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躲闪
秋季微凉晚风轻拂而过，吹动萧星野蓬松柔软的发丝，也吹乱江昭昭方才平静如波的心弦。
街道两旁，树叶沙沙作响，凋零的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地，周遭过往行人沦为不重要的背景。
博美犬似乎听懂萧星野的话，怕吓到江昭昭一般，很乖巧地跟在萧星野旁边，表示友好地小声叫了两句。
它乌黑的眼瞳中没有半分恶意，看起来惹人怜爱。
江昭昭确实怕狗，那也分情况而论。
要是没有人管的凶猛型大狗，比如之前的藏獒，她唯恐避之不及。
萧星野牵着的小型宠物狗很乖顺，主人在旁边，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她就没有那么怕。
“没事，”江昭昭腼腆轻笑着，“它挺可爱的，我不怎么怕。”
博美犬憨笑着朝她吐舌头示好，萧星野全然不知，他的注意力在江昭昭手里抱着的箱子上。
“我帮你拿，”他不容分说地从江昭昭手上撤走重量，“带路。”
江昭昭不好意思地往前面小区方向指指：“就前面那个小区，麻烦你了。”
萧星野掌心牵着绳子，对江昭昭来说颇有分量的书箱，他拿起来毫不费力，长腿迈向前方，博美犬跟在他右边，江昭昭走在他左侧。
“不麻烦，”他随口一问，“搬来这边住了？”
“嗯，今天刚搬过来，”江昭昭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萧星野，大胆猜测可能性，“你家在这附近？”
萧星野点头，朝博美犬的方向看一眼：“对，我有空的时候会带它出来走走。”
得知新家的位置距离萧星野家不算远，江昭昭不自觉咬了咬唇，开始控制不住地期待以后能和萧星野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碰面。
提及学校，她想到作文大赛。
萧星野会参加吗？他对于竞赛一直是积极参加并且十拿九稳的，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江昭昭攥着衣服袖子，和他说话难免紧张：“我们老师今天在班里说了作文大赛的事，你们老师也说了吧？”
“说了。”
她进一步追问：“你参加吗？”
“作文不是我强项，”萧星野偏头敛眸，和她极短暂地对视一眼，瞳底笑意不深不浅，“你加油。”
她知道了萧星野不参加这次比赛的原因，却弄不懂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参加的事。
给人鼓劲打气的事，萧星野说得自然，一点都没有她那份怯懦和犹豫。
下次再给他说类似的话，就学着他的做法，勇敢为他助威，就和萧星野现在为她这么肯定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参加的事？”
江昭昭的眼神和语气里有浅淡的错愕，眸中晶亮的光点轻闪，似乎在传达，她无比期待他的回答。
萧星野眼尾流泻出不经意的笑，语气轻松：“你是语文年级第一，我们班主任在班里鼓励同学参加，提到了你，她说你成绩那么好都积极参加，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参加。”
扑通、扑通——
心跳鼓点乱得很有节奏，强力敲击在她的意识上，放大了每一个感官。
很奇妙的感受。
她仰慕的少年，听到老师拿她当榜样的话，这说明她不是毫无过人之处，至少她在某些方面，可以做得比他好。
那其他的事，是不是终有一日，可以追平和他之间的差距，能让他看到自己，其实不差，完全拥有和他比肩共进的资格。
她抿抿唇，压制着激动跳跃的心拍，平稳声线：“那你们班参加的人多吗？”
“忘了，”萧星野漫不经心的态度证明他根本不在意，“我不记那些不重要的事。”
“……”她不敢问的话，在心里生根发芽，开出酸甜的花——按这个逻辑，你记得我会参加，是否证明我对你来说，有那么一点重要？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星野随口一说的话，她会开始认真咬文嚼字，去做阅读理解。
那些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她小心翼翼收集好保存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如同在漫无边际沙滩上捡拾从天际掉落的碎星的小女孩。
和他有关的任何，她都视若珍宝。
这种难以言说的暗恋，就像是带着无数金银细软，孤身一人航行在名为萧星野的海域里，逐渐迷失方向，直至沉船也甘愿无悔。
喜欢一个遥不可及的天之骄子，是她这十几年以来，做过的最大胆的事。
