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谅
胖子还算是挺靠谱的,迅速地安排好了下海斗的人员顺序以及物资清单,丝毫不啰嗦半句,吩咐好后,遣散了一众人,说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端儿是不用下水的,毕竟没有人会毫无人道地扔一只猫到海里,再者说,即使她要恢复人身,一是要面对船员们的怀疑,顺带连累了张起灵,多日伪装功亏一篑;二是端儿不会用阿宁带来的那套潜水设备,具体点应该是她根本不会用任何潜水设备,现学现用的话,问题便又是饶了回去,这就是个无解的难题,她实在找不到突破口。
她站在船舱顶棚,向下望着深不可测的海底。船已经停下来了,海底墓就在下方,蔚蓝的海水遮住了太多海底的隐晦之事,一汪平静,其下数米便又是一方光景。
张起灵的事情她一概不细问,对于这次他俩乔装打扮的缘由,她琢磨不出来。颦蹙眉头,总觉得自己这次不能下斗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这人看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漠模样,其实心里边盘算得比谁都清楚。
这里离陆地太远,离海岸太远,早就没有海鸥供她消遣了,一会儿人都走了,只剩下不熟悉的人,就更无聊了。
她拿舌头洇湿自己的爪子,抬爪来梳理脸上乱糟糟的毛。这是一种十分减压放松的活动,就和泡脚、洗澡差不多,脑子里还在盘算着烦恼事,手上梳理机械性地着,不久心态就不一样了,恍若出现了一块抹布,将不得解脱的难事统统拖到了垃圾桶里,堆到角落,让她再也不想理会了。
不下去就不下去,省得添乱惹麻烦。
早上发生的事还郁结于心,跟块疙瘩一样化不掉。吃完饭后,张起灵本想带端儿离开,可她直接留给他一个高高翘起、稍显得意的尾巴,借着人群的遮掩,小身子像泥牛入海一样消失在了某个全是阴影的角落里,黑色是她的保护色,她想躲,他又怎能找到。
躺在船舱里心乱如麻,翻来覆去,没有睡意,耳畔早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他将手臂枕在脑后,一双眼睛看着上方晃动的吊灯,想着要不要再找找某只毛绒绒的猫,船舱潮湿,把她抱在怀里,像个温暖的小太阳能让他忽略潮气带来的不适,自己兴许就能把心里的失落驱散掉,也能睡得踏实些。
鞋子落地,他放轻脚步,来到了外面,入目便是早就准备好的潜水衣和一个个鼓鼓囊囊套着密封袋子的背包。此时无风无波,他在原地站定,悠然一条长长的尾巴就垂在了他眼前。
“端儿,下来。”让他找到了,可别再跑了。
像是随风起伏的风铃一样,灵活的尾巴在空中打着旋,和在细雨中震颤的树梢似地惹人瞩目。他就在下边看着她的尾巴晃来晃去,忍着她一时兴起的捉弄,等着她回身来见他。
手指却是无意识地攥紧,他实在不知扔了几根破羽毛就能让她生气,要道歉吗?
反观端儿在上边干什么呢?
磨爪子,毛梳理干净顺滑了,抬起前爪在眼前瞧了瞧,有些长了,平时收在肉球里硌得不舒服,便开始磨爪子。
她耳朵素来灵敏,张起灵的话她听到了,可她不想搭理他,遂起了玩心,摇动尾巴,像捉弄鱼儿一样捉弄他。本来想着他这般傲气的人,定是看不惯她这样,只是不成想他这么沉得住气,没有强硬地要求她下去。因而,她更加肆无忌惮,磨完前爪磨后爪,把铁板刮得吱吱响,自己的耳朵都被吵得折起来了,也不见下边再有什么动静。
不会吧,这就放弃了?
她停下动作,生怕自己做过火,然后在他心里留下个不识好歹的标签,但又想着自己理直气壮,怕什么,于是扬起脑袋,撑起身子,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疑心,让向下俯瞰的表情不那么猥琐。
看到她了,一对墨绿色的眸子,颇有辨识度,如珠玉般润泽,真是让他好等。他忍着直接伸胳膊抱下来的冲动,再次唤了她一声。
“喵。”视线都对上了,再躲闪便有些刻意了。启唇发出短促而轻微的叫唤,不夹杂任何意义,敷衍代表着她的态度。
呵!你猜我在说啥。
张起灵沉了脸色,即使端儿自诩傲慢嚣张的姿态,但也不免被他的气势震住了。她其实之前一直想告诉他来着,他自己做的这张人-皮-面-具,笑起来是油腻大叔样,板起脸来比止小儿夜哭的凶残坏人还可怕,属于又难看又吓人的那种,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眼眶一阵酸涩,不由自主地便积蓄起眼泪,端儿也不愿,但就是控制不住。她记性可好了,她还记得自己告诉过他不要拿这种脸色看她,她害怕,可他好像没在意,全当耳旁风了,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整天再想什么。好像只知道自己傻不拉几地跟在他身后的样子,却不想她也需要安慰。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无关紧要,所以对自己的态度也时好时坏?他俩这种情况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像每次都是她放下身段,放下脸面哄他高兴来着,他是不是每次都像看马戏一样觉得她很可笑?
