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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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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一直恬然自若的小娘子突然睁大了双眼,声音发颤地问:“公公是说,要带我去见晋王?”

胡黄门点头,“是啊。”他心中不屑,终究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娘子,平日还可从容处之,但一听要见晋王这样的大人物,心中的慌乱便显露出来了。

“晋王在何处?”尉迟念问,离前世的接风宴还有几日,他应该还在路上才是。

尉迟念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一颗心还是不听话地跳动飞快。

胡黄门没答,而是说:“见了晋王莫要问东问西的,他交代什么,你照做就是。”这小娘子的伶俐在他们面前是能讨巧,但在晋王那样的人面前,或许会生出祸事来。

尉迟念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是,看来前世晋王是有意隐瞒了行程。既然如此,胡黄门是不会透露给她了。

她于是没再打听,垂着目光,脑中全是宗见威的身影。

战场上奋勇无敌的他、龙椅上威严冷肃的他、还有床笫间……

尉迟念按了下眉心,宗见威的每一面她都太熟悉了,哪怕是算计她的那一面,最后她也看了个清清楚楚。

原本以为这辈子可以躲过和他相遇,哪怕之后早晚要见,但彼时她已经是别的身份,纵使相见也不会有太多纠葛。

谁能想到,这一世的初遇反而提前了。

马车渐渐驶出城门,城外的风更大,吹得厚重的车帘微晃。

时间变得格外难熬,尉迟念思绪纷乱,她没办法估计这次见面的情形,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她甚至开始在心中暗暗祈求,宗见威并没有多么稀罕她的皮囊。

可她骗不了自己,前世什么都是假的,他对她的占有是真的。

马车停在路边修整,胡黄门和车夫去如厕,尉迟念坐在车内,掀开帘子四下打量。

太阳在头顶悬着,此时应是正午。

这条路是往洛阳方向去的,也就是说,晋王的确还没到晋阳,只是停留在路上,等她过去。

待马车继续前行,尉迟念问胡黄门,“田常侍与晋王说了我的身份么?万一晋王知道我是鲜卑人,不愿让我进宫,可如何是好?”

“晋王点了头,才让我们带你见他的。”胡黄门道。

尉迟念颔首,自己进宫的事情昨天下午才定下,要让晋王得知,一来一回显然不会太远。

既然不远,宗见威为何不等他们进了晋阳再见自己,让自己等一两天又有何妨?

尉迟念心下越发疑惑,甚至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宗见威和自己一样,也重生了。

这念头让她打了个寒噤。若真如此,她几乎没有任何胜算,至多和上辈子一样,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胡黄门见尉迟念眉头轻蹙,神情有些恹恹,面色也比刚才苍白了几分,于是问道:“你怎地了?”

“无妨,许久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有点头晕。”尉迟念随口道。

胡黄门拿出水囊给她,让她喝两口水。

水囊里的水冰凉彻骨,尉迟念喝了两口,脏腑都冻得缩到一处,整个人清醒几分。

还没见到晋王本人,不能先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又不是没死过。

没过多久,车外传来犬吠之声,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尉迟念还没来得及好奇,胡黄门已经掀起车帘往外看了。

尉迟念也赶紧去看,原来马车已拐进了一座村庄。

宗见威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尉迟念心中更加疑惑,回想前世,他们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而且他这次回晋阳,是带了军队的,大概有一两千人。

这么多人显然无法住在小村子里。

尉迟念还未想出个所以然,马车已停下,胡黄门让她下车跟紧他。

车外冷风嗖嗖,不远处的院前站着一人,铁塔似的,穿一身武袍。

尉迟念瞥见他,心下一动,是个熟人,晋王麾下的武将之一霍约。

此人是从宗见威亲兵做起,靠着实打实的军功,一步步当上将军的。宗见威对他十分信任。

无事时,他仍习惯守在宗见威身边,尉迟念从前与宗见威同住,自然与他往来颇多。

宗见威登基后,他也位列功臣之一,封了侯爵。

霍约的两道目光直直朝她望来,短暂的惊艳过后,便恢复了无情无绪的审视。

“在这边稍候,我去通传一声。”霍约淡淡开口,让胡黄门和尉迟念站在院外。

胡黄门恭敬地应了声是,待霍约进院后,他侧头打量尉迟念一眼,小声提醒,“崔先生在里面,一会儿见了记得行礼。”

