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清理
矢泽更浅合双目,回忆着早年经历,组织言语简而告之:“跟踪了不该跟踪的人,险些做了孤魂野鬼。”
关于个中细节矢泽更不愿赘言。安室透理解,改变她命运的节点,定然不是什么能随便宣之于口的遭遇,他不去寻根究底是对彼此最好的尊重。
“那年,我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阿露。”矢泽更沉吟少顷,“差不多过了一个月吧,在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阿露的影子浮在我眼前。当时,我以为是我的濒死幻象。”
“你被白露救了。”安室透算到结果。
“嗯。”矢泽更颔首承认,“养伤的日子,我并没见到阿露,是她手下人告诉我的。他们本来是去和抓我那伙人谈生意,意外发现了我,纯属巧合。伤好之后,我就成了需要她出来震场时活动的影子。”矢泽更扬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微笑,“在那个人鬼不分鱼龙混杂的地方,人命不如草芥。她离开的时间不一:有时候三五天;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我扮她扮得最久的一次是一个半月。要扮演一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角色,没那么容易,她也没给我多少适应的时间,全都是由她手下人现场给我纠正行事作风和言语习惯。刚开始我还怕露馅,后来得知,她在当地远近‘闻名’,就算有人怀疑,也不会轻易冒险来招惹。”
“什么时候离开的?”安室透问。
“一年之后。”矢泽更浅浅垂着眼睫,暗沉的钨丝灯光线从上而下将明灭模糊的光影一道道割裂,她缓缓说着,“身体算是完全恢复了,我起程去了K国和U国,在那两个国家各待了小半年。”
安室透心绪随着下移的目光一点一滴下沉。K国和U国都是战乱国,前者外敌,后者内乱。照矢泽更出程时间推算,她去K国之时正是当国的战争末期,而到U国的时间又是当国战争第二年的胶着期;这两个国家除了参与者和记录者,其他人均是避之不及。
如果白露对矢泽更的影响大到可以改变她的人生,那她去硝烟弥漫的国家也是因为白露吗?安室透如此思考着,下一秒矢泽更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阿露要去的地方。”矢泽更沉吟几分,言简意赅地简述那些复杂残酷的过往,“一开始以为又是任务,到了才看到,她是为了接人。炮火连天的国家,又都是交战区要带人回国太难了。最后人虽然回来了,可被战争侵袭过的内心再无宁静可安。”
矢泽更忽地一笑:“去之前,阿露警告过我。是我执意要跟去,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那些被她一语带过的记忆,安室透能想象到是何等那触目惊心。她语调平缓,被硝烟熏染过的眼睛渡着一层朦胧柔光:“回到日本很长时间我都无法适应,直到几年后,我去了一次金三角,从那里带走了贵志。”
安室透瞳孔骤缩,联想到视频里被追杀的男女。那份画质不清的监控是好些年前录的,影像像素不高。逃窜的两人都很狼狈,女人已经显怀,但看不清她的面容;如果不是安室透曾经与男人面对面过,他也无法一眼将男人认出。估摸着贵志的年纪和影像时间推算,安室透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是贵志的父母。”
矢泽更眼神忧郁:“他从出世起便跟着他的父母东躲西藏,没有人能选择出身,贵志是投错了胎。”
“贵志今年几岁?”安室透手按下颌,眉心不自觉拢起。
“九岁了。”矢泽更说,“他没去上学,那孩子挺倔的。”
“九岁。”安室透低声重复着孩子的年龄,矢泽更要告诉他的,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他面前。矢泽更是与景光分手之后才出的境,那最先结识贵志父母的人肯定是白露,后来将贵志带到日本也一定白露的意思。而且,视频里的男人是贵志生父的话,那Gin约他对质当晚,男人突然改口的原因也定是为了他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作恶多端的人心中仅存的柔软估计只余至亲了。白露给他的菱形月长石多半是男人给儿子的信物,被白露捏在手中供她驱使。安室透冷笑出声,且不论谁的人品好坏,白露真是做到了物尽其用。
“我明白,你担心我小说里的人物,有我们的影子存在;但是啊,有些人原型不一定是某一个人,而且,为什么原型就一定非得是作者本人呢?”
