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决心
话说出口。
江昭昭的手指下意识捏紧书包带子，骨节隐隐泛白，掌心沁着薄汗，心跳紊乱得一塌糊涂。
这次她没办法再假借别人来掩饰对萧星野的关心。
半个月没交集，得以短暂压制的喜欢在此刻喷薄而出，演化成重新见面后的激动，进而疯狂蚕食掉她心底以往的顾虑。
如此直白的探询，当然有被萧星野察觉出她酸甜心思的风险。
她有胆子敢问出来，其实是觉得，这句话更像是隐晦的“我想你”。
你看。
十几天前的比赛，现下已成为过往，不论结果如何，我仍然挂念着。
仅仅因为和你有关的事，我无法轻易放下。
我在偷偷说“我好想你，想了半个月”，并且，没有很怕被你知道。
她的小心思弯弯绕绕，暗含情丝潜滋暗长，日益茁壮。
或许这无法说与他人的心思，终有一日得见天光，摇身一变成为参天大树，结出甜度满分的果实。
这种美好到脱离实际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极大可能不会变成茂密青树，而是暗处攀爬的扭曲藤蔓，有朝一日，无处躲藏，被阳光拦腰斩断，彻底腐烂。
“还行。”
萧星野的声音平淡无起伏，听不出明显情绪。
无比清晰盈入江昭昭的耳中，也掷进她的心湖中央，涟漪激起千层浪。
还行是什么意思？
是代表好，还是代表不好？
她止不住在心底一遍遍分析。
原来，最难的阅读理解，不是语文卷子上的试题，而是萧星野说的话。
那些于她而言，难到毫无头绪的理科题，以萧星野的能力，肯定全是轻易迎刃而解的小事。
她面对物理题发愁的同一时间，萧星野在参加省级物理竞赛。
这点在他面前不足挂齿的习题，偏偏是挡在她面前的重峦叠嶂，关山难越。
江昭昭的话里，不自觉沾带上对萧星野的崇拜和羡慕，眼神也是：“这次月考的题，对你来说很轻松吧？我在排名表上看见你的各科成绩，分数加起来很高，还没有偏科短板，我解不出来的大题难题，你做起来肯定不在话下。”
萧星野听她说完，丝毫没有学霸摆架子的架势，也没有作为尖子生对普通学生的轻视。
他唇角残余的那点笑意，淡到不剩几分。
江昭昭在萧星野的眼里，找不出半点调笑之意。
她分明在一班其他同学的眼里，清楚地看到过那种蔑视。
来自智商超群的聪明人对资质平庸普通人的瞧不起，他们近似于施舍的目光里写满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那么清晰又刺眼。
萧星野说话的态度，没有丝毫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意味，平静和缓，和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样：“题目难度和偏科没有关系，明显的短板更要努力去补齐，总不能因为不喜欢学就不学，其实说句真的，我没有多轻松，你以为的轻松，可能是我做了很多题，恰巧你没看到而已。”
这话，比晚风还温柔些许，送进她耳里，引起心尖微动。
他愿意跟她讲这么多话，至少证明，他不排斥她。
够了。
这样就足够。
萧星野说多花时间在物理上，明显的短板更要努力补齐，不能因为不喜欢学就不学，他，没有多轻松。
短短几句话，听在耳里，无异于金玉良言。
江昭昭记住每一个字，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更加认真用功才可以。
她喜欢的人能学好的科目，她为什么不能？
大不了付诸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论如何，不能再和以前一样，看到难题就下意识沮丧退缩。
喜欢的人那么优秀，她要加把劲。
不能追赶上他的脚步和他并肩共进，好歹要能看到他的影子。
她看向萧星野的眼神，像在向他寻求绝对的承诺：“多做题，成绩真能进步吗？”
他们之间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学习。
再偏挪不到其他方向去，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话题可以聊。
更不知道萧星野对什么感兴趣，喜好如何。
他们之间，不算朋友，连同班同学都不是。
唯一能奢望的，就能每天能看到他，只要能远远看他一眼，就够她雀跃好久。
酸涩泛着甜蜜的感觉，已经让她深深迷恋。
再难逃过，和他有关的任何。
“怎么不能，”萧星野抬腕看手表时间，视线随之往校门口扫了一眼，复又低眼挪回她脸上，“不过做理科题要活学活用，千百道题的原本题型和题干可能是一样的，你多做题总结规律，做多了就会发现其实也没多难。”
他说得轻轻松松，毫无难度。
似乎再大的难题，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一桩。
可她做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这是他们之间，迄今为止，最清楚也最难以跨越的差距。
那又怎样。
有萧星野这番定心丸一样的话，她就安心了。
会认真听着记着，去多做题，多归纳总结，肯定能看到进步。
