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时(下)
端儿刚上手时摸到坐佛后背下垂的衣服褶皱,以及与莲花座嵌合之处时,她拿着放大镜仔细看过那处隐蔽的纹路,心里顿时有了思量,暗叹这造物者当真是个妙手。
她看向宝主,为了方便操作,咨询了一下他的意见,说:“可否让我将佛像拆开来看看?”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议论她这是要搞破坏,却又想着她方才的侃侃而谈,确实说的有理有据,因而一时糊涂,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竟相揣测这女专家在打什么主意。
“端儿,你尽管做便是,有我吴山居给你兜底。”那厢吴邪终于是脱离了白老爷子的桎梏,向着现场观众以及那位宝主说道:“要是出现了差池,你自可去我铺子里挑一尊,我直接赔给你。”
有了吴家小三爷的担保,那位宝主虽是惶恐得汗流浃背,也不敢发言拒绝,生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只能寄希望于女专家的手下留情,别真拆碎了拼不回去。
而端儿这边听到吴邪的仗义执言,浑身一激灵,登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搞砸,之前不过是口头上的论述,现在却是要动手,说错了话还能弥补,这手上稍不留意,便会毁掉一件器物,而且一旦搞砸了,吴山居那一屋子工艺品都赔不起。
她屏气凝神,排除一切干扰因素,垂眸看向佛像,指尖微微发抖,仔细地沿着纹路游走,忽地摸到一处缝隙,她拇指使力向上一推,缝隙变大,又接连扣开其他暗扣,轻轻抬起佛身,视线里佛身渐渐与莲花座分离,一颗滚圆的珠状物赫然出现在莲花座上。
这便是第三个有意思的地方,有的造像会在里面填充诸如经书、药方之类的物品,会特地铸成内里中空的样式,然后再从底部封存,所以分量上手会轻上许多。而这件佛像不是原封造像,它因某种现在无法推知的缘由成了残缺,被人东拼西凑合成一件完整的,封底处再隐藏也很是别扭,瑕疵难逃她的一双慧眼。
至于能不能完好无损地打开,端儿其实并没有极大的把握,便偷偷地作弊了一下。仗着与张起灵的默契,眼神不断扫向旁听席与他对视,暗中询问他的意见,还生怕他看不好,故意将佛像转来转去,说到要将其拆开的时候,得到他肯定的点头,才大胆地动手。
“那是什么?怎么在发光?”
“不知道啊,看着像个玛瑙、琥珀的样儿。”
“胡说什么!谁家佛像里面搁那玩意儿,我看啊,那是颗佛舍利。”
拆开之后,这多出来的珠状物又引发了一阵热议,因为年代上的错乱,端儿无法明了里面的珠状物是原有的还是后加进去的,但是不容置疑的是,她手上的珠子的确是个稀世之宝。
她停顿了须臾,迎着众人热切的目光,一锤定音,笃定地说道:“这确实是一枚舍利子。”
她不再管旁的东西,走到宝主身边,将佛像递到他手里,对他道了声恭喜,耐心地告知他暗扣的位置,顺便小声叮嘱道:“今后这底座还是尽量不要拆卸,虽然还可以装回去,但每次都有摩擦损伤。”她将舍利子单独取出送回,“这颗舍利子小心存放,它的精神价值要远大于经济价值,尽量不要变卖。”
佛像的鉴定一事算是结束了,端儿回到座位喝了口水,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浑身像是被仙人掌扎了似的不大自在,又接连进入十多位宝友,价值更高、造型更精美的器物好像在他人眼中都不及那颗突如其来的舍利子来得惊喜,就如同意外地发现一处宝藏,手里边的顿时没了滋味。
三个小时不过弹指一瞬,主持人宣读结束语后,端儿疲惫地趴在桌上不想动弹,吴邪不知道冲她喊了一句什么,脚底跑得飞快,出门就看不见人影了。张起灵来到她身边,见她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好脾气地用五指为她顺着后背的长发,不过困意更甚。忽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才惊地抬头四下搜寻,便看到周管家眼神柔和地注视着她。
“端儿小姐,辛苦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递给她,提醒道:“楼上有您的一间休息室,若是累了,可以去那里躺会儿,晚饭您想在房间吃,还是去外面,我都可以给您安排。”
她将糖纸拆开,把糖扔进嘴里,奶香味充斥口腔,刺|激得她精神了几分,抬手撇去眼角的泪花,关切地问道:“您和我们一起吗?”