安室透思忖着她的言外之意。
矢泽更眼神犹疑,几番纠结后她道出了另一件事:“那个女人,叫绯樱雪。”
安室透不动声色地掩饰内心的惊讶,“意思是,绯樱雪是贵志的母亲?”
矢泽更沉默。
安室透愁眉更深,绯樱家的人员资料并不全面,绯樱雪那页资料内容少得可怜,除了苍白的名字和出生年月以及一张端正且算得上倾城的证件照,其他生活轨迹只有两三条出入境记录。他想起不久前在警察厅秘密羁押室内的对话内容心底五味杂陈:“那贵志和……绫,岂不是!”
“命运开的玩笑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对待的。”矢泽更难得露出几许嘲讽的表情,她语气冷淡,“我们也是后来得知的。若不是绯樱雪为了儿子自己坦白这件事,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曾经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为了结城家的势力。”安室透毫不意外,“他们遭人追杀,自己走投无路之下,请白露把儿子带到女儿身旁,寻求大家族的庇护。”
“跟你谈事不费力,轻轻松松就能看穿事情关键。”矢泽更掖过垂下颊边的碎发,哂笑,“她是让贵志自己悄悄去找小绫,被阿露听到了,不得已才将真相说出。阿露情绪很少上脸的,可那次她一拳下去,直接打折了绯樱雪半边肋骨。绯樱雪这个女人,怎么说呢,跟她姑姑一样,不是个善茬;加上她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为了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所以多数情况下,她要做的事几乎没有完不成的。可当年,她也活不久了,只能把儿子生存的希望寄托在阿露身上;如果不是她命不久矣,不知道还会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绯樱家的人,安室透一个都没接触过,性格人品他不予评价。以安室透对矢泽更的了解,若非对某个人厌恶到极致,矢泽更是绝对不会表露如此明显的鄙夷不屑。安室透无言,脑子的人物关系图越来越清晰,但离真相越近他心情越阴郁。
“得知此事后,阿露去找过结城骏,从他口中获悉结城骏和结城红子是打算将小绫身世带进棺材的,他们没想让任何人知道小绫是他们捡来的。刚好他们回日本前两年都在国外生活,因此他们抱着绫回来也没引起家族其他人怀疑。他们当年也不清楚小绫生身父母是何人,是阿露带着绯樱雪的陈述为结城骏解开了谜题。”
“绯樱雪亲眼看到结城绫夫妇抱走绫小姐的吧,不然她怎会清楚被弃之女现有的容身之所。可怕的女人!”安室透感到一阵恶寒。先是与医生搅合在一起,生下女儿弃了,后又跟毒贩狼狈为奸,难怪矢泽更说起她时表情冷漠又嫌厌。
矢泽更见怪不怪地轻呵一声:“与她在金三角的‘丰功伟绩’比起来,弃女这种事不足挂齿,那些年她的名声可是远远胜过阿露的。盛时有多风光,衰时就有多惨;盛极则衰,自然轮回。”
安室透不知道矢泽更想到了什么,余光里她秀眉如秋风扰乱的水纹,视线平行似乎穿透了厚实墙壁投到某段回忆中,闪着明亮的利刃。那是仇恨划过眼眸的神色,一晃而过,不消片刻她脸上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宁静。她无奈地叹道:“该来的躲不掉啊,贵志的事始终都要解决。”
“矢泽。”
“嗯?”
安室透想着另一个可能:“绯樱雪和白露有仇吧?”
