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颗小雀斑
上课铃声响后,白兔人是坐在教室里的,手中的笔在习题集上顿出的点跟摩斯密码似的。估摸着,她的魂儿早就飘到九霄云外,飞到极乐世界,现正向观音菩萨倾诉衷肠,求得庇佑。
课间的时候,年曈跟着她和舟茉去透气。出了教学楼后,她们向超市方向走去,年曈没再跟着,就直直地站在油柏路边的街灯下,望向只有微弱月光的操场。
盏盏路灯射在地面上的昏黄光亮,融为一体,往台阶下淡去,无法侵入塑胶跑道上的黑暗。
她们回来后,他仍保持同样的姿势,站在原地,仿佛连呼吸也凝固了。
白兔不明白,在他眼中,这绝对比墨还黑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但她只敢问:“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年曈嘴唇微开,又闭上。短时间里,反复了几回,最后只叫她们先回教室。
经管范的口,白兔才懂,年曈大概是在唤醒脑中操场的地形。
或许,他想说的就是比赛的事情。所以撞见自己被告发时,他不敢和她对视,似是尴尬,又似是心虚,他脑门上就好像写了“我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别怪我。”
知道这件事后,白兔并没有不开心,纯纯是担心。
虽然她见识过年曈在黑暗中如鱼得水的样子,但难免害怕出现意外。
再仔细想想,年曈心中肯定也会有忧虑。
他一直是不受拘束的性格,怎会想要当队长去管理其他人,这事肯定是宋天戈挑拨是非,让他下不来台。
另外,年曈从小就介意让人知道自己有夜盲症。大家认定了他能吊打宋天戈,如果不以夜盲症为由,他似乎没有其它理由拒绝,在众目睽睽下碾压敌人的机会。只好接受。
可是,在夜间,他的跑步速度定是会大幅度下降的,大家细想一番,排除放水的可能性,也是能猜到他夜间视力不好。
想不通啊!
想到这里,白兔一直不清楚年曈为何对夜盲症如此介怀,就像他不喜欢提起自己母亲那样。
难道,这两件事有关联?如果是这样的话,夜盲症和PTSD也有关系?
算了,还是不要瞎猜为好,倒不如做点实际的事情。
于是,白兔走到舟茉身边,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可以去我位置上学习吗?我想和年曈聊聊。”
话说到一半,她的目光移到年曈身上。他看着窗外,手握着笔,笔尖下的数学作业似乎还是空白。
说完后,舟茉似是很乐意,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用明显比以往快的行动速度,抱着小辛巴和书本让出了座位。
白兔还在整理书桌,舟茉就已坐了过来。
此时,一旁的周末,写着作业,竟突然钓起鱼来。写几个字,头就掉下一次,紧接着又抬起。眼皮亦是这样。
这几天,他天天如此,怕是累坏了。
他的头砸向桌面之际,舟茉赶忙将小辛巴塞了过去,接住了他的额头。结果,他就这么睡了过去,还自然地将娃娃往自己怀中拢了拢。
舟茉双眼大睁,吐了一口气。
一股浓浓的暧昧气味,刺激白兔大脑。她抱起书,嘴角抿着笑,腾出了空间。
她坐到舟茉位置上时,年曈依旧是那个姿势,但手中的笔滚落到了地上。
清脆的响声,并未勾回他的注意力。
她将拾起的笔,塞回他的手心,又掉了出来。
见人还是没反应,她的嘴角向两边扯。而后,她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手裹住他的手,柔声道:“你现在不把作业写完,待会儿就要占用补课时间了哦。”
那孔武有力的手,此刻竟是冰冷而无力的,在她使劲力气下,才在纸上写下一个如春蛇秋蚓般的“解”字
年曈惶恐地看向白兔,在条件反射下甩开了她的手,笔又落到了地上。
他顿住了,眉宇间透出几分不安,几分沉闷。见白兔盯着他不放,他的眼神开始游离,再次低下了头。
“对不起——”他的声音虚虚的。
简单的三个字,仿佛由他的千思万绪交织而成。这声道歉的意味,像是因分神徒增了她的负担而在自责,又像是因甩开她的手而觉愧疚,更似因夜跑之事叫她担心而深感羞愧。
年曈捡笔时,白兔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头顶上,摩挲着,犹如在抚平他脑中的忧思。
待他起身后,她以口型,带着点点气声,对他说:“一定要去吗?”
