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那件小事
“但说实话,那么久远的人了,你还能记得住吗?”
李希艰难地穿过了人头攒动的大厅,把一杯冰凉的T9塞到秦恳手里。中场休息的文化广场剧院大厅里人声鼎沸,两人捏紧了《剧院魅影》的票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回应李希的问题,秦恳抿了抿嘴。
“老实说,记不太清楚了。”
都多少年的事了,也不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恋,时间早已经把秦恳脑海里方家声的容貌褪成了低像素版本,只能依稀记得有那么一个画面——穿着土里土气高中运动校服的男孩,身形消瘦,孤寂清冷地坐在晨早的鸡蛋花树下,手中捧着一本《星火英语4000词》无声地默背着。太阳初升,柔和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平凡普通的男孩忽然像洒了一层薄滤镜,于是便熠熠生辉了起来。
秦恳现在知道了,方家声那时吸引她的那股缥缈无形的气场,可以称之为“氛围感”。放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方家声就是那种所谓的“氛围感”少年,细看长相平平无奇,可纤长的身形和清冷孤傲的气质,以及眼里那有些不合时宜的忧郁,使他蓦地就与身边那群吵闹幼稚的歪瓜裂枣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轻轻松松戳进了秦恳的心巴里。
“严格来说,那只是单恋而已对吧?”李希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痛击好友的同时,这些往事也勾起了她对中学时代的留恋。
秦恳尴尬一笑。这是她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闺蜜,很难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对她撒谎遮羞。“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你那时太用力了。”
“你不能基于30岁成熟女人的阅历和理性标准来评判15岁天真女孩的纯真和傻气,这是降维打击。”
“不过,我没觉得太用力有什么不好。”李希耸耸肩,“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到这个年纪了,连犯傻和努力的勇气都没有了。”
秦恳深以为然。成年人的爱情总是克制而理性,偶尔的冲动也总是能被轻易地压下,尚未化作行动之前就灰飞烟灭。从什么时候开始,恋爱变得这样谨慎而充满了博弈呢?在聚会中遇到心动的男性,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的举止反应,即便内心已躁动不已,如果对方没有主动发起进攻,自己也绝不会迈前一步。
“如果不是对方先对我表示有兴趣加我微信,我是绝对不会主动的。”这是秦恳一位好友信奉的“初遇准则”,以此确保日后的每一段邂逅和感情中,始终处于更领先的起跑线位置。大多数情况下,秦恳亦如此。过去十年里,她基本也遵从着这条准则,那个少数的“基本”以外的例外,就是陈森。
秦恳是在一场剧本杀游戏里认识的陈森。这是大学师兄兼好友江妄攒的局,但局里有些是他其它朋友带来的人,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熟人局。提前5分钟到店的秦恳孤独地坐在游戏房间里,准点到店的陈森推门而入,微长的卷发下戴着眼镜的脸庞斯文干净,与他四目相接的那一刻,秦恳又一次找到了被击中心巴的心动和慌乱。
后来,陈森问过秦恳,她喜欢上他是因为什么?秦恳老实回答:一见钟情。并不是所有的一见钟情都起于色相(虽然通常没有副好点的皮囊也钟不来),但陈森那股子礼貌、沉静却疏离的气息,才是蛊住了秦恳的关键利器。秦恳自认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剧本圈里混久了,也没少碰见过足以撩拨心弦的男生,但那种程度的撩拨,还不足以打破那条不成文“初遇准则”。
而陈森,又是凭借着自己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感”,让秦恳心甘情愿主动出击。剧本游戏结束后,秦恳抱着手机守了一整晚,都没能等来陈森加她微信的弹窗信息,翻来覆去了一整晚后,她还是没能沉住气走出了那第一步,按下了陈森微信名片下“添加好友”的按钮。
后来,秦恳问过陈森,为什么不加她微信?那时他俩已在短时间内进展飞速,热恋中的秦恳向陈森抛出了这个问题。陈森的回答简单得令人意外:是江妄带你来的,我跟你们俩都不熟,不确定你们是不是一对。
要是不小心加了别人的女朋友,那也挺尴尬的。
那之后,再有人提起“初遇准则”时,秦恳便有了反驳的真实案例。尽管准则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通用的,但不排除有类似陈森这样的个案,错过了,就真的可惜了。
提出准则的好友也曾二次反驳:“你清醒一点。如果陈森当时对你有足够兴趣时,他大可以向自己的朋友打听你和江妄的情况,然后再添加你为好友。但他没有这一系列后续动作,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对你本身兴趣确实也不大呢?”
就在刚才,秦恳把这段往事和辩论跟李希又讲了一遍。李希沉思片刻,直白道:“我觉得,她说的是有道理的。”
“确实,把我说得有一会儿哑口无言。”
“那你后面是怎么回她的呢?”李希知道,这段辩论必然还没有就此完结。
秦恳咕噜咕噜将T9一饮而尽。“其实她没错,我也没错,只是准则和自尊能压制住浅浅欲动的荷尔蒙,却拦不住浓烈的激情和心动。如果因为这些无聊的博弈错失了喜欢的人,那我宁肯冲动一把求个不后悔。
“这也是基于我的理性思考所做出的判断和选择。”
回家路上,秦恳临时决定,把行程终点改成了陈森的办公室。她知道陈森这会肯定还在办公室,但避免留下“突然查岗”的印象,还是给陈森发了知会信息。这并不是秦恳的惯常操作,大多数情况下,即便是很想念陈森的时刻,她也只会将满腔深情化作一条“我想你了”的文字微信,但今晚的秦恳似乎久违地被唤起了某种强烈的情绪,浓烈得只有陈森的体温和包裹才能抚慰住。
在除了陈森以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两人进行了一场激烈且高品质的身心交流,结束后,陈森终于逮住了得以说话的空隙,不解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
“你今晚不太对劲。”
秦恳没否认。“我最近总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感觉你好像就要离开我似的。”
陈森也没否认。“我们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别离也是件常事。”但他也懂了,为什么秦恳对他突然表现出这样强烈的索求。
秦恳腾地坐起身,一边嘀咕着“该回家了”一边潦草地穿好衣服。陈森沉默地给她叫了车,临走前,秦恳又一次扑进他怀里。
“下周再见一次吧。”
“嗯。”陈森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滴滴的后座上,秦恳紧闭双眼,流露出明显的疲态。往常时候,她都会在这种回程的车上睡着的,可今天她的思绪纷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汽车在一处红绿灯前猛地刹住了,也是在同一时刻,秦恳手机震了一下,一条微信新信息弹了出来。
——周末有空么?去喝个酒?
——周日大概可以。但不喝酒。
——那回头想想别的活动。
——好的,回头研究下。
扫了一眼对话框上的另一个男人的昵称,秦恳又闭上了双眼。
陈森其实也不懂。他以为秦恳在害怕他的离开,其实她害怕的,是自己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