“这个嘛?”矢泽更迟疑着。
“你选择告诉我,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隐瞒。”安室透眼底幽深晦暗,自己的半生经历或许比不过她俩惊心动魄,但阴谋诡谲和残酷狠辣的杀伐在他不算平淡的职业生涯中也见过不少。
“我不是瞒你。”矢泽更柔声解释,“挺复杂的,而且,很多都是我单方面的猜测,没与当事人求证过的事情,我不能凭空胡诌。”
“绯樱家的人和白露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有仇。八年前住在这儿的人是什么身份,和白露的关系?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放火烧房子的是何人?你也清楚。白露的养母叫白静,是吧?好巧,这家有个人叫绯樱静,换个姓氏换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了解她的身体状况,知道其中原因。”安室透勾唇敛目,眼前浮现几张照片,纵然里面的人不是白露,但她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我见过的白露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所以,贵志父母后来的衰败死亡,白露在当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矢泽更无声轻笑:“你一下抛给我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为你解答呢?”她清清嗓子,“首先,从没有人对我说过当年死去之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和阿露的关系;白静和绯樱静是否是同一个人,我也没听谁说过;贵志父母的事,阿露是旁观者。以上是我看到的情况,我只能把我耳闻目睹的事情告知于你。至于我的猜测,也仅仅只是我的猜测,我不能用未经证实过的消息来干扰你的判断。”
安室透不怪她以前后矛盾的猜测借口来回驳,矢泽更透露的已经够多了。在她的叙述中,逝去的年轻生命无名无姓,安室透却知道某个地方一定有他耿耿于怀多年的人和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他说:“我懂。只是,贵志会长大,绫小姐早到了知事理的年纪。”
“你担心的是小绫吧?”
安室透不否认他确实有这方面的隐忧。
矢泽更幽幽喃喃:“未来他们的关系会变成哪样,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毕竟,如你所言他们之间隔着血仇,以后站在什么立场面对彼此,我们都无权干涉。”
“贵志是被他父母的仇家找上门的。”安室透感觉心口沉闷,换了刚才矢泽更想继续的话题。
矢泽更原本紧蹙的眉梢无意识地微颤,她转过身双肘撑着窗框,面朝黑暗里思忖着,良久,她说:“他们找贵志也没用啊!配方又不在孩子手里。”
“配方?”安室透想到贵志父母的身份,“毒药的配方。”转而又想到其父母将孩子托付的人,“在白露那儿。”
矢泽更斟酌着言语,谨慎回道:“我只知道有那样一个东西存在,并没见过,更不清楚被谁保留了。”
无论矢泽更是真不知情还是刻意隐瞒,安室透都无可奈何。他双手环抱背身靠窗,脑袋小弧度扬起在心底发出悠长叹息。忽然,房门口“叮”的一声,似晴天娃娃的风铃响,两人皆是一惊,几步跨出,门口却是空无一物。与隔壁房间相连的墙廊下,有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瓶子一直摆在那儿当作了装饰品。清脆之声的源头只能是那个瓷瓶,但要有相对的物体碰撞才能发声。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都看透了对方内心所想,心照不宣地选择故意忽略这个意料之外的意外。
矢泽更下楼:“不管贵志答不答应,我都得带他离开这里。”
“贵志自己不肯离开。”安室透在她身后跟着缓步下楼,“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矢泽更无奈:“大概是不想太麻烦我吧,那孩子早熟。以前我想助他上学,让他住我家;结果,他宁愿跑到街上露宿也不愿接受我的帮助。最后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山本婆婆领养了他。我真是很受伤呀,其他谁人都可以,就是不肯跟我走。”
“他是不想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吧。”安室透想起贵志的倔强生起共情,又难以想象他未来的人生,“我看他的做法,是只在乎你的安危,但愿他不会重蹈他父母的覆辙。”
他们出了绯樱家,踏入浓重夜色里,无星无月,靠着对村子的熟悉度,迈着深浅不一的步伐慢慢前进。矢泽更的声音柔而坚定:“祸不及幼子,贵志我一定会带走。你呢?”她侧头问他接下来的打算,“要跟着目暮警官他们去搜匪徒吗?”
