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困
信号弹和荧光棒的亮度很快让大鱼歇了好奇的心思,它长身摆动,荧光棒随之在水底翻滚,掀起一阵细碎的玉皮。层层鳞片映照着微光,从晕染的一团到微小的一点,它从容地远离,循着别样的气味而去。
长久待在暗处,两侧的鱼眼其实早已看不清太远的物体,但那非比寻常的直觉,牵引着它向着某个方位移动。巨大的鱼身卷起一阵暗流,长长的鱼须像两面招摇的旗帜,在水里耀武扬威,感受着除它以外的任何动向。
它好像抓到了反常的感觉,静悄悄地围着沉入水底的楼梯转来转去,尾部故意扫向周围的水波,调转方向,头部慢慢向上游动,隔着粼粼水面,恍恍惚惚地看到了几个活动的猎物。
一对鱼眼死死地盯着,而后向下游去,触及底部,又盘旋而上,如此往复,不经意间形成了一股水龙卷。它依凭着长身以及水势,奋力破开水层,挺直身子,张开利齿向上咬去。
“端儿!”
站立的楼梯突然崩塌,端儿眼底仍残留着张起灵惊惶的面容,没来得及回看,手臂却下意识地抓住断裂的台阶。滚落的石子打落在她肩膀,她迷蒙地怔住,依稀分辨出滚滚的水声,扭过头看,就见一血盆大口,其上便是摇摇欲坠的她。
她撑起腰腹,蹬腿向上躲开。因着动作,手掌渐渐把持不住,指尖泛白,向下滑落。
张起灵看着还剩一半的石阶,小心翼翼地避开裂缝,贴近墙壁,俯下身子,抓住端儿的胳膊,拽住她防止掉落。身子再向后仰,移上去一阶,给她留下位置,扯着她衣服带到石阶上。
端儿手脚并用爬上石阶,不成想脚下一蹬,余下的半边也给踹下了水。石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落,吓得她像只壁虎一样向前一趴,死死拽住张起灵的裤脚直打哆嗦。
张起灵扶着她站稳,手掌贴上她冰凉的脸颊,拇指用力蹭了蹭,等到她瞳孔不再僵硬,惶恐地与他对视,才搀着她一点点移动,耐心地照顾她落稳脚步。
可大鱼并不给他们调整的时间,在水里蓄力,高高跃起,虽是有一次落空,但一次比一次高,这次更是直接擦过他俩身侧。若不是在上的黑瞎子拿着信号弹打在鱼身,致使其歪斜,怕是俩人都葬身鱼腹了。
端儿深呼吸几次,眼眶里都冒出了泪花,好不容易从惊恐的边缘回归,哆嗦着腿跟着张起灵向上走,不忘道谢,说:“谢谢小哥,还有黑瞎子,多谢。”
大鱼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它明白向上跳跃不会咬到一个,于是改变方式,摆动身子狠狠撞击楼梯。水底的楼梯崩塌,崩裂的碎石浑浊了流水,翻滚着沉入底部。两三道裂缝延着墙面向上蜿蜒,狰狞的裂口里迸溅出细碎的沙石,它不依不饶地撞击,有厚重的脂肪做缓冲,丝毫不感到疼痛。
上面的四人身子摇摇晃晃,赶紧贴墙移动,生怕栽下去。楼梯从下至上依次断裂,未被水淹没的台阶也难以躲过裂缝,一脚踏上去可能就会踩空。
黑瞎子转身朝着在水底为非作歹的大鱼开了一枪,结果没有引起它的丁点儿注意。小钟将背包背到前边,拉开拉链,拨开金币往里面掏,试图找到什么有用的工具。手摸上一铁制的物件,摸索着边缘凸起像是一颗炸弹,自己竟然忘记装着炸弹了,但是让金币重重地压住埋在了最里面,完全拿不出来。
他急得一脑门汗,又完全割舍不下一包金币,试图狠下心扔掉一枚,听见噗通的水声立时就后悔了。他身后的黑瞎子抬头便是他犹犹豫豫的背影,看到他的小动作,催促他向前,继而问他在干什么。
他欣喜地对其他三个说道:“我这儿有颗炸弹,但是被压在里面拿不出来。”
“这好办,拿刀从侧边拉道口子。”黑瞎子建议道。
“这不行,这不行,金币会掉出去的。”小钟听罢,急忙摇了摇头,胳膊捂住背包不让动,扭过头一脸防备的模样。还没和黑瞎子对上视线,大鱼直挺挺的身影占据了余光里的背景,那颗墨黑的眼球忽地就瞄上了他。
“它怎么还能跳这么高!”吓得他惊声尖加。
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是,水面仍然在上涨,他们努力缩短的距离根本不起作用。落在最后的端儿只感觉有阵风从旁刮过,踉跄了一下,身后的台阶应时而落,逼迫得她抬腿奔跑。
“命都快没了,你还想着那一袋子金币。”黑瞎子一把从小钟身上撤下背包,不顾他的哀嚎,问道:“定时的还是遥控的?”