当猫妖没脾气了是吗!
“你来找我干嘛?”她烦躁地甩甩头,声音里仍不免带上了哭腔,她没细瞧附近有没有人,不管不顾地倾吐人言,委屈地说道:“不是来找我道歉的就不要理我,我不想看到你。”
“就算是来道歉的,那我明确地就告诉你,原本就不打算原谅,现在更不想了。”
凶她吧,再凶,就做好失去她的准备。
张起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见她眼底噙着泪花,心下一紧,他望着她欲言又止,原本维持的气场悄然散尽,徒余一副无措的眸子,似是冲破了面具的遮掩,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企图找到丁点儿蛛丝马迹。可端儿实在伤心,移步到了顶棚里边,缩成一团,泪水打湿了自己刚梳理好的毛。
不欢而散,他没再回船舱里,趴在栏杆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去寻找上方的那个黑色身影,只看到遥遥地一团黑点,一动不动,恍若没了生息。
临近出发,人一个接一个的从里边出来,打着呵欠,开始穿准备好的潜水衣,张起灵犹豫了半响,亏得是张秃的脸和性子,才能让他忽略局促不稳的呼吸和胸腔里的酸涩,移步到顶棚下边,大声喊道:“端儿,我下到海里边去了,自个在船上好好照顾自己,吃的,我检查过了,还够,不要总是在外边吹风,容易头疼,差不多一晚上就回来了……”
“行了,张教授,这是把猫当自个媳妇啦,怎么说个没完了?”那边浮在水面上的胖子催促着。
该说的都说了,张起灵一步一顿地走到了边沿,紧抿薄唇,心下仍为不安,固执转头向她的方向看去,白色的棚顶上,像毛毛虫一样缓缓蹭到前面的端儿露出了一颗黑糊糊的小脑袋,看到她便放心了,回身,戴上面罩,跳进了水里。
走了,张起灵真得走了。端儿见不到烦心的人了,心情并没有得到舒缓,反而如同海面上的波纹一般,一层浪花得风相助,毫无阻碍,层层堆叠,那巨大的浪头足以倾覆万物,她置身其中,恍若被扼住喉咙,窒息难忍,却又随风浪浮出水面,抓紧遥不可及的生机,疼痛无助。
他俩话还没说清楚呢?也不知道过了一晚上他还记不记得?要不原谅他好了?
心绪纷乱如麻,只知道吃、睡、玩的她为什么要思考这种问题。她望向万里无云,明镜般的天空,真是羡慕它能及时清空掉乌云,有个美美的天气。她现在毛梳理好了,爪子也磨平了,没有减压的事情可做,一点儿都不舒坦。
张起灵,快回来吧,我想和你掰扯掰扯,或者我宽容大度地赦免你也不是没得商量,如果你能不吝惜地说上两句就更好了。
日渐西斜,晚霞散尽,尚余一抹天光的天空此时早早挂上了新月,像银盘一样亮得出奇。端儿早从被太阳晒成铁板一般烫的棚顶下来了,感觉肚中饥饿,迎着几个好奇船员的目光,自食其力地从背包里扯出吃的,狼吞虎咽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在墓里有没有好好吃东西,端儿吃饱喝足便躺了下来,想到此便否定地摇了摇头,墓里经久不见天日,时间是个模糊的概念,也许他们正忙着解决机关应付怪物呢,惟愿他们一切顺利。
心思千斤重,压得头痛,迷迷糊糊地端儿就睡了过去。前半夜做梦,梦见了许久不见的老狐狸吴三省,他正和一个伙计密谋什么事情,她像个脱壳的幽灵一样飘到他们身边,结果听到他们要把她从张起灵身边抢走,然后买到宠物店去,气得她夜半时分猛地睁开眼,耳边尤有那老奸巨猾的笑声,转头看向其他床铺,平复心情,才从荒唐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不对,好像还不是很清醒,她可不记得有人背后长着闪闪发光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