“不了,我们应该对刑警同事有信心。不过,经过我们先前的追击,那些人不可能还留在原地等着被捕。”安室透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视线落在另一条小路方向,比他熟悉村子的矢泽更会意,“你去吧,我到医院接贵志。”
绯樱家二楼一间房门徐徐拉开,少女双肩低垂,左手捏着银链,右手握着古铜色表盘,拖着沉沉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踩着木质台阶下楼。少女记得来时的路,也记得他们进来时经过的陵园。
空碑、陵园。
她没过多思考,双脚本能地往脑子里浮现出的地点移动。
石碑落下点点裂口,沿着周边生起大块大块青苔,阴影贴着碑身浓重斑驳。少女在碑前蹲下,眼睛盯着那些破碎的龟裂痕迹,凄清苍凉的笑意在她唇边缓缓蔓延。半晌,她起身,把手心里握着的旧怀表重新穿入银链,挂在脖子上,塞入T恤衫内贴身戴好,然后,拿出手机拨号。
接通后,她调整呼吸让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
“晓哥,我跟你说件事。”少女抬步离开陵园,她心思不在周遭环境上,走过木栈道时都没注意到其中一片竹林丛后金发青年的影子,如此明显易暴露的藏身点被她忽略了。
她慢步边走边重复自己亲耳听到的信息,末了,她问:“姐是不是还和哥一起在医院?”
听完对面回复,她嘱咐:“先别让她知道今晚檜原这里的事,能瞒一时是一时。”
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渐渐飘远,金发青年自竹林丛后露出半个身影,眸深如古潭。他的目光于栈道尽头的方向略作停留而后反向折回,轻踩着满布残枝腐叶的泥道将他自己融进林间黑幕中。
早晨天刚蒙蒙亮,矢泽更与警察沟通并留下联系方式,从医院带走贵志和撤队的刑警一道回东京。警察没逮到犯人,只找到了生活垃圾,案发现场由当地警署轮班值守,以防犯人未达目的去而复返。
安室透一宿没睡,返回绯樱家搜了一圈,没搜到对他们有利的物证,大火过后重新装修的房子只是还原了曾经的模样。结城绫至上午十点过才从民宿房内出来,顶着两只熊猫眼哈欠连天,出房门碰上整装待发的安室透,惺忪睡眼立马精神起来,放下正掩嘴哈欠的手,抿出几许自然笑意,“早上好!”
“早上好!”安室透单肩背包,右手随意紧着肩带,没刻意去纠正女孩的时间问题,眼睛朝着民宿大门方向,“要走了。”
“嗯。”结城绫余光偷瞧安室透气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安室透先生一宿没睡?”
安室透走前面,没正面回应女孩的问题,“留了早餐,绫小姐先洗漱,吃了就走。”
“那么着急!”
“波罗好像很忙,梓小姐一个人比较辛苦。”安室透随口搪塞。
结城绫盯着他挺拔的背影,愁思哀绪爬上双目,语气却是放松自在的,“洗漱很快,早餐不吃了,不太饿。”
安室透答应得很快:“行。”
结城绫一愣,随即转到洗漱间。待她出来进到民宿停车场,安室透人已在驾驶座上等着了。结城绫拖沓着步伐,犹疑着车门开副驾还是后座,待走近了看见后座一个位放着安室透昨日临时买的背包,自己背上也背着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她指尖挨到后座车门,安室透淡淡的声音从内传出,“包放后面吧。”
结城绫配合顺从照着他的意思做,人刚坐上副驾安室透就递过来一个布包。
“民宿老板做的。”
结城绫默默接过,没打开看,摸着袋子里的物件轮廓,能猜到包里是便当盒。
白色马自达跑出十几公里,布包搁在结城绫双腿上,她双手不轻不重地扶着,脸一直侧向窗外一语未发。出了秋川溪谷,安室透隐约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余光里结城绫微微蜷了蜷身子,手拳半握以手腕轻轻摁压胃部。
“饿了就吃,原本就是老板给你准备的。”安室透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事。”结城绫不冷不热的以牙还牙,她也没有在别人车里吃东西的习惯。
安室透空出右手,递给她一瓶水。结城绫杏眼睁圆,半秒时间快速从男人神色变化移到他手中纯净水再目视前方,没接。安室透忍俊不禁,“没毒。”
结城绫接过水小小地抿了一口,倒不是她担心有毒没毒的问题,是阴沉的安室透转晴能开玩笑了。
安室透说:“车里没其他人,不必拘谨守着那些不怎么通情理的规矩,又没外人知道。”
结城绫没忍住反口就驳了一句:“你知道啊。”
“我绝不告诉第三人。”安室透煞有介事的保证,“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室透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调侃模样,但结城绫信。
“今天早上下雨了。”结城绫随心而语,车窗外明明暖阳和煦。
她不是询问,安室透不解还是给了她一个回复,“没有。”
“嗯。”结城绫歪着脑袋眼白往上翻一圈,盯着外面阳光下各种形状的阴影,磨着后槽牙含糊不清地嘟囔,“晴得挺快。”
安室透捏了捏自己鼻梁,想掩饰没控制好笑出声来,这孩子是在含沙射影他喜怒无常呢。
“绫小姐。”
“有事?”