小钟认命地从侧兜里掏出遥控器,递给黑瞎子。他找准时机,就在大鱼张嘴的瞬间,将包甩了进去。四人卯足力气向上攀爬,见大鱼沉入水里,他立马按下遥控,须臾间,一股巨大的水花伴随着隆隆响声从水底迸出,溅起的水珠如暴雨一般淋了他们一身。
端儿双手扶墙,探头向下看,只见大片的血液扩散开来,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从涟漪的中央浮现出一颗硕大的鱼头,凝滞的黑眼珠缓慢地缩小,大片的眼白向上翻着,正对着他们,煞是恐怖。
今后几天怕是要做噩梦了,她撇开脸上的水,十分怀疑水里带着大鱼的血,嫌弃地甩了甩手,收回视线,跟上前方的步伐。
没了威胁,四人爬楼梯爬得轻松,有了些功夫才从里面出来。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端儿很是庆幸没有回到原来的密室,而是从黑瞎子和小钟提过的水池里走了出来。
原路返回,终于是在破晓时分走出了墓门。外面接应的伙计把他们拉出土坑,回了些力气,又马不停蹄地下山。
坐在回县城的车里,端儿看到坐在副驾驶的小钟闷闷不乐的样子,思索了一下,把自己的金币全部掏出来,装进一个袋里,递给了他,说:“小钟,给你。”
小钟推脱说不要,端儿强硬地塞到他手里,回道:“这是你应得的,你干得比别人多,自然受的住这些。我们三个有赵老板出钱,你下次斗也不见得分多少,就拿着吧。”
小钟托着袋子,看着金灿灿的金币对她道了声谢。之后似想到什么,解释道:“我不是因为我的那包金币,就是太累了,刚才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有些头疼。”
“我还以为丢了钱让你不高兴呢。”端儿恍然大悟,轻松地说:“多亏了你带着的炸弹,不然我们九死一生,难有活路。”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也没做什么,倒是受了你们不少照顾,这里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就可以,尾款回去的时候我打给你们。”
“最下层都让水给泡了,里面的明器怕是拿不出来。”关于水的猜测,她怀疑是主墓修在了一条暗河上,他们从墓门开始,一路向下,恐怕不知不觉中离开山上,到达地底,机关顺势借助暗河运转,千百年来经久不息。
“要是真想下去,记得穿上潜水设备,多带几个人。”端儿看着快速变换的景色,叮嘱道:“还有突然消失的食人鱼也是一个问题,估计是因为大鱼的威慑力,也或者是我们进去主墓室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机关,将它们关在了某个地方。”她摇了摇头,不得其解,“总之,要小心,上层未探索的其他区域也要注意安全,若是真有困难,叫上黑瞎子再和你走一次。”
一上车就凝神休憩的黑瞎子,听到她的话,慢悠悠地开口:“怎么不提哑巴张啊,就小哥是你小哥,黑爷不是你黑爷?就累我一个呗。”
“还争上了,真是。”她哑然失笑,隔着张起灵看向他,揶揄道:“能者多劳嘛,黑爷。”
黑瞎子撑着胳膊看窗外,听她又能插科打诨,不住轻笑:“是得我去,免得某人又哭鼻子。”
“谁哭鼻子了!”他没提名字,端儿倒是招认了,后知后觉地明白被耍了,话锋一转,对着前边的小钟掩饰道:“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哭了,小钟,是不是一个人走丢的时候抹眼泪了?”
小钟掂量着一袋子金币,对上后视镜里端儿亮晶晶的眼珠,瞧着她慌乱的眨眼,失笑道:“是啊,我一个人的时候吓坏了,就背着你们偷偷哭了一场,怕三位笑话,就没告诉你们。”
见端儿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又转头和黑瞎子说:“后续要是有麻烦,可能还得请黑爷您帮忙,届时价钱另付。”
倒是会来事,黑瞎子高兴地翘起嘴角,回了句可以,算是应下了。不多时困倦袭来,头枕着胳膊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