总能，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谢谢你。”她抿抿唇，眼尾微弯，声音轻淡真挚。
萧星野有些忍俊不禁，轻散的笑自鼻腔漫出：“你怎么总是喜欢说谢谢？和你们班同学也这么客气？”
图书馆。
食堂。
送作业。
光荣榜前。
经萧星野一提，她发现确实给他说过好几个谢谢。
话题逐渐走向终结。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却又怕萧星野不再理她，耳阔泛了层薄红，硬着头皮说：“那……你帮了我，我感谢你不是应该的吗？”
萧星野轻挑眉尾，语气真假难分：“是真心感谢我，还是嘴上说说而已？”
似是没料到他会较真，江昭昭急于证明，嗓音跟着紧张起来：“当然是真心感谢你！”
她的慌乱无所遁形，萧星野看在眼里。
还有她双颊和耳朵渐染的绯红，也没能逃过他的视线，他一脸正色，掩住眼里暗处涌动的谑意：“那就拿实际行动证明，考个好成绩来感谢我。”
这语气和态度，有班长的稳重感，还有几分神似老师的威严，给她施以重压一般，不容置喙。
“我会努力考个好成绩，认真感谢你的！”
她当了真，甜糯的嗓音掷地有声，显得格外铿锵有力，双眸里清澈认真的情绪像小孩子那样纯真。
让萧星野觉得他这样吓唬她的行为，颇为不厚道。
“你挺逗。”
萧星野勾唇一笑，“我又不是老师，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你也不用感谢我什么。”
“啊……好。”
江昭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心里翻滚的火苗，像被倾盆大雨瞬间熄灭，失落的凉意逐渐蔓延开。
她还想着，下次考个好成绩，就有理由去名正言顺地找萧星野，让他看看自己有听他的话，有明显进步，他想让她怎么感谢都可以。
这下美好幻想破灭。
她在心底暗斥自己没出息，怎么就区分不出萧星野话里的玩笑性质。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无趣，开不起玩笑啊。
这一次对话要是转换成考试评级，她绝对会给自己打个负分。
真是糟糕。
萧星野要是觉得跟她说话没意思，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可怎么办。
不等她想出补救方案，一道含笑的男声从萧星野身后传来，打断滞重的气氛。
“萧星野，你好大的官威啊，”穆铭未和庄霁远提着书包走近，继续说，“吓到我们课代表了。”
他们几个之间没少开玩笑，穆铭未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偏偏引得几个人注意力全往江昭昭身上看去。
“没有没有，”她抿唇轻笑，语气恬淡，“我没那么容易吓到。”
她不想让穆铭未责怪萧星野，本来就怕他以后不和自己说话了，这下穆铭未还火上浇油，她感觉和萧星野之间这一点薄弱的关系，岌岌可危。
表面在为自己解释，实际是不想给萧星野牵上一点责任。
萧星野从她脸上撤走确认的视线，他唇角轻动，弧度温柔，温润如常：“没有就好。”
“你们三个可以啊，”穆铭未细细端详着光荣榜上的照片，单手拍拍庄霁远的肩，“全在光荣榜上。”
庄霁远在第二排第三个的位置，他的长相没有萧星野惹眼，放在一堆同学里，要费时间找一下才能认出他在哪个位置。
“要说可以还得是萧星野可以，开学就稳坐年级第一宝座，这一坐肯定又是三年，我庄某实名制甘拜下风。”
庄霁远做了个抱拳的手势，嬉皮笑脸的，像大哥手底下献殷勤的小弟。
穆铭未笑庄霁远：“你跟初中拿过Math League比赛一等奖的人说甘拜下风，你什么时候占过上风？”
庄霁远被戳破也不恼，显然这是他们之间默认的相处方式，笑道：“有点不给面子了啊。”
江昭昭被这几句话的信息量砸得有点没反应过来。
“肯定又是三年”里面的“又是”，说明萧星野初中的时候，连续三年都是年级第一。
至于比赛，她在初中时有所耳闻。
Math League，美国数学大联盟竞赛，每年全世界超百万名学生参加。
这个比赛在美国及北美地区，是具有卓越影响力的数学思维探索活动，权威性是公认的，含金量极高。
初中稚气未脱的年纪，萧星野在世界级数学比赛中夺得一等奖，这个概念再一次扯开他们之间的差距。
江昭昭意识到，以自己目前对于萧星野的浅显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
“你们可别拿我打趣，说不定下次我就守不住第一的位置了。”
萧星野无奈一笑，及时叫停，省得他们越说越收不住。
庄霁远的视线往江昭昭身上一掠，和光荣榜上的照片完美重合，他点头搭话：“江昭昭，我们语文老师在班里提到你了。”
江昭昭瞬间精神紧绷，神情跟着紧张起来：“啊？唐老师说我什么？”
唐雪说关于她的事，萧星野肯定也知道。
要是批评她的话，那岂不是在萧星野这里又难堪一次？
她不在乎别人，只在乎萧星野。
下意识望向他。
他逆着光芒渐敛的余晖而站，身形颀长高挑。
无一处赘余的精致五官，沐在明暗相接的光线中，轮廓被勾勒得更加立体流畅，温润眼神和她相汇，唇边勾起三两分饶有兴致的淡笑。
似乎是好奇她接下来的反应。
和她眼神飘向他的性质，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