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折柳送别
“不孝子!”
“孽障!”
一声声的怒骂从屋里传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声闷响的柳条声。
袅袅从旁边探头看着,眼里聚起水雾,却一声不吭。
里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挥着手中的柳技抽在跪在地上的书生身上。
老妇人脸色泛红,明显气极了,她停了手,狠声问道:“知错吗?”
书生弯腰跪地,背脊颤动,外翻的浅灰色衣衫上是一道道血痕。
“儿不知错在哪里?”
“不知!”老妇人尖声反问,手中的柳条再次扬起,狠狠打在他的背上,空气中隐有破空声。
书生猛然颤了一下,却又止住了,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老妇人没有停手,
“不知错哪里?你课业第二不是错?你整日与那贱丫头厮混不是错?”
书生背更弯了,头颅重重垂下,脖颈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袅袅看着心里一阵抽痛,却无法进去。
老妇人扔了手中的柳枝,软了口气道:“儿啊,我这是为你好啊。”
说着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袅袅见老妇人离开,赶紧偷溜了进来,扶住书生,一眼便看见他脊背上的红痕,有些还在往外渗血。袅袅当即落下泪来,哭道:“你娘亲怎这般狠心,痛吗?”
指尖的触感是一片温热的柔腻,又带着一股子的凉意。
“不痛。”书生缓缓摇头,苍白的唇勾起一抹笑,安慰袅袅道:“娘也是为我好。”说着站起身又道:“今曰不能陪你了,我要回书房温习功课。”
袅袅眼含秋波,突然道:“那我陪你。”
书生一愣,又缓缓笑了,牵起袅袅的衣袖,偷偷进了书房。
柳母一心想儿子科举当官,对这读书的书房看得极重,花光积蓄建了这书房,还特意建在了屋外,图一个幽静,反到方便了他们。
书生领了袅袅进去,便叮嘱道:“我先去上些药,你在这里看看有你喜欢的书,打发打发。”说着自顾绕到书桌后的屏风后去了。
袅袅本是想自己来,但又一想书生一定不会同意,便熄了心思,她也不好再开口唤他。
袅袅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架边,目光从上往下的一一扫过,书大部分都泛旧了,可见他是常常看的。
袅袅偶尔抽两册翻上一翻,又再度放了回去,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她到想看上些话本,说上些情情爱爱,但依书生的正经,估计是没有的。
袅袅听到响声,一偏头就发现了书生正准备研墨,当即心里有了主意,上前接过墨条,面对书生不解的目光,她一笑,“古人素有红袖添香一说,今日我给你铺纸研墨如何?”
书生一怔,忽尔皱起眉,“你是不是又看了一些…”说着说着脸上有了几丝红晕,他低下头,重复着,最终还是住了口。
见书生这样,袅袅轻笑出声,“一些?一些什么?”突然靠近耳边的热气,迫使书生迅速避开,他无奈道:“袅袅,你不要这般。”
袅袅看着书生,心里一暖,翘起唇,“这是你第一次唤我小字。”
书生偏过头,“袅袅。”声音带着颤音。他也不知为何唤出了口,往曰他只敢在午夜梦回时轻声响她的小字,袅袅,袅袅,在唇齿间辗转,隐含的是不可说的情意。
书生偷偷抬眼看她,却见她已经开始研墨,细白的指尖捏着墨条,缓缓绕圈,袖口一截嫩白白得晃人,书生不敢再看,收回目光,开始想着老师的功课。
“柳生,老师可还好?”袅袅突然出声道。
柳生,书生抬眼看着,眼里满是疑惑。
袅袅手中不停,垂眉避开他的目光,口中低声回道:“别人都唤你名,我想唤个不一样的,柳生如何?”
那些话本里无论是妖精还是富家小姐都是这般唤的,袅袅捏紧了手中的墨条,生怕他不答应。
书生收回目光,沾了墨,道:“稠了。”是揭过这个话题了。
袅袅心里开心,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加了水,就放下了墨条。
书生一边落笔,一边道:“孙夫子身体还算硬朗,还常常提起你。”
“提我做什么?”袅袅随口道,眉眼弯弯。
书生手中一顿,纸上立马出现了污点,他垂眼看着,又再度提笔。
“孙夫子想你去瞧瞧他。”
袅袅拧着眉,却是没有答应的。
书生也知道,孙夫子虽教了袅袅两年书,但终是男女有别,不可能上门去看望。况且孙夫子是书院院长,依礼书院里的都是他的学生,那么多男娃在前头,如何也是排不到袅袅的。
但袅袅却是孙夫子最爱的学生,依孙夫子的话,便是袅袅天生是个读书人。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袅袅娘亲那里,当即迫着袅袅退了学,连两年都没读完。孙夫子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数次上门都被拒之门外,村里又起了一些不好的流言,孙夫子只是不再提。
“我娘不会让我去的,况且”说着说着袅袅眼角红了,“我怎再好烦累老师呢?他待我情深意重,我怎么能不知好歹?”
书生捏紧笔杆,半响才道:“也好。”
“纸都污了,换张吧。”
看着袅袅收了污纸,换了新纸,他脑中思绪万千。
倘若袅袅是个男子,孙夫子一定会收她为徒,柳家村会尽全族之力供他去考科举,她会成为百年不出的天才。
那时的她,系发挽袖,手执玉笔,一挥而就,眉眼含笑,谢了一身风流,引得无数怀春少女非君不嫁。
“呆子,想什么?”
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眉眼,书生回过神了,无奈笑着回道:“想着孙夫子布下的功课?”
袅袅偏着头,笑容满是自得,“老师又让你们写诗?我帮你写如何?”
书生却突然冷了口气,道“不用。”
袅袅自然也感觉到了,不由委屈,“往日里我也帮你写过,今日怎么就不愿了?”
书生顿笔,看着纸上晕开的水墨,轻声道:“考场上你还能帮我不成?”
袅袅咬着下唇,忽然甩着衣袖离开。
书生也不开口挽留,只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离开。
他知道他这话重了,但他却忍不住,他想说这话很久了。
犹记得当时学院举行文会,流觞曲水,他忽尔念出诗来,引得满堂喝彩,同窗也眉含羡意,那句解释他如何也没有说出口。当他心怀愧疚的告诉袅袅时,她却看着江流,手中扯着一截柳枝,无谓道:“无事,我还有很多诗,你要便拿去吧。”
当时夕阳西下,映着水中一片红色的波光,偶尔一只船驶过江流,看着袅袅逆着光的背影,他只是沉默,唯有沉默。
当时他不懂,现在却懂了。
对于袅袅,他还是存有一份妒意。他明明心悦于她的啊。
思绪恍惚,他想起了儿时,他的母亲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那座心怀憧憬的学堂,。忽然门边探出一张稚嫩的脸庞,眉眼弯弯,眼里都是笑意,“你叫什么名字?”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那句满含天真的话。
就是一眼,他们成了玩伴,但他们却是不一样的。
他挑灯夜读,阅遍千卷,也不及她的随口成诗。如何不妒,如何不恨?又如何不爱?
放下笔,他不禁茫然。
目光穿过半开的沙窗,穿过高高的树梢,悠悠落在窗外的圆月上,月亮坠在墨蓝的天空之上,散发着幽冷的白光。
天黑了,难怪这般冷这般安静。
那它何时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