听到姓崔的,尉迟念心里冒出好几个人名,崔氏是大士族,仅宗见威麾下就有两名姓崔的谋士,朝中还有几名崔氏之人在做官,其中名声最大的是崔璟。

他女儿后来当了宗见威的皇后。

这会儿崔璟应该还未投靠宗见威,胡黄门说的崔先生,应该是她认识的崔家兄弟之一。

尉迟念偏了偏头,低声道:“崔先生长什么样?我怕我认不出来。”

胡黄门:“……大概做文士打扮的就是吧。”其实他也没见过。

话音未落,霍约出来了,看了眼尉迟念,“随我来。”

尉迟念垂眸敛目地跟上他的脚步,快到屋门口时,尉迟念闻到了一股药味。

她心中一动,恍然。

霍约推开房门,尉迟念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内药味更重,光线昏暗,仅侧边一扇小窗,漏下一片天光,照亮了窗边负手而立的身影。

他原本对窗站着,听见推门的声音,才缓缓将目光移到了走进屋的尉迟念身上,正对上她好奇望来的目光。

尉迟念的呼吸明显一滞,刚在马车上好不容易被压下去复杂情绪又翻涌起来,她忙垂下眼帘,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了握拳。

“还不见过大王。”霍约提醒道。

尉迟念忙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民女见过大王。”她说完,稍稍抬起头,瞄了一眼那绣着云纹的玄色袍角。

一旁立着的霍约见了,轻轻蹙眉,这小娘子胆子不小。

宗见威转身面对着她,上前一步,垂眸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她叩拜的动作很是标准,露出一段莹白后颈。

“起来吧。”宗见威淡淡道。

尉迟念应了声是,才缓缓站起身。

她身形曼妙,起身时,衣袂微动,纤腰袅娜。

从里间走出的崔琅正看见这一幕,大王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小娘子。

他轻轻咳嗽一声,宗见威才回神,叫了声“先生”。

崔琅点点头,走过尉迟念身边时,这位不懂规矩的小娘子侧头打量了他一眼,乌眸含水,欲语还休。

对上崔琅的视线,尉迟念也柔柔地唤了声“先生”。

崔琅温和地点点头,心中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宗见威坐到靠墙的坐榻上,又让崔琅也坐。霍约则退了出去。

尉迟念立在原地,轻轻抿着唇。

崔瑛、崔琅两兄弟是最早跟随宗见威的谋士,可惜兄长崔瑛身体孱弱,英年早逝,没能看到宗见威登基。

想必是因他病了,宗见威才在城外停留,让崔瑛养病。

比起崔瑛,尉迟念对弟弟崔琅的印象更深。

这位先生年纪虽轻,为人却十分端肃,时常劝谏宗见威不要沉迷女色。出征时宗见威要带着她,崔琅都会竭力反对。为了向崔琅证明自己不是个累赘,尉迟念也跨上了战马,奋勇杀敌。军功不比旁人少,随着她在武将之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崔琅才不再刁难她了。

尉迟念从前很不喜欢这人,但如今突然觉得他顺眼起来。

“小娘子可会写字?”崔琅问。

尉迟念说会,崔琅便指了指一旁的书案,“写下自己的名字。”

尉迟念抬步走向书案时,微微侧头,看向静默不语的宗见威。

宗见威原本也瞧着她,对上她的视线时,眸色倏地沉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

尉迟念垂下头,到书案边站定,提笔沾墨,抬腕时,衣袖稍稍滑下,纤细手腕白的剔透。

她写得十分小心翼翼,又透出几分笨拙,写完后盈盈地望着宗见威。

崔琅起身,到书案边去看尉迟念写的字,字如其人,清秀无骨。他看向尉迟念,神情漠然,“据我所知,鲜卑族中女子鲜少有读书识字的,你为何学了写字?”