安室透磕碰着牙帮子,咬着记忆里的音节,缓慢地挤出一句话。结城绫张口觑目,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这门语言我才学,学得不像,听不出来也没什么。”安室透满不在乎的笑笑。
结城绫胃口被吊起来了:“这句话很重要?”
“不重要,随口一说而已。”
“骗子。”结城绫不信,“你再说说,我听听看。”
于是,安室透连着重复了三四次,结城绫听到最后一遍,一拍巴掌,身子一歪斜倚着靠背,悠悠吐出跟安室透记忆里重叠的音节。
听完,安室透确认:“是这个。”
结城绫觉得没意思:“白露说过的话吧。”
安室透不置可否勾起一抹淡笑。结城绫啧啧两声:“你不招,我也知道是她说的,只有她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嗯?”安室透扬眉。
结城绫朝他挤眉弄眼:“想让我翻译?”
“既然是胡说八道,翻不翻译无关紧要。”安室透如是回道。
“你故意咬着四不像的音让我听,听出来了你又不想知道了。”结城绫不依,他不在乎她就偏要说,“哎呀,就是千里迢迢给你送了一颗人头,礼物轻了点,情意是重的嘛。”语必,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算计了,“你激我!”
“没有。”安室透否认。
“骗子!”结城绫誓要写两大汉字钉死在他脑门儿上。
到中午时分,进入东京都的两人下车找了家清静人少的拉面馆解决午餐,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结城绫迫不及待地打开便当往嘴里塞了块玉子烧。
结城绫咽下食物,往胃里灌了一大杯清水,喝完,低声问道:“昨天或是昨晚在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到现在,我一直跟你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安室透平静的回应。
“少来。”结城绫眼睛一瞪,“我自认从绯樱家分开之后没做过让你生气的事儿,你鬼火从哪里来的?不可能是矢泽老师吧,思来想去就只能是警察厅的事情了,搁我这儿发脾气,既然不是我,就是我兄长们那边。”
“你这孩子越来越放肆没规矩了,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一轮,‘尊老’怎么写,不用我教吧。”
拉面上桌,安室透另外多蘸了点调料慢条斯理地东拉西扯。
结城绫现听现用,以彼之矛,击彼之盾,“你说的不用守规矩。”对于年龄结城绫比他还不高兴,“知道‘爱幼’怎么写吗?”话题拉回来,学起了结城晓人的语气,“少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生气。”安室透失笑,“食不言。”
结城绫闭嘴再不言,拿起筷子以最快的速度嗦面。三分钟,放下筷子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紧安室透。安室透被她直击灵魂的热切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你这样看着我……”
“影响食欲吗?”结城绫截话。
“倒也不是。”这是安室透有生以来吃得最尴尬的一次拉面。
刚到公寓楼下,安室透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打开,屏幕上跳出的一行字让他瞬间神经紧绷。擅长察言观色的结城绫瞧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安室透把手机揣回兜里,“我还有事,就不送绫小姐上楼了。”
结城绫眸色暗淡,垂首解开安全带,手指扣紧带扣却迟迟未动。
安室透佯装不懂:“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吗?”
“你刚收到的信息是不是跟姐有关?”结城绫低语相问,安室透不以为然的哂笑,“地球不是围绕着某一个人转的。”
“是啊!在宇宙中我们连一粒沙都不是,生死放于天地万物间又何足挂齿。”
结城绫忽生感慨,安室透初觉无厘头,后随着她满目诚恳的一句“怎样才能带上我”明白过来,她这是在打感情牌。
“有的人之于世界或许无足轻重,但那人或许是某些人的世界某些人的唯一呢。”结城绫继续动之以情,“安室先生,您一定也有特别想要守护的人吧?换位思考,如果是您非常在乎的人遇到危险,您难道不会舍身相救?”
