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结城绫盯着他中枪的右肩无声叹气，随后，拿起黑色包裹放到安室透视线底下，说：“是我的意思。你的衣物已洗干净，其他所需品都已分装好，你可以走了。你吃好，待会儿我带你出去。你刚醒那天哥就劝我放你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没继续往下说，起身去了储物间搬来梯子爬上去固定那扇百叶风口。
结城绫手里捏着一条黑色长巾，安室透很识趣主动闭上眼睛。结城绫考虑几秒，按下第三重防盗密码，说：“ 不蒙了，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安室透所想，结城家安排他养伤的秘密医疗室建在地下。总控制门之外一段逼仄的甬道，甬道尽头一个Y型分叉口。结城绫打开手机电筒带着他进入其中一条漆黑如墨的小道，未加任何修饰的水泥墙，高不足一米七，宽度仅容两人并排行走。结城绫可以挺直身板默默在前带路，安室透的身高只能躬身在离她两三步的距离之内跟着。他们径直前行，走了十几分钟，安室透视线掠过结城绫身侧，手机电筒光亮照不到的前方仿佛看不见的深渊血口，似乎他们正在走的这条道没有终点。
结城绫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要慌，我们连一半都没走到。”
“这个通道不是你们自己常用的吧。”安室透语气肯定，其实他就是没话找话。
“我也才知道不久。”结城绫拆穿他，“你无非想说，这条路是给姐准备的呗。”
安室透目光落在顶墙与女孩头顶只余两三指的空隙上：“她没你高。”
结城绫“嗯”了一声：“姐经常穿高跟鞋，细跟、粗跟、坡跟、内增高，各种各样的，来弥补她身高上的不足。”
安室透接着说：“净身高应该158cm。”
结城绫又无甚表情的“嗯”了一句：“准确的说是157.5cm。”
安室透脑子里冒出结城雅人的外形，一句话顺口而出：“是大多数人能接受的身高。”然后，他听到结城绫轻细的叹息声，那女孩的肩膀微微收紧放松，像做了一个深呼吸。安室透不觉好笑，“别误会，随便聊聊。”
结城绫再次回应的那声“嗯”几不可闻。沉默少顷，她问：“安室先生今年贵庚？生日几月几日？”
“30岁，3月21日。”安室透直言不讳，话题是他起的，结城绫后面要讲什么，他都接着吧。
“姐12月29日。”结城绫意味不明的加上一句：“差不多。”
“12月？”安室透沉吟着。
“有什么问题吗？”女孩的声音有点闷。
安室透嘴上说着“没什么”，心底在为刚才一闪而过的疑问找合适的答案，白氏夫妇找的替身只与她同年，并非同月同日出生。想来也是，那对双生子都没了，重新在这世上去寻与她们相契合的完美替身，堪比大海捞针。
安室透估摸着时间，他们在阴暗窄小的长长甬道内走了近一个小时，甬道尽头是地下商场的通风管道口，两人在四四方方的管道里爬行，七弯八拐抹了一身灰。结城绫选择的出口在女厕门外，正当午时，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他们趴在里面等了二十几分钟才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来。安室透无言以对，也不确定如此奇葩的出入口是出自谁的恶趣味。没痊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顺手摁摁伤口的位置，沉默地跟着结城绫继续走。
终于有人声了。落下最后一梯石阶，两人前后脚踏入地下商业街中段岔口。
他们警察厅正对面的马路边，五月中旬正午暖烘烘的阳光渐渐驱散了浸入身体的阴湿感。没多会儿，安室透再次返回地下通道，抬脚之前，他用眼神询问身旁女孩的去处。
结城绫默默看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室透目送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的悲从中来。他没多想，折身走入通往警察厅的隐秘通道。
一段十五分钟的监控视频，风见看了无数遍。无论如何分析，视频里男人的体貌特征言语姿态，无疑就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不短的职业生涯中，风见遇到过千奇百怪的罪犯，他知道有一类人擅长模仿，但伪装多少会出现破绽；而监控里的男人，连上司平时没怎么注意的小动作都了然于心，伪装者对上司是有多了解才能做到连他都骗过的程度。那十五分钟，是男人带清水怜治离开的部分，要知道事发当晚前半夜，风见一直和冒牌货在一起。对方又是有多强的心里素质，才能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冒充别人做到游刃有余又完全不担心露馅的！
风见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严重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不是白露。”