临近小区门口，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昭昭立时变得异常紧绷，反观走在她身边的萧星野，神态从容淡定，看不出任何慌乱。
“叔叔好，”萧星野和走近的江志远打招呼，唇角笑容礼貌得体，“我从这儿路过，看见江昭昭抱着箱子有点吃力，帮她拿一下。”
“谢谢你。”
江志远从萧星野手上接过箱子，重量确实不轻，他觉得眼前的少年似曾相识，“你是之前保护过昭昭的那个同学？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叔叔好早之前就想好好感谢你，一直没机会，还好今天遇见了。”
萧星野温声笑言：“叔叔还记得我呢，一点小事而已，不用客气，换成是谁我都会帮的，晚饭在家里吃过了，谢谢您的好意。”
博美犬看到旁边飞舞的小蝴蝶，激动地叫了两声。
江志远注意到小狗，不等他说话，萧星野抢先一步：“叔叔不用担心，我知道江昭昭怕狗，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呢，不会让她害怕的。”
江昭昭跟了一句：“我怕大狗，这种可爱的小狗，我不怕的。”
江志远用一种“还没怎么样呢我的宝贝女儿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的眼神看了一眼江昭昭。
她低下头，江志远看清她和萧星野之间的距离，人和牵着绳的狗不在同一侧，安全范围可控。
眼前的男孩子很聪明，打完招呼主动说明他为什么会出现的缘由，对于之前的事一语带过还感谢了心意，记得江昭昭怕狗，会留个心不让她处于恐惧之中。
江志远眼中对他的赞许浮上面颊，听到他温润干净的少年音：“叔叔再见，我该回家写作业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萧星野牵着博美犬转身，挪步之前不忘和江昭昭说一声：“再见。”
他的目光坦然澄澈，态度温和恰如其分。
江昭昭眼里的不舍快要溢出来，又不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只得尽力复制萧星野的举动，粘贴过去：“再见。”
听起来和普通同学间的告别别无二致。
萧星野说的再见，真的就只是再见本身的意思。
江昭昭说的再见，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蕴含了太多不能摆到明面上说的话，比如——
“我好想快点再见到你”或者“很舍不得你不过我没办法留下你”。
萧星野的背影在她的余光里消失，江志远带着江昭昭往新家方向走。
父女之间一时无话，江昭昭不知道爸爸心里在想什么，很担心他看出来自己对萧星野的心思。
电梯“叮”一声，停在面前。
江志远抬步走进去，因为手上抱着江昭昭的书箱，没办法按电梯按钮，他出声说：“22楼。”
江昭昭按下22的按钮，毫无预兆地听到江志远的提问：“刚才那个男生，是你们学校的年级第一？我记得你和我说过。”
“嗯，他是尖子班的班长，经常参加各种竞赛，我们最近有个作文大赛，我问他参不参加，他说不去，本来还想着可以聊一下作文思路，但是他不参加，就没话说了。”
她把重点绕到学习上面，竭力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正常。
可她忽略了，她和萧星野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她那些小心思，此时费力掩埋真相的样子过分笨拙。
江志远不想干涉过多，只点了一句：“挺好的，凡事要以学习为重。”
“我知道的，爸。”
新家的房间更宽阔，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晚饭后，江昭昭帮着父母一起收拾东西，大件家具摆放到合适的位置，剩了些小东西不急着收。
时至夜间，浓墨夜幕中闪着一两颗耀眼的星星。
应千霞催促女儿去休息，江昭昭简单收拾了一下眼前的东西，去洗漱之后回到房间。
她没有立刻睡觉，而是找出日记本，记录下今天的意外之喜。
「搬了新家，没想到会在这附近遇见你。
你牵着的博美犬很可爱，这是你微信昵称的“嘟嘟”吧？你Q.Q号的头像也是它。
下午太匆忙，没来得及和小狗好好打个招呼，下次再见面，如果它在场，就不担心没有话题聊了。
好奇怪啊，有你在，我就觉得我是绝对安全的，根本不会怕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保护我。
虽然你说换成谁你都会那么做，但我还是很感谢你的照顾。
你说你不记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却记得我怕狗和参加作文比赛的事。
或许这种小细节在你看来也是不重要的，但是这种你给我的心动，我会记很久很久。」
搬家之后，江昭昭和荆云霜放学后不再走同一个方向回家，出校门后注定左右分别。