“绫小姐,别偷换概念,这是两码事。”安室透服了,若非有Vermouth和白露两位“珠玉”在前相衬,结城绫在演技方面也算是排得上号的金砖了。可惜,没对比就没伤害。
“这就是一码事。”结城绫锲而不舍地游说安室透,“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她姐姐吗?”
“嗯?”安室透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我哥喜欢她,我觉得未来她可能就会成为我嫂子。”
安室透凝眉思索一阵,问出个让他自己都忍俊不禁的问题,“你哥喜欢白露,请问雅人先生自己知道这事儿吗?”
结城绫睁着眼睛怔愣失神,随即一拳捶向安室透胳膊,“我跟你说真的!”
安室透眼底笑意尽敛:“绫小姐,你知道昨天早上你的两位兄长是为了什么去的警察厅吗?”
自接触这孩子以来,她调查的都是白露个人所历,对于组织的情况,结城绫了解多少,安室透不好断言。以白露的性子肯定不会提及关于组织的半个字信息,她两位哥哥,安室透无十分把握,特别是结城晓人。檜原警署外,两兄妹协商了什么让结城晓人妥协,结城绫最终留在他身边?因此,当安室透在电话中得知他们离开之后警察厅又拒绝了两兄弟提出的交易时,他心底对结城绫的警惕是有上升的。可从这孩子一早的表现来判断,结城晓人并没告诉她交易之事。
“所以……”结城绫低低问道,“我们走后,北川课长和我兄长谈了什么?”
“你听过Scorpion和daiquiri吗?”安室透似非似笑的面颊上掠过一抹凛寒,注视着结城绫的目光中多了一份神秘。
结城绫撑着下巴回忆,最后迎着安室透视线摇头回应。安室透撇眼投向车窗外,未言。结城绫不急着辩解证实,而是又搜肠刮肚回忆几遍,“没印象。”
“安室先生,你说的这个跟我哥他们有关?”
安室透简略地“嗯”了一声,审视着结城绫的眼神多少掺杂点意味复杂的情绪在里边。
“你的好姐姐一百句话里,值得相信的有几句?”
“都相信。”
结城绫正视他怀疑的态度,毫无保留的信任守护自己的人,“她不想让我知道的,只是不告之,不会用谎言来欺骗。当然,她一向对人不对事,对其他人如何……”结城绫歪头耸肩双手一摊,“你也见识过了。”
“抱歉!”安室透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算敷衍,也算不上多真诚。
“不用跟我道歉。”结城绫揣着便当打开车门,“回去我会单独感谢老板的赠与,再见!”回身关车门一刻,与驾驶座上的安室透视线相接,眉眼弯起,莞尔一笑,“我努力过了,不强求,我们也没有对彼此坦诚的义务。”语必,留给安室透一个利落不失优雅的背影。
她突然转变让安室透啼笑皆非,提到白露或讲了几句不利于白露的言语时,那孩子就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一蹦三尺高。不过,这些小矛盾无关大局,安室透要警惕的是刚刚的信息——组织的清理任务。
安室透的请假时长延到黄金周后,整个服务业餐饮业忙到四脚朝天的假期,作为波罗的员工此时一身短T牛仔的休闲装扮住进了城市酒店2503房。探测器扫描过房间各个边角确认安全后,安室透从背包内拿出平板和笔记本打开监控仪,与他一墙之隔的2504套房布局映入眼中,时秒在右上方一点一点跳动,电脑上的画面却仿佛静止一般。
城市酒店的生意在结城晴子那场命案之后呈断崖式下跌,国内游客无几人选择这家酒店,外国游客也是闻风而退。整个二十五楼只有安室透一人入住,酒店安装在走廊电梯的监控摄像头安室透已熟记于心,接下来就是静待目标到来。安室透再次翻开任务通知:
“五月一日城市酒店,目标:河村忍、白露。”
下达任务的通知者是Rum。
安室透回拨号码,Rum只简略告诉他当晚十点目标会出现在酒店2504房,目标人物必须铲除。时间尚早,安室透自然套不出Rum的话,所以他把微渺的希望放在另一个浑水摸鱼的人身上。
Vermouth坐进副驾捏着妖娆的腔调满腹幽怨,“跟人约会选择如此狭小密闭的空间,这不是绅士会做的事情哦。”
安室透眸光冰冷,嘴上却暧昧熟稔的小情调,“还请影后女士暂时忍耐,牛排红酒甜点咖啡之后定当补上。”
“不介意吧。”Vermouth指夹香烟扬了扬,她也不是征求安室透的同意,只是走个过场。
安室透弯唇一撇表示随她便,还贴心地为美丽的女士摁下车窗。
“你找我是为了今晚的任务。”Vermouth开门见山。
“那个河村忍是你们指使的吧。”安室透直截了当,“杀他是为了防止泄露你们,灭口。可白露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同伴吗?”