他不作声,但也说明了答案。
看来多说也无用,他心中应该有数。于是,白兔抬起嘴角,说:“量力而行。”
*
值夜班的老师们,大多会在下晚自习之前的几分钟里,拎包巡视一圈班级,随后提早下班了。
还未下班的,仍苦哈哈地在办公室里赶教案。所以,知道这件事的老师并不多。就算知道,他们对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也不感兴趣。跑跑步,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下课后,教学楼外。
今夜,不知从四面八方来了到底多少双鞋底,乱糟糟地响吻了一通操场阶梯上的油柏路。前脚才蹭出的火星子,立刻又被后脚扑灭。
这也恰似各年级的学生齐心跳了一段踢踏舞。
高二高三的学生,像洪水一样,从操场旁的教学楼一泄而出,大门差点被他们急破。
而身处另一端教学楼的高一学生,平日散了学,无需经过操场,可抄近路抵达校门口。今日,他们似是约好了要绕道而行。
踏上油柏路,又顺阶梯而下的学生,嘴边几乎都挂着一句:“想都不要想,肯定是年曈赢。”
当然,也不乏有人说:“我也觉得年曈更厉害,但我就猜宋天戈赢,诶嘿,我就是这么叛逆。”
主角往往是最后登场的。
这时,宋天戈不疾不徐地向教学楼大门外走去。
“戈,你等等我。”这人脚步声很重。
宋天戈没有回眸,只是放慢脚步前行,淡淡地说:“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这人紧追几步,手撑在宋天戈肩上,喘着粗气道:“我管范做事,你放心。他们都押了年曈,没一个人猜你赢,而且他们下的注还挺大。”
这话好似正中宋天戈下怀,他双手抱臂,面不改色道:“嗯,答应你的餐券,国庆之后给你。”
虽然管范为宋天戈做事,但他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这局,明摆着是年曈会赢,他为什么要自己倒贴钱让大家下注,莫名其妙。管范特别好奇,便猜测:“你难道是有把握赢年曈?”
宋天戈没回复,只是低笑一声,而后加快步伐,扬长而去。
被甩下的管范站在大门口,头都要被他抠破了,他也没明白那声笑是什么意思。
正思考着,周末从管范身边经过,而后又是迈着小碎步的舟茉。他们并未向前方的操场走去,而是拐向了校门口的方向。
管范纳闷,开始挠肚子,像熊猫搔肚皮一样,搔不到痒处。
自己好哥们儿要比赛,怎么周末就这么回家了?他看起来一点兴趣也没有。
算了,关他什么事?还是看戏去吧。
此时,晚风料峭,街灯的黄光毫不吝啬地包裹住站在阶梯上的,熙熙攘攘的观众,为他们取暖。再往下,它仅照亮了操场靠阶梯,也就是主席台这一侧的,从外往里数的三条跑道。
宋天戈越过明暗界线,在昏暗的第四条跑道上驻足。
等他热完身,又过去五分钟,仍不见年曈人影。
观众席中议论纷纷,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喝声:“这都多久了,年曈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是没把这事放心上,忘记了,人已经回家了吧。”
听了这话,宋天戈觉得好笑。他挪到光亮处,估计声音的来处,朝那处道:“你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但我倒是乐意听。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就是他自动弃权,赢的是我。我什么也没做,就得了个随从,何乐而不为呢?”
另一边气愤道:“说年曈忘记比赛的那谁谁谁,闭上你的臭嘴。我可押了年曈‘300’页,要是他输了,我不就得抄300页牛津词典,不成不成!反正,今天,年曈必须给我赢!”
这话不少人附议。
显然,这些都是文科高(三)三班的同学。
另外一些哈哈大笑的,纯粹是吃瓜群众:“没准他就是架子大,想让人把他请下来嘞。”
一些下了注的人说要去把人找来时,宋天戈连忙说:“你们怎么就肯定,年曈是看不起这个比赛,所以迟迟不来?没准他是怕了,现在啊,在当缩头乌龟呢!”
大家笑个不停,但他们并不是觉得这话本身搞笑,而是在赤\裸\裸地嘲笑宋天戈的自大。
宋天戈无所谓,耸了耸肩,随他们笑去,自己又站到了暗处。
忽然,凌厉的少年声从上方砸向操场:“就你这鬼样子,我会怕?”
顿时间,操场沸腾了。
有部分人是见自己的招财宝来了而欢呼,一些人因见了帅哥而雀跃,还有一群人单纯因气氛而在瞎叫:“年曈!年曈!年曈——”
观众齐齐向两边散去,为年曈开道。
年曈顺阶而下,白兔就跟在他身后,死死地拽住他后腰处的校服。虽然台阶上的光线还算亮,但她总感觉年曈下一步就会踩偏。
边上不清楚状况的人,还以为是她把年曈当扶手。
过了将近一分钟,年曈只走了一半的台阶,宋天戈挑衅道:“好啊,既然不怕,那你走那么慢干嘛?”
不用等年曈回答,就有观众叫道:“这叫优雅,那么心浮气躁干什么?”
“优雅?挺好。”宋天戈依然平心定气。
年曈站到光亮处的跑道上后,宋天戈在他边上的暗处,语气带着玩味:“你不怕我,我承认。不过,我也没说你怕的是我呀。”
“你什么意思?”年曈心间一提,偏头看向宋天戈,但他的视线未能准确落在他身上。
“学校停电那晚,我就站在你跟前,你都没看到。所以——你怕的到底是什么呢?”宋天戈明知故问,意欲刺激对方。
“虽然操场上没有灯,但你们肯定是能看清一二的,大家都睁大眼睛看好了。比赛现在开始。”他朝观众席喊道,“管范!你来发号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