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蒻青果肉
第十四章蒻青果肉
叶任生惊讶不已,那从来生龙活虎,奕奕然若钗了金珠的花公鸡一般的人物,竟还能接连抱病,几日不入会?
“哦?林掌事竟接连抱病几日,还真是道士舞大钳,稀奇。”叶任生拂袖冷嗤。
“可不,说起来也是巧了,叶掌事前脚离去京都,林掌事后脚去那韵清阁吃了壶酒竟感了风寒,这几日您二位都不在,这堂子里别提多冷清了。”李掌事说道。
“那日我行至前巷,路过林府,本想上前去探望一下林掌事,不成想竟没见成,”刘掌事摊手,“小厮说是郎中嘱托,不允会客,恐生传染,听着怪骇人的,也不知林掌事现下如何了。”
“都道是病来如山倒,想那终日蓬勃抖擞的林掌事,也堪不住折磨。说来也怪不得那些个珍草价贵难收,真到那救命时候,才晓得难得好。”
“是啊,就像那蒻青果仁,一入秋可是多少咳疾的救命药。”
“也不知林掌事具体病症是何,我那处还有些不错的草参……”
听着四下议论,叶任生侧目瞥了眼林啸洐的席位,眉头轻蹙,人有头痛脑热属实寻常,他不来,反倒是清净。
“在下说起那蒻青果,”叶任生转身走回案前,“倒并非是为那能治咳疾肺病的果仁,而是为那果肉。”
“果肉?”李掌事疑惑。
田掌事抚过下颌,“这般说来,那蒻青果曾几何时,也是遍地叫卖,只不过后来名医章仲司,发现了那果仁的药用效果奇绝之后,那果子便从充饥之果变为了药用之果。”
李掌事眉头蹙起,面露嫌弃,“那蒻青果肉奇酸无比,甚而发涩,数十果中能有一果味甘便是难得,也不枉众人弃而取仁。不过,那般难吃的果肉内里包裹着极为珍贵的药仁,也算是一件幸事,到底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确实。”田掌事点头。
“话如此说,便有几分偏颇了。”叶任生轻轻摇头。
“怎么?”两位掌事皆是疑惑地看向她。
叶任生负手踱步,“在下寻常喜看闲书,犹记得数月前曾看过一本闲农杂谈,里面记载道:贫农守广田,腹饥无家还,野郊得贱果,存皮炙旺火,待到烟散去,腔饱心欢易。”
几位掌事蹙眉思索。
“那贫农腹饥难耐之时,寻得的便是蒻青果,存皮置于旺火上烘烤,待到汁冒烟散,剥去焦皮,食用果肉,不仅回味甘甜而且充饥无比。”
叶任生话头一转,“然那蒻青果只存于南方,并非各地皆有,鲜少北方人知晓如何正确食用。其后商贸通达,果子被误当成寻常瓜果流通,颇得噬酸者喜爱。但到底世间那般噬酸者少,果子辅为烹饪调味,其后渐渐消淡,直至章仲司发现那果仁的奇妙,才又现于人前。”
叶任生转身看向二位掌事,“其实遭至抛却并非果肉酸涩之过,乃是世人寻错了法子。后来虽有人知晓正确食法,却因那果仁价高珍贵,人人趋向,无人愿舍大利取小益,为炙烤果肉损其内仁,故而果肉便被彻底弃之。”
听闻此言,田掌事恍然不已,“从来只知果仁珍贵缘由,不成想,原来那果肉食法该是如此,这还当真是头次听说。”
“在下倒是隐隐听闻过,”刘掌事抚过扳指,“只不过,即便寻对了食法,也耐不住终遭舍弃的宿命,毕竟无人愿舍大利取小益,此点至关重要。”
“话是这么说,但那果肉除却充饥之外,也并非全然无用。”叶任生拣起掉在案下的油纸,置于麻绳之中。
“哦?难道还有他用?”
听此询问,叶任生面上染过几分赧色,“说来颇有几分……就事论事,在下也不顾及那般俗礼,就直言不讳了。”
这话惹得众掌事颇为疑惑。
叶任生拳抵唇边,下意识轻咳两下,“诸位掌事家中皆有女眷,不知可有哪位掌事家中女眷,每月月信之时腹痛难耐,腰身不爽?”