浅淡的烟圈笼罩着Vermouth精美的脸庞,烟雾中她噙着几许讥讽,“看吧,坚持神秘主义对你没多少好处,偶尔也改善改善你在组织中的人际。”
安室透反讽:“这可不像同样坚持神秘的你会说出来的话。怎么,你改善了人际,又得到了些什么好处?”
Vermouth一笑置之,不与计较。
“Rum让我执行击杀白露的任务,是想让我俩当鹬蚌,他当渔翁。”安室透直言不讳,“数年前没杀成的人,换个人就能成功了?还是,他根本就是想让我们同归于尽,一个不留?”
“啊啦?”Vermouth嘴上惊讶,表情却很平静,“还以为你忙着关心你的侦探师傅,不关注组织的事了呢。竟然还去查了那女人的经历。”
“我总得弄清现在的搭档是个什么样的生物。”安室透冷冷回道。
Vermouth眉梢微挑:“所以呢,你查到她是个什么样的生物了吗?”
“拼图还不完整,剩下的请你帮忙填补。”
“你太自信了,我为什么帮你填漏补缺?”
“没关系。”安室透确实自信,“我与你的约定还算数,但白露跟你有契约吗?”
闻此,Vermouth眼一横徒手掐灭烟蒂。
“怎么样?”安室透视她的狠意如空气,“可以为我拼图了吗?”
“那你的拼图还差几块?”
安室透马上换了一副和善可亲的阳光男孩模样,笑容明净:“得看你能给多少。”
Vermouth媚眼如丝拖长音调:“真贪心!”
场面上的你来我往,安室透照单全收,送上百年不变人畜无害的标准微笑扑克脸给身旁的金发美人。
Vermouth单手支颌,水绿眸子随着车窗外的人潮移动,“这样没关系?”
“没关系哟。”安室透意会,顺手摁上车窗开关,“比其他地方更安全。”
假期嘈杂声被隔绝在外,Vermouth妩媚妖娆的音色在狭小的空间内回旋,“她世界各地游荡,待的最久的地方是中国,其实我跟她打交道的次数很少,只在屈指可数的几次行动中大概了解到她张扬的做事的风格。”
这话安室透基本都相信,从他之前和白露的接触和侧面获悉的信息来看,白露做人挺低调的,做事却异常张扬。
Vermouth续道:“你既已查到八年前的追杀案,定然知晓当年她被追杀的原因。”
安室透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脑子飞速搜寻着关于组织在八年前发生的重大事件,在Vermouth再次开口前想起曾经听过的小道消息,“组织情报人员全军覆没。”
Vermouth露出叹服之色:“震惊,意外。那件事发生之前,大小姐的温顺可是BOSS最欣赏的。组织里一些真真假假的传言一方面是为震慑外部,另一方面是因为白露这孩子确实很乖很听话,只要能发挥她的作用根本无需澄清什么。她对人的态度虽恶劣凶狠,也不肯亲近任何人,但她从不反抗上层的命令,任务也是超预期完成,就像一只精致的木偶。因此,BOSS对她个人的管理比组织里其他人更宽松,允许她正常社交,正常交朋友,更取消了她的随身监视。”
“她伪装得太好,你们大意了。”安室透冷笑,心里感到无比畅快,“果然是天生的演员!后来,是什么原因让她开始反抗组织?”其实安室透大概想到事情起因,还是顺口问了出来。
Vermouth眉梢上扬:“谁知道呢,一夜之间,不知她什么时候发展出来的势力,杀光了组织安插在各国的情报人员,组织建立在中国的情报网更是被端得底朝天。”
安室透以一种痞气的讥讽掩饰了想展颜开怀的冲动。他还清楚地记得初见白露,对方从头到脚透露的孤冷清傲气质,之后从慵懒的魅惑到要死不活的懒洋洋模样,中间还穿插了些狠厉和娇俏;这些个性,好像哪个都不是她又好像哪种面目都是为她量身定做。若非大量情报佐证,安室透都不愿相信一个多面孔的信息收集者,杀起人来心狠手辣到胜过行动组的专业杀手。
