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女子伸着懒腰走进里间之际,福地拎着背包出门等待。十几分钟后,女子已是一身松松垮垮的浅蓝色荷花绘纹及踝长裙,罩一件同色系中长款线织外套,几个月前染的金黄发色已褪成本来的灰白,过腰长的头发用檀木簪随意挽在脑后。福地见她身上随风乱绕的裙子里还鼓鼓囊囊的,心知她贴身又藏了许多武器机关。女子近前,福地递上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画着双色瞳的布偶猫面具。
“照着我画的吧。”女子眼角微挑,抛给他一个媚眼。
福地无言,自动忽略她无厘头的调戏,兀自给她和自己戴上鸭舌帽和口罩,然后熟练搂着单薄的女子融入人群中。
前头的人带着秦治穿梭在各个街面民居巷子中,他在东京生活了数年,可他离群索居,除了居住地周围巴掌大的地儿,其他街道他一点都不熟悉。秦治很想问那个人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可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人,他就噎回了嘴边的话。弯弯绕绕的,秦治不记得他们转了多少条街巷,前面的人速度越来越快,他小跑着跟上呼吸也越来越急。听力范围内慢慢有了砰砰砰的声音,密密麻麻的,秦治惊住——枪声!
秦治忽地驻足不走了。前面的人发现他的异样,无甚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也停住了脚步。
“这是哪里?”秦治说的是中文。
带路的人不答,忽地一个闪身,消失在巷末。秦治急忙追上去找寻,却再也不见那人影子,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在原地停留,只有轻手轻脚沿着高低不一的建筑物移动。这会儿枪声又断断续续的,秦治不知道是哪些人的火拼,他独善其身惯了,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便往与枪声相反的方向离开。走着走着,对面巷子里两团黑影悠悠晃动,秦治屏住呼吸,悄然隐入另一条巷弯内。他凝神静听,除了起起落落的枪声外,听不见其他声音。他又等了十几分钟,认为自身没有危险后才探着脑袋偷瞧,伸出头视线才转半个弯他整个人僵住。
一左一右的墙角边各立一人,都是双臂环抱,都是十五度仰头,半明半暗里秦治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从身高身形判断出那是一男一女,秦治心底筑好堤的坝垮了大半。对方费劲把他偷出来,怎么可能让他逃呢。
秦治抬起脚步走近那个瘦小的身影边,思索着他该怎么称呼她呢?想了想,他低低地问候:“陆小姐……好久不见……”
影子懒懒地转个身,手指将脸上的面具顶到脑门顶上,淡淡地说:“你知道我要什么。”
秦治老实坦白:“我给了结城警视。”
“炸了。”
秦治讶异。
对方解释:“被人捷足先登,好哥哥没来得及,我也没来得及。”
“结城警视都跟你说了?”秦治问完就自觉失言,对于面前的女子来说,无需结城警视告知,她自有办法查到他求救的事。
回答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女子还是颇有耐心,告诉他:“对你的关注不多,并不代表完全放任你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你这些年的安稳,你以为是你运气好吗?以前他们不找你,我也就无所谓;但他们现在找上你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你给好哥哥的东西,是我慢了一步,不过最后他也没得到。我可以不跟你计较这事儿,前提是另外的原件及备份得全部在我这儿。你也不想那东西流到两个疯子手里吧。”
“好。”秦治答应得很干脆,当年带走的影像本来就是她的,现在还回来算是物归原主。
“还有秦河的日记。”女子补充条件。
秦治用沉默表示拒绝。
女子冷笑:“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秦治绷着脸,眼神抗拒。
“我知道你现在独自一人一身轻,不惧任何威胁拷问。”女子声调柔软魅惑,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悚然,“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人……”
秦治陡然一惊,语不成句:“你……你……你竟然?你……疯子……也是!”
女子弯唇浅浅笑道:“你好好回忆回忆,然后好好考虑考虑,几年或是十几年后世上会不会再出现跟我一样的疯子,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她的未来,在于你,如何抉择!”
秦治的底气泄了个干净,他无力地瘫靠着墙壁:“好,全部给你。”
“识趣点多好,非要犟。”女子挪步从他身侧走过,斜眼睨着失魂落魄的秦治,“走吧,还杵着干嘛呢!”
枪声还在持续,女子行进的方向是风暴中心。她在前,秦治在中,身后还跟着一个一声不吭的男人。秦治不禁问:“陆小姐,去哪里?”
“陆小姐?”女子放慢步伐,出言讥讽,“不是被你杀死了吗?”
秦治羞愧得垂下头,无言以对。半晌,他哀求:“你要恨就恨我,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别转移仇恨!”话语未必,眼前黑影闪现,秦治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便嗡嗡作响,口腔咽喉充斥着腥甜之气,背后有只手稳住了他飞出去的身体,使他还能保持站立的姿态。男人配合着女子出手速度,默契得如同连体婴。女子摇着猫步到他跟前,以一种无悲无喜的语气,悠悠地说:“‘求’这个字眼好熟悉呀。”
秦治痛苦地闭上眼,咽下满口血沫,仿佛吞下他曾经作下的孽。他猛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疼痛使得他语音含糊:“我……该……死……求求你……放过她!”
一声很轻的叹息从秦治身后传来,后背那只手收了回去,女子也回身继续往前走。秦治还呆愣着,男人低声催他:“后面,听见没?”