她们习惯放学后再说一会儿话，最后依依不舍道别，说一句明天见。
好不容易熬到下一个周五，江昭昭和荆云霜说完话之后，背着书包步行回家。
路程不算远，吃过晚饭的时间还早，她准备出门散散步。
换完鞋出门，她顺着小区方向直走，前面有个全天开放的小公园，桂花开得正好，她循着浓郁香气走进去。
公园的人工湖倒映着橙红无垠的天际，花花草草旁有流浪猫咪出没。
有的小家伙饿的瘦骨嶙峋，浑身脏兮兮，看着可怜极了。
江昭昭去旁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个面包，拆开包装袋往刚才看见的黑色流浪猫方向走去。
还不等她走到跟前，一个身穿白色连帽卫衣和牛仔直筒裤的男生已经拆开火腿肠包装，他拿着火腿肠，蹲在小黑猫面前，喂它一点点吃着。
男生侧脸逆光，看不清长相，鼻梁和脸型线条锋利流畅，属于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的类型。
他手里牵着一只博美犬，博美犬先看见江昭昭，冲她叫了一声，江昭昭登时止步原地。
男生偏头望过来，那双桃花眼里的疏离，在看清来人是谁的瞬间顷刻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温软。
旁边草丛里有一只流浪猫窜出来，盯着江昭昭手里的面包，叫声很微弱，好像是在询问，能不能分给它一点。
江昭昭忙蹲下来，撕面包屑喂给它。
“你也经常来这喂流浪猫？”萧星野和几步之外的江昭昭说话。
她摇摇头：“我今天第一次来，对这附近还不怎么熟悉，就想着转一转，恰好看到它们，怪可怜的，就买了面包。”
话里意思很明显，萧星野经常来这喂流浪猫，今天能遇到，纯属巧合。
那……她以后常来这附近，遇到萧星野的概率估计会大大增加吧。
萧星野表示明了，博美犬又朝江昭昭的方向叫了两声，似乎在拼命刷存在感。
“你乖点，别吓到姐姐。”萧星野出声提醒，博美瞬间消声，吐在外面示好的粉色舌头旋即也收了回去。
江昭昭出声辩驳：“我哪那么容易吓到。”
“是是是，你最胆大了。”萧星野顺从地改口，调笑的音调饶有趣味。
她看着博美犬，问萧星野：“它是嘟嘟吗？”
还不等萧星野回答，博美犬就重新吐出舌头，欢快地原地打转，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回答：“是的！我就是嘟嘟！”
萧星野应答：“嗯，我一直拿它的名字当微信名，之前还有朋友说我微信名像哪个女生的小名，以为我有女朋友了，八卦的不得了。”
这话正中江昭昭心窝，就像箭矢正中靶心那样精准。
“实不相瞒，”江昭昭声音弱弱，还带点心虚的笑，“我也这么误会过。”
既然他的朋友都能误会，那她也是萧星野的朋友，就算误会，也很合理。
萧星野淡声嗤笑：“这话说的，那我现在就把我微信名改成昭昭，看看有多少人误会。”
他嘴上只是开个玩笑，手却已经点开手机屏幕，江昭昭急忙起身去拦他：“哪有你这么玩的……”
真要这么改了，估计要不了多久，那些在学校盛传的小道消息就会多那么几条。
势必会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关联在一起去疯狂揣测演绎各种可能性，那会儿就真成有嘴说不清了。
想想就可怕。
萧星野握着手机站起来，居高临下垂眸看着江昭昭，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小兔子的名字这么可爱，我当一下微信名又怎么了？”
江昭昭面对耍坏的萧星野，一时又羞又气：“我又不是你的宠物，你凭什么拿我的名字当你微信名？”
“哦？你这意思是只有宠物才能当我的微信名？别的什么就不能当了？”
萧星野循循善诱，故意引她胡思乱想，再一次给她设下陷阱，等着她往进跳。
江昭昭确实跳进去了，也胡思乱想了，除过宠物，其他能当微信名的应该是关系非常亲密的人，比如女朋友。
但是这话，她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说。
说完之后，萧星野又会怎么反应呢？而且，万一他不是这个意思呢，岂不是会很尴尬。
她故作不懂，半嗔的声音听起来清甜娇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啧啧啧，哎呦哎呦，这打情骂俏的，好甜哦，有点嗑到了呢。”一句充满调侃的男声从萧星野身后传来。
萧星野回头，江昭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周谨。
周谨笑得很欠揍，对上萧星野的目光，仍不收敛：“这约会的地儿挑的挺巧啊。”
“你有病？”萧星野气得笑出声，“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在约会？”
江昭昭的脸颊很烫，不自觉变得局促。