“双方都已走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了,最后还能握手言和,真不容易。” 安室透言带嘲弄,利益至上,仇怨皆可靠边站。组织对白露的行为会既往不咎吗?白露是轻易妥协的人吗?近段时间发生的案件,足以说明一切,两者之间平衡的交点——
“结城家。”
Vermouth给的答案与安室透的推论结果重合。
“当年的追杀我没参与。她身中十几颗子弹依然能冲破组织重重包围,真不知道那具身体是什么做的。”Vermouth说,“逃离追杀后,原以为她会就此隐姓埋名,谁也没想到她杀了回来,把当时参与行动的人挨个打遍。Gin加入组织以来受的最重的伤就是那次白露的报复,Gin给她两颗子弹,她回来送Gin四颗子弹,还差点要了Gin双腿。”
“你该庆幸没参与她的追杀行动。”
Vermouth敛眼肃目:“你要亲眼见过她杀人,你会后悔你现在的调侃。”
安室透没接茬,转而道:“杀也杀不死,打也打不过,所以组织用结城家威胁。”
Vermouth带着几许似惋惜又似怜悯的表情“入戏是本行大忌。不过,以结城家胁迫根本不能制服她。”
“哦?”安室透想着也是,随着对白露了解的深入,慢慢地就会发现那女人人生词典里压根没标注“妥协”一词的含义。安室透此时能百分百确定,组织当年若真动了结城家那三兄妹其中一人的命,下一秒发出命令和执行命令的人都会去黄泉陪葬。
“但是……”安室透说,“她需要组织。”
“没错。”大概是以为安室透已查到了这块,Vermouth用淡漠的态度承认事实,再不多言。
“所以,她杀情报人员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给她自己铺路。”安室透不急,利用多方信息图块慢慢诱导,他一定要亲自证实某些可能性。
Vermouth有些不耐烦了,干脆一次性满足他的好奇心,“在她完全占上风的情况下她选择互易和解,她可以代替被她杀掉的情报人员,为组织收集任何可需要的情报。交换条件是,不许动结城绫和禁止组织生意进入中国市场。组织当然乐见其成,只是她开的交易条件在开始实行得并不顺利。”
“组织并未履行约定。”安室透心如明镜,“不仅动了结城绫,还把生意悄悄扩到了中国市场。”
“很正常。”Vermouth未觉不妥,“她是个不稳定因素,生意也好,情报人员也罢,不能由她掌控。”
还有转折,安室透静待Vermouth继续揭秘。
“可是,都被她斩了。动了结城绫的人,没一个健全的;中国的土地自此之后一寸也没再踏进,组织安排的渗透人员,还没入境不是被逮就是被杀,后来白露那女人还大摇大摆地恫吓,再犯者她会连根除,甚至还加了两个附加条件,除了结城绫外,结城雅人和结城晓人也在她的底线内。当然,组织不会轻易受她胁迫。BOSS答应她同时要求结城家的人脉信息链必须连通,她接受了,才有这几年的相安无事。”
然,有利益纠葛之地风波永远不会平息,本次环环相接的事件是组织再次打压白露的开始。
安室透声如隆冬之冰,凛冽浸骨,“有人说服河村忍,制造了一场就算白露有三头六臂也无暇分身兼顾的案子。”已无需Vermouth拼图,错综纠结的乱麻逐渐伸展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他们都是落入网中挣扎的虫蝇同时也是织网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