闻言,周管家诧异地怔住了,他看了眼身侧的张起灵,又把目光落回端儿身上,告知道:“不了,我一会儿要回趟宅子,之后晚上再陪您参加拍卖会。”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那我还是回房间吃吧,能麻烦您安排三人……请等一下。”正想着给吴邪打个电话询问,不成想他本人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她下意识给他递了瓶水过去,不解地问道:“这是去哪了,我们正商量着晚饭的事呢。”
吴邪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气喘吁吁地回道:“不了,你们自己安排就行,刚刚潘子打电话来说他到我三叔的铺子了,这会儿正等着我呢,我现在就得赶过去。”话音未落,便抬腿跑走了,“走了啊,不用等我了。”
真是来去匆匆,端儿和张起灵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无奈,她朝周管家笑了笑,说:“那就麻烦您安排我和小哥的晚饭就可以,您也要注意休息,我们晚上再见。”
三人起身出了会议室,在楼梯口分别,甫一上到五楼,突然一扇房门打开,他俩正好经过,门后一位穿得珠光宝气的妇人见到他们低声惊呼,连忙停在他们面前,看着端儿笑得十分亲切,说:“小姑娘,我有一把如意想找你看看,你腾得出时间吗?”
这般遭遇,惹得端儿握紧张起灵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躲避妇人热切的目光,低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可以,我有时间。”也能猜到是会议室里的情况流传开来,只不过没想到传播得十分迅速,竟会被人直接拦住鉴宝。
妇人叫她看的如意,更准确的说是用红珊瑚雕成的如意,妇人在旁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收货的经历,她强撑着眼皮扫了一眼,做工精致,珊瑚也是真的,便大概地讲述了一下这红珊瑚如意哪里哪里好,和妇人寒暄了良久,被塞了一袋子杭州特产做为谢礼,才迟迟地回了房间。
一进屋端儿的劲头就装不下去,整个人挂在张起灵身上不想下去,明明走几步路就是床了,可她实在困得难受,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就开始耍赖,致使他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就往里屋走,想起身离开还被她勾着脖颈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干嘛去?”她嗓音带着疲倦,喑哑地似烤干了喉咙,“这才刚过几天,就不想和我睡一张床了。”
她明明累得要死,可面对欲图反抗的他立时燃起了战斗的小火苗,就像是恶龙发现自己抢来的公主预行逃跑之举,她抬腿锁住他身子,手指猝不及防地点了点他的鼻尖,强硬地说道:“别想着跑,睡着了我都会梦游去抓你。”
果不其然地遭到张起灵的反击,抓住了她作乱的手,方想把她腿也撇下去,手指触到温热的腿侧肌肤,惊得他猛地缩手,不敢动弹,眼神里带着慌乱与责怪,却又开不了口说些制止的话,无非是些“把腿放下”“穿好裙子”之类,指不定她变本加厉地扒住他不放,甚至拽他衣领什么的,倒是会弄出一身汗,索性不大情愿地受下了这种别扭的姿势,又轻轻地把无处安放的手放到了她腰上。
端儿窝在他怀里闭目养神,就在他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所以才拦住你不让走的。”停顿了片刻,她睁开双眼,清澈如水,分外清明,哪有半点儿困意,“我下午时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太高调了些?会不会带来难以设想的麻烦?”
坐上专家席位,鉴宝是她的职责所在,但毕竟怕德不配位,招来非议,因而最初会自觉地约束自己的言谈举止,尽量不成为惹眼的存在。但后面她实在想不透宝友们为何对她来了兴趣,竟纷纷找她掌眼,外加上秦图飞的挑衅,彻底激了她一把,到最后才放开性子,出尽了风头。
蓦地有些后悔,她本来就是行里的一个小透明,来这酒店是应了齐铁嘴的嘱托,最重要的因素还是这里能找到关于过去的线索,可目的还未达成,人却率先出了名,这叫她今后怎么应付得来。
张起灵理解她的忧虑,她一惯会多想,但考虑周到的后果便是容易拐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语带平静地回道:“你要先明白,即便不是今天,你以后也会显露出来,你的能力是藏不住的,端儿。”