“民女小时候听到兄长朗诵《诗三百》,觉得十分悦耳,便央求他们教我认字,这样自己也可读《诗》。”

“背一首来听听。”端坐榻上的宗见威忽地开了口,语气没什么波澜,目光却再一次落到了尉迟念脸上。

尉迟念望一眼宗见威,细声应了声“是”,然后背起了《关雎》。

她声音柔婉,少女的脉脉情愫暗藏其中。

崔琅的眉头越皱越紧,宗见威则微微眯起了一双凤眼。

屋内两个男人极有耐心地听尉迟念诵完了一首《关雎》,崔琅才道:“听说是你主动找到田常侍,想入宫的,为何?”

尉迟念嘴唇翕动,一副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羞赧地绞着手指。

宗见威笑了一声,“你先出去吧,在外面稍候。”

崔琅看了眼宗见威,宗见威仿若未觉。

尉迟念应了,退了两步,转身前又望了宗见威一眼,目光楚楚。

待她退到门外,宗见威道:“此女举止轻浮,不堪重用,不必让她入宫了。”

崔琅忙道“不可”,他太清楚晋王打得什么主意,肃容道:“这女子胆大心细,又能识文断字,可以用之。”

宗见威皱眉,他不能直接把这小娘子留下,那样传出去有损他的名声,本想寻个由头先让她回家,日后再找机会把她弄到手。那样,别人也不会说他抢了天子的宫女。

“她既愿主动入宫,可见是贪图富贵之人,我们只要许她好处,她定然会尽力而为。”崔琅道。

他跟随宗见威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对女子生出觊觎之心。偏偏这女子是个举止轻浮,妩媚勾人的。

崔琅可不希望晋王被这样的女人缠上,大业未成,便陷于儿女情长之中。

宗见威也明白崔琅的顾虑,这小娘子容貌虽好,却有几分小心机。这样的人,是配不上他的。

若等他成就大业,寻这样的女子玩玩倒还罢了。但现在,他身边不需要这样的女子。

毕竟这样的女子根本没有忠诚可言,原本是想入宫求富贵的,见了他却又恋恋不舍。那日后若是又见了旁人,是不是也像刚才一样媚眼如丝?

宗见威眸色沉了沉,颔首,“听先生的。”

崔琅暗暗松口气,自家主公能听得进劝谏,能放得下欲望,这样的人,定非反诉之辈。

他于是又将尉迟念叫了进来,“晋王挂念天子,派你去伺候他,并将天子起居以书信的方式报于晋王。”

尉迟念领命。

“此事莫要让别人知晓。”崔琅道:“具体如何送信,送往何处,进了宫会有人告诉你。”

“记住,你是宫女,不得举止孟浪,惹天子不快。”崔琅道。

尉迟念抬眸,一个“是”字还没出口,眼泪先沾湿了睫毛。

宗见威瞧着,忽而笑了,“不是你主动要进宫去么?”

尉迟念默然垂泪。

崔琅摆手,“去吧,事情若能办好,晋王定不会亏待你。”

尉迟念跪下磕了个头,起身告退。

跨过门槛时,浓重的药味瞬间散了,她长长吁了口气,眨掉眼中的泪水,行了两步,又回头望一眼房间的窗户。

“走吧。”胡黄门上前提醒。

尉迟念回神,跟着他出了院子。

霍约皱眉,推门进入房内,“这女子妖精似的,进了宫定然不会安守本分。”

崔琅大笑,“太本分了如何能近身伺候?”

“宫里不是已经有田常侍他们了,为何还要找个女子去?”霍约不解。

崔琅道:“有些事只能女人做。”

霍约更不解了,还欲再问,宗见威却抬了抬手,他站起身,颇为不快地进了里间。

霍约看向崔琅,以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了。

崔琅叹息着摇摇头,也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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