此言一出,众掌事微愣,随即纷纷面露异样,眉眼之间染上几分窘迫。
已成家三年,比叶任生年长几岁的田掌事倒还算淡定,“说起来,在下长姐从前未出阁之时,倒是每月腹痛不已,彼时在下年少,母亲常叫我端那热汤给长姐,只是似乎喝过也并不得大用,仍旧痛苦。”
“在下小妹也是那般。”坐在对面的齐掌事撇去窘态,应声附和。
闻此,叶任生点头,撤了唇边拳手,缓慢踱步至二人身侧。
“众位掌事此番回去,可询问家中女眷是否有此症状。若有,便可嘱咐她们,临至月信时,前去药房寻那蒻青果果干,与老糖、黄姜熬成浓汤,趁热饮下,连饮三日不间断,三月不间断,定有裨益。”
“哦?那蒻青果果干还对此有所功效?”田、齐二人诧异。
“不错,”叶任生颔首,“这本也该是奇好的一味药,但因着只专注女子隐秘之事,所以鲜为人知。加之女子身受诸多束缚,从来隐忍成性,这般‘羞耻’苦痛大多不与人言,所以众位掌事不知也不为奇。在下还是当初随父亲为后宫置办年底供给之时,从那嬷嬷口中听来的。”
“如此说来,这蒻青果果肉也不亚于那果仁呐。”田掌事蹙眉思索。
“嗯,”叶任生虽应着,但眉宇之间颇有愁色,“只不过,要将那蒻青果果肉制成干,并非易事,耗时耗力,且不易储存,因而并非各地药房皆有,就说这晟州,也只有那城中最大的惠仁堂才有。”
“这……”方才还因得知好法子而欣喜的田、齐二人蹙起眉头。
“在下方才从那饼中屡见不鲜的槐花,想到蒻青果。”
叶任生说着,走向那案前执起油纸,“蒻青果不似槐花,人们不食便不碰,置于街角仍能作那赏物任其逍遥。为牟取所谓大利,人们取果仁去果肉,好端端地果子四分五裂,本也该是珍贵药物的果肉被大肆浪费,亟需者遍寻不得,拥有者弃之如履,当真是讽刺之际。”
叶任生抬起油纸,“在下在那市间尝这酥饼之时,突发奇想,若那酥饼能长久存鲜,使得往来旅客行者捎作途中餐囊,乃至商队运往城外远方,使得四方皆能品尝,该是一大幸事。于是便想到,若那果干乃至果肉也能存鲜,是否就能解了这般浪费可惜的局面?”
“嗯……”众掌事闻此,纷纷蹙眉深思,间或窃窃私语。
“如此想法倒是奇妙,只是……”
李掌事眉宇纠结,“如何留存属实难事,尤其眼下时节,便是清晨掰开的桃子,至午后,甚至不用夜里便馊坏了。”
“可不是……”
四下议论纷纷,面目愁虑,半晌也没想出个头绪。
叶任生将手中油纸置于案上,拧眉纠结了一番,只觉满脑袋浆糊,被那酥饼残留的油香引得,直想再去吃一个。
想及此,她抬头看向案前愁眉苦脸的掌事们,“实在对不住,这一说便说开了,险些忘记诸位掌事还未用午饷,眼前千重难,不急在片刻,诸位还是且先回去用餐吧。”
“一时想入神,将那酥饼给耗没了,现下竟又几分饥饿。”李掌事调笑。
“快且先回吧。”叶任生笑道。
众掌事闻声纷纷起身,与叶任生告别后,边互相议论着,边走出大堂。
议论渐行渐远,但愁虑丝毫未减,叶任生目送一行人离开后,自行踱步回案前,将那散乱在案上的油纸整收起来,英眉深蹙,陷入沉思。
而另一端,林啸洐马不停蹄地从京都往回赶,刻意落后叶任生几个时辰,到达晟州时已经临近日暮。
他遣了小厮安置马匹,背着行囊从侧门悄悄进府。还未行至别院,便被花园里的小妹瞧见。
林皖素快步绕过假山,跑到兄长身侧,“二哥!”
林啸洐属实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的突然蹿起来,吓我一跳,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院子里习字的吗,怎么又偷跑出来闲玩,就不怕爹娘罚你?”
“哎呀二哥,”林皖素紧跟上二哥的步伐,“你还有功夫操心我呢,你自身都难保了!”
“怎了?”林啸洐闻声蹙眉看向她。
“且说吧,你这几日都去哪里了?几次去院子里寻你,都被那福生给打发了,一会儿说你染了风寒,一会儿说你留宿商会,我才不信呢。”
林啸洐大步跨进别院景门,“爹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问起我?”
“你还好意思问爹呢,一连几日卧床你都不去瞧一眼,你觉得他会不会问?眼下怕是正——”
“站住!”
说话间,一道粗浑泛哑的呵斥自身后响起。
林啸洐闻声猛地顿住脚步,身形一僵,面色也霎时骤变。
身后的林皖素反应不及,一下撞在兄长身上,赶紧起身攥着袖口站到旁边,悄悄抬眸望向肩披厚袍的来人,“爹爹。”
“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