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颗小雀斑
第三节体育课时间，环形操场被四个方形队伍截成一段段长度不一的弧路。
放眼望去，主席台附近的队伍里有一黑皮少年和背着金娃娃的少女，想必这就是高三文科（三）班了。
一位穿着黄色连帽防晒运动服的中年男性，正背着手站在队伍前。他吹响口哨，让同学们集中注意力。
“周末，你出来带热身。”体育老师眉头皱得都能夹硬币了，“今天体测内容是跑步，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别跟我说拉肚子，脚脖子崴了，生理期不能跑步……今天，就算是走是爬是滚也得给我到终点，反正成绩不合格的，补测到合格为止，谁也别想跟我偷懒——”
站在第一排的舟茉垂头抿唇，下意识下揉揉自己的小腹。她的经期不是很准时，不过能大概算出日子。这次正好碰上体育课体测，真倒霉！
她不敢跟老师说，也是真的怕自己说不清楚。这些不来月经的男性，绝大多数，总是不知人苦，还劝人大度，说她们只会无病呻吟。似乎在他们心中生孩子就跟便秘时拉臭臭一样。真烦人！
抬眸间，她看见周末的视线似乎在她的肚子上，像是在观察。他脸上一丝开朗也没有，两个眉头是久违的相向而行。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被她发下后，他的嘴角抽出笑意，然后回避目光。
体育老师差不多讲完时，从最后一排传来年曈慵懒的声音：“老师，白兔不能跑，她发烧身体还没痊愈，这时候运动很危险。”
“对！她确实是发烧了，周六还请假了，向老师那估摸着还有请假条呢。老师，直接让她下次补测吧。”周末帮衬着，语气诚恳又有点耍赖。
老师答应了。
身后的白兔向年曈说了声谢谢。
舟茉又揉了揉正被容嬷嬷扎针的小腹。她叹气，像个做失败的蛋糕，出炉时，瞬间泄了气，塌了。要是她也能说上一句“谢谢”就好了。
热身结束后，老师让男生先跑，他们的起点在主席台正对面的跑道那。
大部分女生都坐在阶梯上休息，而舟茉和白兔不约而同地站在终点处等待。白兔手中攥着纸巾，舟茉手上则是那瓶脉动。
舟茉的视线随着周末的奔跑速度移动，转眼间，瞧见了同样在上体育课的（四）班。
本在30米之外的宋天戈准备跨上台阶，他又收回步伐，向她和白兔这边走来。他非要绕到白兔身边才上台阶，还瞥了一眼白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白兔似乎是很害怕的样子。平日白兔总是姿态挺立，不是粘人撒娇的性子，和人接触时总是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
此刻，白兔不仅缩着肩膀，含胸塌腰，还紧紧贴着她。明明比她高一截，现在却是那般小鸟依人。
“你不舒服吗？”舟茉以为她是吹了风，身体不舒服。
“没事。”白兔回答时，已不见宋天戈人影。
紧接着，她突然说着没缘由的话：“对不起——”
舟茉歪着头，眼皮微动。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喜欢周末。我当时选周末同组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想和年曈一组，所以才……现在也不好换组了，但是之后我肯定不会再犯糊涂了。”
“不怪你。”舟茉看着操场彼处的周末，“你很好，他很开心。”
话音一落，年曈率先到达终点，他一点也不喘，仿佛刚刚的1000米只是饭后散步。
年曈向白兔走来，接过她递去的纸巾。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掌从她的前额，移向后脖颈，毫不羞怯地感受她的体温。
“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他问白兔。
白兔红着脸摇头。
一看见以第二名身份抵达终点的周末，舟茉立刻向他走去。
“你喜欢的。”舟茉双手拿着饮料，伸到周末面前。
周末有些喘粗气，胸口上下浮动明显：“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最近不爱喝饮料了，这个味道我也喝腻了，不好意思啊。”
舟茉有些尴尬地笑道：“没事，下次，买水。”
周末向白兔走去，对她的身体状况问东问西。舟茉将饮料搂在怀中，垂着头，只让塑胶地瞧见她的失落在眼底蔓延。
轮到女生跑步时，舟茉将饮料放回小辛巴的肚子，背着它们一起跑。
她跑步永远是无法达到合格线的，做任何事都比别人慢几拍，跑步自然不例外，她总是吊车尾，就算是加速了，在别人眼里也只是龟速。这次她跑了不到一圈，就觉得身体没劲，肚子阵阵抽痛。途中，她还看见了课间逗趣她的那高个男生，他也在上体育课，这让她更加烦闷。
剩下的一圈，她几乎是走完的，老师知道她的情况，便只是在终点耐心等待。
“他们呢？”舟茉问独身坐在台阶上的白兔。
“被他们教练叫走了，应该是跟年曈说说田径专业的情况吧。”
舟茉将小辛巴抱在怀中，头耷拉在毛茸茸的头顶上，乖乖坐在白兔边上。
“那个，白兔，我有事想和你说。”佘思甜的声音传入舟茉耳中。
舟茉循声看去。
白兔点头：“你说。”
佘思甜看向舟茉，面露难色，似乎是只能让白兔听的话题。
舟茉看懂了眼色，准备离开。
白兔拉住了她：“没关系，就坐这儿吧，我喜欢挨着你坐。”
她心知肚明，佘思甜能和她说的是无非就是宋天戈，对于这种浪荡子，一定要让所有女生有警觉性才行。而且，舟茉不是个多嘴的人。
转头，她对佘思甜说：“你直接说，我不介意的。”
