档,无形中他就充当了小弟的角色,基本都是被动接受执行。目前为止,白露在他面前未表露过十分强硬的态度;但她拿捏人心懂得在恰当时刻晓以利害,再摆出两条路供你选,自然而然你就会去咬她甩入水中的钩。
此次檜原之行,白露本可以在出发前断然拒绝他别有图谋的跟随。然而,那个女人没有这么做;不但没有,还又让自己当了一回免费司机。她一路上的悒悒悲郁是不是装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很成功的让他的警惕心松懈,从而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天生的演员吗?
安室透觉得自己该深刻反省,为什么局面会变成如今这样——他,被过去的人困住了。
白露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说,他就能联想到水原光,想到当初所谓的意外,想追早逝的孩子死亡的真相。少年时期的心病,被后来的女人捏得死死的,她拿往事作饵,不轻不重地握着竿,他就乖乖在对方控制的领域内不停绕圈。自己若不主动放弃这条线,就破不了眼下的死局。明明如今的他有着比追查旧事更重要的任务,肩负重担却本末倒置困在别人织的圈套里。
最后一户检查完毕,没发现任何异常。
“有没有找到你想找的……”矢泽更手搭在方向盘上,言语间有些顾虑,毕竟安室透没告诉她目标是人还是某样东西。
“局限性。”安室透扫视了一圈周围,“矢泽,这片区域没几个外地游客,是因为什么?”
“这个嘛,没什么特殊原因。这片都是本地住户,一没招待游客的旅馆,二呢离村里集市不近。”她反手指着身后庞然黑影,“那片小山林把集市与这里隔绝开。走路吧,时间耽搁有点久;开车吧,里面车位都是住户的,外人进来不太好占用车位。久而久之,来的人就少了。另外呢,山林里面是墓地,村子对外做旅游宣传时不会刻意带上墓园后的地方。”
安室透相信矢泽更说的是实话,他之前就是跟白露一起从小山林那边走过来的,确实费了不少时间。
矢泽更又说:“这块小地方对村里每年的旅游收支影响不大。而且,据我了解,周围住户很满意他们的现状。”
“小轿车消失的方法?”安室透支着下巴自语。
矢泽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的思维跳跃沉默片刻,还是回应这个并不是向她问的问题。
“嗯……藏好一片叶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放进森林里。我想,它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入了轿车堆里。”
她说得有道理,安室透赞许地点点头,却说:“但是监控中并没有轿运半挂车出现。”
其实,关于这个疑点,安室透在警视厅就想到了犯人让轿车消失的方法。只是眼下,他还想试试故人,虽然自己的行为着实有些对不住青梅竹马生死相交的挚友。
“嗯……”矢泽更单手撑着脑袋思索,“那就是大车装小车,一层又一层,像俄罗斯套娃那样;或者说,车套牌,重新上漆。但是换漆的可能性不大,毕竟马上上路的车,刷漆就太可疑了。”
“矢泽,成长了不少!”安室透突然感叹。正在推理着各种轿车消失方法的矢泽更神色一瞬暗淡,“我二十九了,总不能老像十九岁那样天真幼稚的活着啊!”
“说的是呢。”安室透振作精神,不想把自己和驾驶位上的女子都拉入无尽悲凉的回忆中,“大车装小车,不是什么精明的办法。矢泽,最后劳烦你,把车开到小山林另一面去,游客中心的观光协会。”
矢泽更怅然之色散得也快,立马回道:“遵命!长官。”
“人前别这样喊。”安室透不由得失笑,“现在我叫安室透。”
“明白了,安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