专注的风见被熟悉的声音拉回神思，他猛地站起，差点撞上背后的人。他连忙道歉：“对不起，降……降谷先生！”
安室透拍拍他肩膀，以示宽慰，一道进监控室的还有北川琢真。
北川琢真拉张椅子坐下，问安室透：“你确定？”
安室透详细描述事发当晚的情况，凭着多年潜伏经验直觉判断，笃定：“白露身形纤瘦，身高160公分都不足，她一直以来不合身的穿着，除了常年习惯以外，应该就是为了掩盖身材特征。”
“是啊，那晚冒牌货到警察厅的时候我也在。”事情已过近半月，此刻北川琢真再次想到那晚见到的人，依然满心不可置信。以至于这回安室透扣响警察厅秘密通道门时，北川琢真一开始满怀戒备，直到确定来的是本人才卸下防备。
北川琢真说：“我们回忆了无数次，监控视频一帧一帧的翻，都认为那不是女扮男装。你回来了，再找你确认，我们当中只有你近距离接触过白露。”他深深叹道，“是我的疏忽！”
现在也不是秋后算账追究责任的时候，安室透想知道他昏迷之后发生了哪些事。网络上未见对海森桥枪战有激烈言论的声音，结城绫找了个理由刻意关着他，他配合的没与上司和下属联系。女孩告诉他的两件事，安室透觉得在警察厅得到事发经过会更详细些。
风见说：“绫小姐没骗你。”
北川琢真接道：“东京普通民众受到的惊吓太多了，不能将海森桥的枪战在民众间扩大，能安抚人心的理由只有那么几个。”
安室透理解端坐在帷幕后那些人的难处，他们是最后那堵墙，无论如何都不能坍塌。
“这场仗，我们也不算输。”北川琢真看穿他心思，“在你回来之前局长通知，暂时不追查清水怜治的去向。”见看了无数遍监控的下属眼含愠怒，北川琢真解释，“风见啊，一味转牛角尖容易忽视其他线索，丢了清水怜治，不也换来了另外两个嘛，这些天你夜以继日扑在找清水怜治的身上，我看着你都魔怔了。”
道理都懂，风见除了不甘心之外，还有对于自己失职的懊恼愧疚自责，所以，他才要拼命的昼夜不息，希望找到点什么线索，对得起课长为他顶雷，对得起牺牲的同僚。
安室透哂笑：“结城家自知是何人所为，理亏才把Scorpion和daiquiri送上来，也满足了他们之前交换的意愿。”
“不全是。”北川琢真踱到窗前，拉开百叶帘，当西晒的监控室瞬间被金黄夺目的光线刺入。北川琢真目光穿过帘间缝隙，大楼外行行色色的人影在他瞳孔中移动，他眼神坚毅，“我刚说了，我们不算输。”
海森桥之战，警方虽被打得猝不及防；但很快醒过神，警察和公安暂搁前嫌勠力同心，海陆空以迅雷之势再次整装。通过几方信息整合，决定进行一次围剿。警方秘密观察新木废工厂的时间里，西面棚泽山根山社、东面白井整形院、北面浮野农业园、南面本牧港；这些平日里祥和宁静之地，那晚无人安眠。而监视新木的警员当晚汇报，貌似在废厂子外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当即禀告后方统筹的警备局局长。
北川琢真视线落在安室透身上，说：“那时，我才发现，从警察厅把清水怜治带走的人，不是你。”他语气中不无讥讽，“也是那时，我才知道，结城雅人秘密豢养的安保是群什么货色。哼！外表清风朗月，内里却与黑】道夹缠不清。为这，结城雅人与白马警视总监彻夜长谈；结城晓人在局长跟前几番巧言；最后决定暂时揭过不究，结城家的人禁止参与行动，但必须得暗中护着兄弟两带出来的惹祸精，还不能让她发现警方的行动。不过，他们的烂事不在我管制范围内，我当时很担心你的安危。谁知，竟被结城那丫头抢了先。”
前一周的休养，结城绫单纯把他当病患照看，没有拿他为兄长们在课长处挣筹码的意思，更没有加害他的意思。如课长所言，小姑娘知道靠山堂兄被罚了，却不知道当时在看不见的地方有许多双眼睛在盯她的一举一动。自觉势单力薄的情况下领着有限的人手去救他，虽然，那小姑娘嘴硬矢口不认。
人精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安室透无需过多深思都明白其中原因，这让他感觉很不是滋味，或许真的是自己行为越界了。那女孩能瞒过外人，但骗不了她的兄长们，在白露面前更是隐藏不住。
安室透不由得苦笑，把别人宝贝了多年的小妹妹绞进硝烟里不说，还哄着小丫头胳膊肘外拐了。结城雅人对他的态度还算客气；而结城晓人每次见他都恨不得从他胸膛剜出个洞来；至于白露会以哪种方式用什么回敬他，安室透无法预测。
“你想到什么了？”北川琢真见他半晌不语，问道。
安室透说：“新木呢？”
“我们人冲进废厂子时遭到了强烈的反抗，好在击毙了两人，活捉一个，还有两个逃了。”北川琢真锁眉想了想，又说，“结城绫追出去之后，我们也派了一队人跟上。结果，被黄毛丫头摆了一道。捞了群黑】道混子，那丫头和你却不见踪影，第二天得知你在结城雅人手里。”
课长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结城绫又摆脱了她哥给她安排的安保和尾随而去的警察，自己找到了他并把他带回了结城本家。课长想知道过程中帮结城绫的人是不是白露；如果是，那就能与伪装者在警察厅带走清水怜治的人联系上，并且坐实结城家知情并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