周谨走过来，笑嘻嘻地伸手指眼睛：“左眼右眼，都看见了。”
萧星野不跟他客气，直接开损：“那你这眼睛趁早捐了吧，留着没什么用。”
“人家妹子一声没吭，你这么激动输出一堆？你是S686？”周谨和萧星野说着游戏里的专用词。
萧星野正要反怼，听见江昭昭小声问：“那个……S686是什么？”
周谨笑着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喷子，就是骂人很厉害的意思。”
江昭昭抿唇轻笑，萧星野趁机逗她：“好好好，我替你说话，你还嘲笑我，心寒了。”
“不是不是，我没嘲笑你，”江昭昭急忙解释，“我是觉得你很厉害，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包括在——”
她停顿一瞬，找到合适的词汇，继续说：“包括在语言交际这方面，你都轻轻松松做得这么好，我是赞赏你，不是笑你。”
萧星野的笑声爽朗：“听见没？我不是骂人很厉害，我是语言交际很厉害。”
“硬夸是吧？不愧是语文年级第一，这么会说话，”周谨话里笑意没消退，问江昭昭，“是不是萧星野现在说下雨了，你马上就要打伞啊？”
江昭昭躲在萧星野身后，笑得像小狐狸：“你要很想打伞，也没人拦着你，不用管萧星野说下没下雨。”
这转移重心的答话方式透露着旁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逻辑，简直深得萧星野真传。
萧星野闻言只是笑，冲江昭昭竖起一个大拇指。
周谨轻蔑一哂：“我又不是萧星野的妹，我才不向着他。”
言下之意。
江昭昭是萧星野的妹，所以这么向着他。
想到之前杨佳怡说的，就算萧星野说黑的是白的，江昭昭都能夸一句萧星野说的好对。
都不用别人点明。
从喜欢他的那天起，她就和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别人肯定萧星野，她认同。
倘若有朝一日，别人否定萧星野，她势必会加倍肯定他。
“谁稀罕你向着我。”萧星野毫不在意，一笑而过。
他这态度，等同默认江昭昭是他的专属。
有些时候真不怪江昭昭多想，实在是萧星野对于他们之间的某些言谈界限很模糊，让她的判断再三失误。
他们三个往外走着回家。
周谨和萧星野走在前面，江昭昭走在他们后面，听着他们说游戏或者电子科技相关。
她的一言不发让萧星野想起了过去。
萧星野把牵着嘟嘟的绳子递给周谨，周谨很自然接过，好朋友之间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的意思。
“江昭昭。”萧星野侧目回头，路灯的光直落而下，在他的长睫下印出淡淡阴影。
“嗯？”
她对上眼前人的双眸视线，路灯的光线太温柔，给他瞳中点了动人心魄的亮光，惹得她不敢多看，生怕沦陷更深。
萧星野嗓音温和，磁感低低：“走我旁边，走后面被狼叼走了我都不知道。”
“大城市哪来的狼？你哄小孩呢。”
“快点，到我这来，一会儿再有什么小动物乱跑，我能及时发现，不至于吓着你。”
原来是忌讳着之前藏獒吓到她的事，那次就是她走在后面。
这次不放心了，特意让她走旁边。
他真的，温柔又贴心。
江昭昭加快脚步，走在他身边。
萧星野身上淡雅安心的香气飘在风中，空渺远旷又近在咫尺，无形之中引她万分迷恋。
她偷看萧星野侧脸好几次，庆幸他在和周谨说话，没察觉出她的小动作。
送她到小区门口附近，萧星野才和周谨转身离开。
江昭昭往小区里走去，几乎一步三回头，频频去看萧星野走远的背影，没留意眼前的路，导致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看清撞上的人是初中时的好朋友，她又惊又喜，直念对方名字：“夏悠晚，好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
夏悠晚和江昭昭差不多高，留着利落的短发，她读的是国际双语学校，家里管的严，平时不给手机，所以两人之间的联系骤减。
“江昭昭，好久不见，我来姑姑家补习，她是老师，这会儿正好要回家呢。”
两个人很久没见，话题一股脑倒出。
不过聊来聊去也就那些，江昭昭送夏悠晚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不经意间说起偷看喜欢的人：“他的侧脸真的好好看，可以拿艺术标准去衡量的好看，不过又没哪个艺术家可以还原出他万分之一的好看。”
夏悠晚噗嗤笑出声：“那正脸呢？正脸不好看吗？”
“好看啊，当然好看，他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草，”江昭昭补充说明着，“但是……我不太敢看他正脸。”
对视一眼都躲闪，哪里有胆子一直盯着他的正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