失神的秦治满目茫然。男人说:“枪声近了,日本公安。”
好不容易从公安羁押室逃出来,当然不能再被抓回去,秦治顶着被揍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急忙跟紧他们。一出巷子迎面又撞上一人,束身黑衣勾勒出来人窈窕紧致的身段,黑发在脖子后绑成低低的一束,眼睛透着寒亮而警惕的光。秦治觉得不妙,他曾经也是见过亡命之徒的眼神的,这女人同他以前遇见的那些人并无二致,只见黑衣女人迅速举枪瞄准他们三个。秦治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由自主去观察另外两人的神色;女子不惊不慌,男人亦是一派泰然。女子反手指了指他们身后,说:“此路不通。”
黑衣女人似是心有意会,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眼神,秦治无法理解。不消几秒,黑衣女人折身跑开,秦治不了解地形,不清楚她迅速隐没的方向是何方。只听得己方阵营里的女子漫不经心地惋惜哀叹:“那条路也不通啊!”
秦治老实规矩地跟着两人走,很奇怪,明明耳朵能听到高低起落的枪响,但他们走得好像是一条坦途,沿路没碰见一点阻碍,不快不慢大摇大摆,身处风暴中心却又游离在危险之外,好似有什么东西将他们三个与这场战斗隔绝开来了。男人手里拎着大串钥匙,他们能随意进出周边所有建筑物。他们穿过几个地下停车场,直到枪声完全不在他们的听力范围内,女子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神情淡然。秦治下意识也回头看,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除了整齐停放的车辆,并无他物。
男人同样疑惑:“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做了我能做的,死活也跟我没关系。”女子朝几步外的黑色吉普走近,钻进后座。秦治视线在前后的位置上犹豫,女子一脚踢开车门,示意他坐后面,男人则担任司机。
秦治很自觉,准备马上坦白。弟弟秦河的日记只有一份,影像他备了三份,除了给结成晓人的,另外两份加原件的隐藏地址只有他知道,他也不想带进坟墓里。秦治咽了咽口水,看向女子刚想张口,女子抬手打断他。对车内另一个人说:“阿规,叫上卓矢,去栗原。”
福地规明微异:“我们安排在栗原的人早在绫小姐回东京时就撤回来了。”
女子说:“无需外人,我们自己去。”
“小姐?”福地规明从内后视镜往后看,不解其意。
“有样东西,我落下了。”女子抱着靠枕,语声轻缓,“残废之人啊!”
福地规明不再相问,拿起手机快速按键。秦治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们谈话不避讳他,在秦治看来只有两层意思:一是自己人;二是死人。秦治绝不敢妄想能成为他们的自己人,只剩下死人一个选项,他现在还有气或许是因为手里攥着女子想要的东西。
FBI知道Kir出事了,虽然他们通过警视厅熟人渠道并未打听到组织相关的消息;但Kir出事前最后几秒拨通了赤井秀一电话。当时赤井秀一正在阿笠博士地下研究室内与同事讨论城市酒店的坠楼和海森见到的鬼魅黑影,听者无不骇然,若非出自赤井秀一之口又有柯南佐证,没人会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从高楼落下能完好无损或许有什么机关,可闪现瞬移这类只有幻想小说才能出现的技能体现在现代人类身上就不得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这时赤井秀一的电话震动了,他离开人群才接听,听筒里尽是分外熟悉的砰砰声,Kir气息急促:“小心她……”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和重物倒地声透过听筒震着他耳膜。
赤井秀一攥着手机,浓眉锁成几道深纹,沉默地盯着暗下来的屏幕。看出他异样追出来的柯南在一旁问:“赤井先生,出什么事了?”
“她大概……”赤井秀一神色肃穆,沉下几度的语调里有难以名状的痛惜,“牺牲了。”
柯南晶亮的瞳孔缓缓放大,未加掩饰的声音竟在颤抖:“被组织发现了!”
“还不知道。”赤井秀一不确定。
Kir暴露的后果就是柯南身边所有人都会成为组织诛杀的目标,还有负责核实赤井秀一死亡证明的安室透。
一时间柯南心乱如麻。他们从海森回来后就在商量直面组织的对策,毕竟,对方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己方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方面都不足。他们也推测到公安及警察有另外部署,只是他们无法打听到。
“发生什么了?”清泠泠的稚气少女音打断两人的沉默。
“没有事。”柯南下意识的隐瞒,惹来小女孩无限鄙视的眼神。
灰原哀翻着无所谓的白眼:“算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说着,斜眼瞅旁边身形颀长的男人。
柯南败下阵来:“不是有意瞒你。”
“不是有意。”灰原哀冷哼,“是故意。”
工藤宅被炸重新修葺,冲矢昴顺理成章地住近阿笠博士家,没过两天他的真身就在灰原哀面前暴露了。
灰原哀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柯南试过去顺炸毛的女孩,冲矢昴也在时不时弄点小东西作为补偿,都不管用。后来两人非常默契的不再烦扰女孩,只要她健康平安,有点普通人该有的正常情绪是好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都想守护好女孩,所以柯南才不想让她知道Kir暴露的可能性。
然而,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从城市酒店楼上纵身一跃之后,灰原哀明显变了许多,柯南觉得她因担心被组织发现而浑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柯南满腹狐疑;并且,曾是组织成员的灰原哀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两人脸上的丧气也根本掩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