佘思甜也坐了下来，腿上的双手不停相互拨弄，她嚅嗫道：“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年曈，我有喜欢的人了。当时给年曈的情书，写的不是告白的内容。那只能算是一封求助信，我是想让他假装我的男朋友，这样的话，宋天戈就不敢再骚扰我了。被年曈拒绝后，我真的没想到，宋天戈会把矛头指向你。对不起，害得你被他——”
“年曈知道实情吗？”
佘思甜点头：“就是他让我向你道歉的。周六的时候，他为了不让大家知道你被宋天戈侵犯未遂，他没有直接去找他麻烦，而是——”
她指向舟茉，“让舟茉做中间人联系我，然后让我找理由把宋天戈带到器材室——”
白兔看向舟茉：“你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舟茉摇头：“年曈只是让我找她，没说其他的。”
等舟茉说完，佘思甜才接着说：“我听我们班男生说，宋天戈有个软肋，就是很不喜欢别人碰他，也不喜欢让人见他的身体。那天，宋天戈从器材室出来的时候，就是光着膀子的。好多人都见了他的身体，满身的伤痕，虽然很多是旧伤疤，但感觉血淋淋的。我想，他现在肯定特别厌恶年曈，或许也会连累到你。不过，年曈那么紧张你，他肯定不会让你再受害的。”
“那你呢？”
“不知道，但应该没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很少去伊甸园开始，他就很少骚扰我了。我设计把他带到器材室，他也没找我麻烦。”
“伊甸园？是哪？”
终于有舟茉能插上话的话题了，她便说：“那天，餐券，西餐厅。”
“对，就是学校附近的那家西餐厅。其实，我喜欢的人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姓易，二三十岁的样子。高二刚分班的时候，我第一次去那家店，当时宋天戈已经在那当兼职生了。我去了好几次后，才遇见易哥哥，他真的像个白马王子一样，貌若潘安，又温柔。”
“自从我跟易哥哥表明心意后，宋天戈就开始缠着我。在学校，同学多，还比较好躲。但是伊甸园，都是些不认识的食客。后来发现不上学的时候，他基本都会在那，我就很少去了，奇怪的是，他也很少找我了。”
“这次暑假，他好像也是天天在那打工，我完全不敢去，干脆断了喜欢易哥哥的念头。这学期他没来上学前，我想着趁机找个保护伞，当时被年曈拒绝，我是害怕到无力才哭的。但没想到他来上学后，只要我不找他说话，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要他不找你麻烦就好。”白兔拍着佘思甜的肩。
佘思甜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她被好闺蜜叫走了。
不一会儿，年曈回来了，但不见周末。他怕白兔吹风，便牵着她的手腕，一起回了教室。
现在，只有舟茉坐在台阶上。她并不孤单，因为她有小辛巴作伴。
阵阵和风拂过她的脸庞，让她想到了青柠的清爽。于是，她将被深藏的饮料拿了出来，想要打开喝一口。
瓶盖刚拧开一半时，视线前方出现了一身影。
“学姐，其实刚刚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倾心了。”是那高个男生的声音。
舟茉不想看他，视线一直盯着瓶盖。
她虽觉不快，但说话始终柔和：“不喜欢，你走。”
“啊？学姐你这么直接的吗？学弟很伤心欸。”伤心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玩味。
他不死心，那她自己离开就是的了。
高个不仅嘴上阻拦，还动起手来：“我这么伤心，学姐难道不应该安慰我一下吗？不如，把这些给我吧。”
他抢走了舟茉怀中的脉动，还有珍贵的小辛巴。
舟茉以她最快的速度追在他身后，迈着很碎的步伐向篮球场走去。她焦急，但追不上，更是烦闷。她的声音仿佛堵在嗓子中，让她抓狂：“还我，还我，还我——”
她不停重复同样的话。
男生拧开脉动，撒在草地上。而后，他举着小辛巴在篮球场上的男生堆里欢呼雀跃：“学姐，你快来拿啊，拿到了我就给你。拿到之前，就先借我们当篮球使使嘛。”
他用背带把小辛巴捆成一个球，接着自大地把人撞开，站在三分线上：“哥几个瞧好了，看看啥叫完美的三分球。”
小辛巴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孤零零地架在篮筐上。紧接着，靠近篮筐的男生一跃将其拿下。他们跃跃欲试，想用它证明自己的投篮水平。在以蛮力抢夺的情况下，它的四肢逐渐脱线。
舟茉好不容易才走到篮球场。此刻，她被挤在混乱的走位中。小辛巴在她拿不到的上空位置，被他们传递着、撕扯着……
“小辛巴，小辛巴……”她眼睁睁地看着如血肉的棉花从残断的肢体处露出、洒下。仿佛间，她的孩子正被惨无人道的鬼子用百式冲锋枪上的刺刀捅进娇嫩的身体，最后，他们像举着生肉串一样，将血淋淋的孩子高举着，无耻地张口接住那还鲜活还带着温度的血液。
她受不住了，她要狂叫，她也想捅\死他们。猩红的眼噙着泪，她如一头疯牛四处乱撞：“啊啊啊——”
可这些坏人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周围的人都是些看客。体育老师们早就找地方忙里偷闲去了，他们只会在下课的时候出现。
顷刻间，最外圈的男生被突来的回旋踢踢倒。他一倒，带着周围的人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挨个摔倒。
“哪个混蛋起的头？快说！”是周末的声音，十分暴躁。是舟茉没见过的低气压。
众人纷纷指向那似假唐僧的高个男生。
舟茉看向周末，只见他暴起青筋的手持着一块红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